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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愁肠
严柯挽着方倾颜走进包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苏浅,他心跳如擂鼓,紧张到连指尖都在发颤!
四年没见,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那样苍白消瘦,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卷走。
无比贪婪地看着她,他像饿极了的饕餮,连目光都渴念至极,恨不得,要一眼一眼狠狠地把这四年里缺失的关注全部都补偿回来!
方倾颜看了他一眼,他便马上意识到了,收回目光,理一下领带和衣领,轻咳一声,调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缓步走向双方父母。
“爸,妈”,他极为自然面向严道生和李月称呼完之后又侧身招呼方倾颜的父母,“方伯父,伯母,公司有点事情拖着来晚了,不好意思让您们久等了。”
方之濂夫妇此前是见过严柯的,对这未来女婿非常满意,自然对这客套请安词不以为意,热情照应两人坐下来。
严氏夫妇交换了一个眼色,心底只觉得奇怪。
严柯从来没有喊过李月一声妈,因着她送走了苏浅这件事,他应该是连自己的父亲也怨怪上了,这些年都窝在上海操持自己的公司,连扬州都回来得少。
这次却上来就是痛快一声“爸妈”实在让夫妻二人摸不着头脑。
也只能想是因为会亲家这样的大场面,严柯大约想着给他们面子也是在给自己挣面子吧。
苏浅原本一直无意识看着窗外夜色里光影迷离的黄浦江,心里迷茫茫尽是烟云雾霭,憋得她透不过气来。
听见他声音的一刹那,她的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有些微刺痛感一抽一抽的,从心头蔓延到指尖,像一针,扎见了血。
四年,四年了,严柯,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
她扭过头看见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俨然成功人士的派头,而牵在手里的女子,清秀高华,鹅蛋脸粉腻如脂,长发如瀑,漆黑顺直,她着斜肩的粉色小礼服,露出弧度美好的脖颈和香肩。
她这样好看,还出身名门,李月早已经告诉过她方倾颜的父亲是当今上海手握重权的高官,母亲也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嘱咐她好生表现,不要给未来亲家看了笑话去。
她样样都好,自己在她面前,仿佛萤火之光企图与皓月争辉,多么可悲。
严柯如今,算是传说中“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了吧?
苏浅自嘲般惨然一笑,只觉得心里那种憋闷感越发严重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这位是妹妹吧?”方倾颜朝她湛然一笑,露出唇畔两个浅浅梨涡,“严柯藏着这么好看的妹妹,从来也不给我介绍。我家既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你难道还害怕我们家的人瞧上了你妹妹不成?”
她语言嫣然,话又说得好听,此刻貌似一脸责怪地看着身边的男子,娇嗔甜美。
苏浅只有气无力扯出一个微笑,她看到严柯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娇宠而甜腻的,心头的痛楚更甚,着实没有心情去回应她的软语娇言。
“我们苏浅刚从国外回来,这几年都在外面念书呢。别说倾颜你没见着,我们家老严也好几年没看见她了呢”,李月在桌子底下偷偷掐一把苏浅,笑着替她圆场。
“那……严柯哥哥,你也好几年没见着妹妹了吧?”方倾颜素手支颐,明眸亲睐,朝着严柯笑。
这声“哥哥”唤得,似乎是话里有话。
“是啊,的确是很想念妹妹。”严柯扫她一眼,随即若有所思看向苏浅。
他的眼风扫过来,好似漫天箭雨,苏浅心下悲恸,一时避无可避,也只能垂下眼帘,强作淡淡一笑,“那……我该多谢哥哥嫂嫂惦念了。”
严柯垂在身畔的手猛地捏紧,骨骼紧紧地发疼。
“亲家,这小伙子生得高大齐整的,坐这儿半天了,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方母一早就注意到莫雷,那么大的个子也实在是不容人忽视,于是笑着打趣李月。
“他是谁我说了可不算啊”,李月转脸向苏浅,笑得平和,“还得我们苏浅来介绍一下。她非得带着人家千里迢迢飞回来。”
莫雷突然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还不习惯,“唰”一下脸红到脖子。
苏浅低着头,轻忽忽一笑,像枝头一朵白兰花,在晨光中缓缓绽放,甜美而清纯。
她抬起头,把手放到莫雷掌心里,眼神无比平静地直视着严柯,带着那一抹微笑,镇定自若,“自然是我的男朋友,我才带他来的。”
莫雷欣喜若狂,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他看向苏浅的眼神热切无比,简直视周围人为无物。
严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邃昏暗,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不对了。
方倾颜暗地拽一下他衣袖,严柯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敢情好,这是双喜临门啊”,方母笑得很开心,“亲家你可得准备着,过不久,毛脚女婿可就要上门咯!”
