野人讲诗

　　关山村是一个小村庄，坐落在大陆的东南角。

　　村庄原本不是个村庄，只是各地流民的聚集地。

　　那时候，战火纷乱，人们流离失所。

　　自北方迁徙而来的民众，见关山风景秀美，上自有天水流下，虫鸟鸣鸣，花草茂盛，便在山下聚集生活。

　　几十年过去，人们搭建木屋以避风雨，后修石屋正式生活，一个村庄就此成型。

　　因为是混姓生活，村庄又依关山而建，所以不由某一方的姓氏命名，村庄直接被默认为关山村。代代相传，关山村的名称就这么保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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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这十几年，村庄里的外来人口很多，新生人口也很多。

　　陈望关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刚过了生辰日，吃过了糯米糕。

　　十来岁的少年已经长的比母亲高了，身板挺直，长腿长胳膊，每天都下地帮父母劳作。

　　陈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搬出去住了，生有两个孩子，凑了个“好”。陈望关是小儿子。

　　周围的邻居是看着陈望关长大的，从蹒跚学步的奶娃娃到现在挂着淳朴笑容的少年，他们很喜欢这个孝顺的孩子。
　　每次见着有行动不方便的老人，陈望关总会自觉来搀扶一把。
　　邻居有什么需要帮把手的，叫陈望关，他也总会爽朗地应下。

　　乖巧、懂事、礼貌、勤劳、质朴、沉稳、俊朗……在大家伙的眼中，陈望关的优点数不胜数。
　　要不是自家的也是个小子，恨不得原来生的是个女儿能嫁给他。

　　陈望关每天去自家田地的路上，会先经过一片田埂，然后是一条小河。

　　田埂边会有谁家的大黄狗，总是懒懒地趴着不动弹，间或几支癞蛤蟆跳来跳去。
　　小河上常飘着几只小舟，姑娘们会坐着小舟采摘河中的荇菜和莲子，常常是伴随着欢声笑语。河中沙岛上停着的水鸟不怕人，歪头看着姑娘们柔和的笑容，跟着叽叽喳喳。

　　他的皮肤不白，十五岁的男孩子，已经被太阳晒的挺有男人味。
　　常常露着牙笑，阳光俊朗的模样往往会吸引沿边的女孩子的注意力。

　　女孩子们更是羞涩，三俩个聚集着轻声讨论，连眼睛都不敢正视。

　　陈望关满心的邻里亲朋、种田劳作、青山绿水，甚至是虫鸟牲畜，没能注意到女孩子们偶尔娇羞的一瞥。

　　他还没开窍。

　　如往常一般，他走过田埂时，逗了逗趴着的大黄狗。
　　这只大黄狗是邻居阿嬷的，对他熟悉的很，看他过来，摇摇尾巴，伸入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陈望关随手摘下一支狗尾巴草，摇晃着要经过小河。
　　今天要帮父亲推下车，然后松一下土，他规划着今天的计划。

　　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一直漫不经心的陈望关心有所感，转头看向了小河边。

　　那里有一个姑娘。

　　应当是新来的，是个生面孔。
　　周围围着几个姑娘，有村里他见过的女孩子，也有从没见过的。

　　这么多个姑娘，陈望关一眼就见到那个穿着红裙的女孩子。

　　他看到女孩子的红裙上绣着几朵粉色线绕的荷花，细细的，不是很明显；下摆有些被水浸湿了，坠着，洇出一层更深的红来；脚上穿着一双颜色浅淡的绣鞋，细腻非常。

　　他看到女孩子抿了抿嘴，左边有一个小酒窝，深的很，仿佛盈满了烈酒，一下子冲击了他的脑子。她好像被旁边的女孩子逗笑了，舒展了眉眼，眼睛是清澈的亮；嘴上应该没有搽胭脂，不像村里胭脂铺老板娘的嘴搽了胭脂后，红得刺眼，女孩子的嘴唇颜色是淡粉色，像初生的莲花瓣儿。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感到无所适从，从来没有这样过。

　　女孩子们好像注意到他了。
　　她们轻轻地在说什么？
　　她们捂着嘴在笑什么？
　　一定是在说他，一定是在笑他。

　　陈望关脸红的像搽了胭脂。

　　他慌张地转过了头，脚步踉跄了下，继续按着原来的路线走去了，脑子里却是一片浆糊，完全依靠着身体的习惯向前走。

　　陈望关心痒痒，又忍不住转过头去。

　　女孩子们早就又开始采荇菜了，嘻嘻哈哈，一次又一次地绕过河中的沙岛，水鸟也跟着叫着跳着。

　　他有些不知道原因的失落，恨不得变身沙岛上的一只水鸟。
　　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好好看下那个姑娘了。

　　他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去帮父亲干活了，干活时如平常一样得卖力。

　　晚上夕阳西下，陈望关帮忙抬着几样工具，跟父亲一起回家吃饭。
　　陈望关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扬起笑容，一一回应着邻里的招呼。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惯例。

　　陈望关躺在床上。

　　床是木板拼的，上面垫了一层薄薄的棉，然后就是一块布。有些硬，有些冷，大家都习惯了。

　　他的脑中不自觉地又展现出那个女孩子的模样。

　　白的像瓷的脸，粉的像花的唇，红色的衣裙，濡湿的裙摆，精致的绣鞋，还有笑起来一边深深的酒窝，舒展开来的眉眼，竟像在面前亭亭站立着一样清晰可辨。

　　他的脸又开始红起来，感到有点热，掀开了一半的被子。

　　梦中仿佛又回到了白天的场景。

　　女儿采荇，水鸟啾啾，他在一旁望眼欲穿。

　　那个姑娘注意到他的视线，循着看过来了，对他羞怯地盈盈一笑。他的心中如鼓捶动，屏着气回了一个笑。健康的肤色，结白的牙齿，笑容爽朗阳光，让姑娘红了脸。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眨眼间五年过去，两人早已互生情愫，他终于鼓起勇气向姑娘家提亲。
　　婚事定在六月初八，一个好日子。

　　这晚月明星稀，虫鸣螽跃，花好月圆。

　　他初次见到他的姑娘是一身红裙，现在他的姑娘身披红色喜袍嫁给了他。

　　原本不施粉黛的白瓷似的脸蛋，现在描上精致的妆容。鲜艳的红色到别人的嘴上是刺眼的，到她的嘴上更衬得娇艳欲滴，明亮得像路边怒放的红花。

　　他们婚后第三年就有了一个儿子，男耕女织，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

　　天还没亮透，鸟就开始叫起来了。

　　陈望关早早醒来，满心激荡，他还记得昨晚的美梦。
　　顿时又是迫不及待地想再去小河边，最好能像梦里的一样发展。

　　他好不容易等到平时去下地的时间，立刻就出门了。

　　陈望关经过田埂时，大黄狗老远就看到了他，冲他摇着尾巴。
　　今日他却没什么心思，随意地逗了逗它，就赶忙向小河走去。

　　女孩子们已经开始采荇了。

　　陈望关装作不经意地，横扫了一遍女孩子们，却没有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人。
　　心中有些失落，想着姑娘可能是还没有来，他退回田埂，打算再等一会就去给父亲帮忙。

　　直到小舟都坐满了女孩子，他的姑娘还没有来，这才作罢。

　　想来是今日有事耽搁了。
　　明日吧，明日再来看看。
　　到时候他要学着旁边的青年，弹琴鼓瑟吸引她的注意。

　　第二日，陈望关醒的更早。

　　他走出家门，跟少眠的邻居阿嬷打了声招呼，沿着每天的路线行走。

　　经过集市时，满地是杂乱的遗留物。

　　哦对，昨日是集市的最后一天。
　　关山村是个大村，周边的散户和远来的商户会在集市之日来这里进行买卖。
　　每次的集市持续两天，这两天里关山村里来往的人特别多，过后又会恢复原先的平静。

　　陈望关拿了一把琴，轻轻巧巧地夹在胳肢窝下，在田埂边等着。
　　他从天蒙蒙等到明亮，从小河无人等到满员，他的姑娘都没有来。

　　第三日，第四日……

　　眨眼一年就过去了。

　　陈望关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经过小河时，总是装作不经意地拿眼轻瞥一下。

　　有时看见荇菜，他觉得自己的思念就像水中的荇菜一样不绝如缕，难以排遣；有时听到河中沙岛某一只水鸟在叫，他会联想到当时那个红衣的姑娘，轻抿的红唇，醉人的酒窝，也许正是这一只正在叫的水鸟，当时能够正视她。

　　陈望关很后悔。
　　他心想，第一次见到他的姑娘的时候，就应该勇敢地示爱。

　　一年一年又一年，赶集日一年一度如期召开，惊鸿一瞥的人儿却从此不见踪影。

　　陈望关知道，他的姑娘不会回来了。

　　五年转瞬即逝，陈望关二十岁了。

　　五年前，他做过一个梦。

　　今日他迎娶了他心爱的姑娘。他的新娘身披红袍，掀起红盖头是瓷白的脸，娇艳的唇，微醺的颊，一笑嘴边有一个酒窝。室外星光明媚，室内红烛盈盈。

　　回过神，陈望关吃完糯米糕，准备出门帮父母劳作。

　　经过田埂的时候，他照例逗了逗狗，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晃悠着往前走。经过小河，习惯性地一瞥，反应过来的时候哑然失笑。

　　进入二十岁的陈望关经常被邻里牵红线，大家都很看好这个孩子，总想把自己觉得合适的姑娘介绍给他。每次在陈望关帮忙的时候，总会提上个一句两句，但他总是笑笑，也不说什么话，一埋头又是认认真真的做事。

　　陈望关送了隔壁阿嬷的最后一程，大黄狗从此无人喂养。于是他时不时拿着剩饭剩菜去田埂旁喂它，大黄狗见到他来，还是摇着尾巴迎接。

　　似乎什么都没变，似乎又什么都变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

　　有人说，河中沙岛上的水鸟，名唤雎鸠，这种鸟雌雄情意专一，一生只有一个配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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