“真是那样就好了,我们也就不用再操心这两个孩子了。”李月也笑着回应,“不过苏浅我还想再留两年呢,好好考验一下我未来的女婿,严柯倒是已经三十了,老话说‘三十而立’,早点把倾颜娶过来才是正经!”
“快了快了”,方母笑起来,“我们大人面都见了,后头把日子挑一挑才是大事!”
包间的门被轻叩两声,服务员进来上菜了。
金茂86层是上海最豪华的会员制俱乐部,中餐包房也只有4间,得提前预约。
这样私密而奢华,美食水准自然也不会太差,用来招待方氏夫妇是最好不过了。
严柯照顾方家人的口味,点的皆是最地道的上海本帮菜。
热菜就有油焖笋、扣三丝、白斩鸡、腌笃鲜、松鼠桂鱼、水晶虾仁、糖醋小排、五香熏鱼、锅烧河鳗、响油鳝糊、八百酱菜、外婆红烧肉。
恰逢中秋佳节,上海话说“秋风到,蟹脚痒”,老上海的老饕们最喜欢这个时候的螃蟹,蟹肉莹白如玉,蟹黄红橙鲜亮,所以光螃蟹严柯就点了醉蟹、油酱毛蟹、年糕炒香辣蟹、清蒸阳澄湖大闸蟹。
陆续还上了小食如蟹黄灌汤小笼和枣泥酥以及个大油香的鸡汁生煎。
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
“哎哟,严柯你怎么点了这么一大桌子,吃不完的啦”,方夫人年近五十,一口上海话还是软腻甜蜜的。
“没关系啊伯母”,严柯笑着说,“吃不完我就响应 ‘光盘行动’,统统打包带给公司里面那群可怜兮兮的单身加班狗,他们绝对要对我感恩戴德!”
“这主意不错”,方之濂很是赞许。
年轻人靠自己做起来运转良好的公司,不骄不躁,已经算是青年才俊了,也没有染上圈子里那些虚浮毛病,不飙车不烂赌不拈花惹草,且洁身自好。富裕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还知道节约,不虚荣不浪费,也知道体恤员工。
虽然及不上政界高官家里的孩子,但是从商也还稳妥,宦海浮沉风口浪尖的也没什么好的,倾颜是女孩子,嫁给身家厚实的夫婿,安稳过一生也就算是好的了。
再怎么样,也好过她从前闹得要死要活非得跟着的那个历史系的穷学者吧。
方之濂很是庆幸他们夫妻同心手段强硬断了女儿的不堪前情,不然哪里会等到严柯这样的好孩子。
他心情很好地举杯,“来,大家都不要拘着了,干了这杯,中秋快乐!”
在座的人似乎都被这样钟鼓馔玉的好气氛感染,纷纷举杯。
月色澄明,美酒佳肴,苏浅强颜欢笑,她知道一人向隅将满座不欢,何苦要去丢“哥哥”的脸呢?
“你爱吃的,”严柯隔着两个人给她夹了一只金黄酥香的生煎,“特意给你点的。”
苏浅看着他的眼睛,幽如深潭,看不到底,心里突然一阵酸涩。
“谢谢哥哥”,她笑得有些凄然,“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记得妹妹喜欢吃什么。”
严柯筷子一顿,心里有些难受,堵得他呼吸都不畅快了。
她在怪他吗?怪他一直没有找到她?
苏浅一仰脖子,一口喝掉了大半杯白葡萄酒。
酸味真重,酸得她眉心紧皱,可是那清爽果香里却伴着一股独特的青草气息,像月明溪畔湿漉漉的青草地一般,令人心神愉悦。
“妹妹还喝得惯吗?”方倾颜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眼波流转看着苏浅,“这可是严柯特意选的法国波尔多的白葡萄酒,英文名为Sauvignon Blanc。”
她瞟一眼严柯,满眼深意,“翻译成中文,叫做,长相思。”
呵,长相思啊,长相思。
苏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向月,看月影荡在杯中飘忽澹动。
高楼之上,美酒佳人,月色似乎都不会清寒了。
哥哥,有权有钱的人生,才是最适合你的完美人生吧?
她又一口气喝掉了一满杯酒。
严柯看得着急,他手一动就被方倾颜按住,她不动声色朝他摇摇头。
坐在苏浅旁边的莫雷有些关切问她,“苏浅,你喝这么急,没事吧?”
“没事!”她朝着他嫣然一笑,薄薄胭红爬上脸庞,色若芙蓉,“这个酒的好名字让我想起来一首很有名的好诗词。”
她环顾席间众人,笑得百媚淹然: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念到最后一句“长相思”,蓦然鼻子一酸,漾了满眼的泪。
她“相思”的人在她斜对面,此刻端坐着,携如花美眷,有似水流年,看她在这里凄凄惨惨戚戚,是不是特别可笑?特别失败?
竭力忍下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抓起那瓶酒,倒了满满一杯,举杯向着方严二人,“哥哥嫂嫂,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了,不管不顾,又是一仰头,灌下了一满杯酒!
“好,”方之濂带头鼓掌,笑赞道,“严家的女儿真是有才!喜欢李白的诗,果真也豪爽大气!我很是喜欢啊!可惜家里就倾颜一个独生女,也没个儿子,不然就算苏浅你有了男朋友也还是要推儿子出去争一争的!”
严道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我家浅浅自小就是古典美人,这些年也都是学文的,承蒙亲家你看得上,谬赞了!”
李月却有些担心地朝莫雷看了一眼,却只看见那个傻孩子乐呵呵跟着笑,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意思。
想必是觉得人家夸苏浅他也面上有光。
李月心里随即释怀了,苏浅多思且敏感,莫雷这样乐天忠厚的性格配她其实最合适不过了。
严柯看见苏浅微红的眼,咽下一口酒,只觉得满腔苦涩,全都涌到喉头。
身心俱疲,实在是撑不住了,他垮下肩去,手支着额头,只觉得无比挫败,头疼欲裂。
那一声叹息,压抑却低忽,仿若风过林梢,这热闹席间,能听到的也只有身边的方倾颜。
她握住了他另外一只手,微微用力,他看向她,她眼里那一点掩不住的痛楚和迷惘一闪而过,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太不知收敛。
他此时此刻的难过,其实也不算什么,方倾颜从前的日子,应该比自己难过得要多得多。
她都能咬牙撑着,他又何苦要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严柯坐直了身子,摸摸她的头发,朝她微笑,方倾颜见他振作起来了,也随之一笑。
这样的亲密,落在大人眼里自是喜不胜收;可落在苏浅眼里,只会令她心如刀割。
酒过三巡,剩了大半桌没怎么动过的菜,方氏夫妇起身告辞,严柯跟着送出去,方倾颜留下来陪着众人聊天。
“苏浅,你没事吧?”莫雷凑到苏浅身边去。
她正站在窗边俯瞰月上中天的黄浦江畔满目纸醉金迷,手里还端着酒杯。
“我很好啊”,她看他一眼,桃花眼里一片混沌迷蒙,纤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样忽闪,看得他心跳加速。
看着这样傻傻的人,她突然觉得心酸不已。
顺势轻轻靠在他肩上,苏浅微微叹息了一声,“莫雷我有点晕,你带我走吧。”
“哦,好好好!”老实人连声答应,接下她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结结巴巴跟她父母报备,“我……带苏浅去……去……外面走走!”
“去吧”,李月好笑地答应,心想这孩子就是实诚,他们明明都听见了。
得到长辈应允,莫雷于是小心调整一下她的身体,好生扶着她往外走去。
“哎”,方倾颜突然站起来,神情里出现一点点慌乱,但很快又镇定掩盖过去,她笑着问苏浅,“不等等严柯进来再走吗?你哥哥说不定有些话私下想说给你听呢。”
“不要!不要等他!”苏浅回眸一笑,眸子里水光大盛,“我要去过我的二人世界,我再也不要等他!”
方倾颜只得无奈坐下,从小包里摸出手机给严柯发短信。
“苏浅好像醉了,她刚才喝了好多酒,我记得这丫头应该没什么酒量吧。这样出去不会有事吧?”严道生看向李月,有些担心。
“没事”,李月笑着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有莫雷在,那是个老实孩子,我很放心。”
严柯才把方倾颜的父母送上车,嘱咐司机好生开车,刚转过身来就收到方倾颜的短信:有变,速回。苏浅跟莫雷走了。
他心头一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奔过大厅去疯狂按电梯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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