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光年的距离

　　带着耳机却不播放音乐的习惯是在中学时代养成的，原本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总一副闲着没事在发呆的模样，没曾想却借此窥探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当我戴上耳机后，班里的那些同学们会无所顾忌的在我身边谈论和我有关或无关的话题。所以，哪怕是游离在世界的边缘，我也能清楚地知道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所有秘密。
　　暮音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她偷偷看来的目光里，好似并非像别的同学那样是在揣度，反而带着丝丝畏怯。或许她也是个胆小的人，当时的我如此想到，但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无比离谱，她怎么可能会是胆小的类型嘛！
　　我不知道她对我怀有怎样的情绪，只知道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很在意她了。这种在意当然不是喜欢，应该是一种想要和这个新来的女孩成为朋友的强烈情绪，那种感觉就像是发现了新的猎物一样，只是……
　　我连走到她的面前问好的勇气都没有，亦或者说我早已麻木，把新来的她也当做了和其他人一样的存在。
　　不过，她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我很想要把她的声音录成素材。
　　真正的遇见是在两周后。
　　熟悉的便利超市外，我站在自行车旁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着牛奶。哒哒声传来的瞬间，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瞪着脚踏车靠近的少女。
　　缓缓转身看去。
　　因为始终都担心新来的暮音也像班里的其他人一样觉得我阴森森的，所以此刻的我更希望自己遇见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能避免无数的麻烦。是的，我谓之为麻烦，而不是尴尬。年少的我看似胆小，实则并未有害怕过什么。
　　她惊慌失措地摁下了刹车，好几个呼吸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我。
　　无言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我转身。
　　“夏……夏夜。”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她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住这边？”她小声问道。
　　“你……也住这边吗？”我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背包的带子。
　　她看着我笑了。
　　那样真挚的笑容在呼吸之间就化解了我心里所有的不安，她神圣的光自此将我笼罩。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就很开心地笑了，后来她告诉我说是因为我的声音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声音，她对我最初的好奇也是由声音开始的吗？想到这里，我突然变得无比开心。
　　从此之后，我们每天都一起上学，渐渐就熟悉了。
　　已经会相互做鬼脸了，但我在学校里却仍旧和她保持着一种陌生人的关系，出于默契，暮音配合得很好。必须得这样不是吗？如果让班里的同学知道不受待见的我和新来的女孩成了好朋友，我们的日子大概都不会太好过。
　　我是个拖拖拉拉的小孩，上学总是迟到。以前就我一个人犯这样的错误，千华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刚来不久的暮音也时常迟到就让这件事严重了。
　　某天，向来都温柔无比的千华老师终于狠下心对我和随后到来的暮音施以小小的惩罚。她让我和暮音站在教室外面的廊道上把双手举高站一节课。因为我是男孩子所以惩罚得更严厉些——手里举了一堆（三五本的样子）厚重的书。
　　在教室外面站了约么五分钟，暮音的手就止不住地往下滑，然后她开始小声埋怨叫唤。
　　我偏头看过去。
　　头顶上方无尽远处的某个地方，那位负责掷骰子的大人或许是在此时此刻看了我一眼，然后赋予了我些许勇气。
　　我犹犹豫豫地伸手握住了少女下滑的手臂，帮忙举起。
　　时间仿佛静止，我几乎忘记呼吸。
　　暮音的脸颊渐渐红透，好一会儿她才转动僵硬的脖颈偏头看向我。
　　她看着慌张的我，突然开心地笑了笑，小声说：“你知道吗？”
　　“……”不知道嗓子里发出的到底是什么音节。
　　“新雨过后，吹翻的树叶在莹白的阳光下看起来就跟闪烁的雪花一样美呢！”
　　“会……那样吗？”
　　“嗯。”她用力地点了下头。
　　“我……好像没看见过。”
　　“得是五月的时节，或许还需要神赐的运气才可以见到吧。”
　　“哦……”
　　大概是对伴随自己成长的那块土地生来就水土不服，身体一直都不很好的暮音经常会去到不同的地方——她的父上和母上尝试着寻找到最适自己宝贝女儿的生活环境。此外，会到处辗转和这两位大人的职业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暮音的爸爸是个画家，妈妈是个花艺师，像他们这种典型的浪漫主义者（暮音是这样与我描述的）都不是喜欢在一个地方久居的人。不过，她的父母却很喜欢庭海边的这个小镇，目前已经有了长住的打算，甚至还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以前待过的那些学校，暮音总是交不到真正的朋友。这可能是因为迸发在她脑海中的想法都太过天马行空，再加上来庭海之前一直病恹恹的，所以没什么人喜欢和她一起玩。
　　无论是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的我，还是习惯了到处辗转的暮音，都没能拥有太多的朋友，我们的相识或许真是一场深信不疑的必然。
　　某个周末，我们相约一起去山里探险。
　　在田野间浪费了不少时间。走出杉林后，我们坐在山坡上的一颗古树下吃自己带的便当和水果，愉快地聊着天。我的便当里有热狗、海带、鲣鱼、黄豆、红萝卜和香菇，食物种类不少,暮音十分眼红嫉妒，还说什么她的妈妈对她超级敷衍之类的抱怨话。她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我分些食物给她而已，可我却老半天都没明白她的心思，而且都已经吃过的东西了怎么还能分给她嘛！
　　她连着对我翻了几个白眼，最后毫不避讳地吃起了我盒子里的那些美味的食物。
　　吃完便当的我们有些犯困，于是各自枕着自己的背包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醒来后，少女将长风衣系在腰上，率先往山顶走去。快到原野顶端的时候，我们同时喊：“1，2，3！”接着一起往山顶跑去。
　　拼尽全力的暮音速度的竟然不比我慢，只是耐力明显弱上一筹，后来我故意放慢速度让她先我跨上山顶。
　　太阳已经去到未知的那边，被璀璨所笼罩的少女，口中发出一声声长长地惊呼。
　　我伸手挡在眼前微眯着眼睛抬头，只模模糊糊地看到她触手可及的脸。
　　追逐的答案被揭晓，在山顶的那边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原野。身处至高点的时候，无论多么平凡的世界也会变得神奇。包围住我的不再是无际的孤独，更像是因为有人陪伴而涌动在怀的开心。我不为眼见的浩瀚而震惊，只因她此刻的存在而欣喜。
　　“海……这是海呢！”她欢声笑着说道。
　　我只是笑着点头附和。
　　“嗯？”疑问的语气。
　　“怎么了？”我问。
　　“那儿还有一片满天星开着。”耳濡目染之下，暮音对地上那些漂亮的花花草草总是特别敏感。
　　我顺着暮音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白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荡漾。
　　我看着暮音耸了耸肩，觉得不可思议，她则认为这一定是上苍留给我们的启示。
　　“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暮音一脸认真地问道。
　　“嗯……好像是思念、梦境、善良之类的吧？”我说。
　　她嘟起嘴。
　　犹豫……
　　思索……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口说话。
　　“我觉得不该是那样的东西。”暮音搞怪地摇着头。
　　“那该是什么？”我禁不住问。
　　“想知道吗？”
　　虽然并不是特别期待答案，但我还是微微笑着点头。
　　“你如果送我一束，我就告诉你答案。”
　　我没说话，越过暮音俯下身去折了好些凑成一束，用细草将它们捆好。
　　“呐，送给你的。”我把那束花递到暮音的面前。
　　少女从我的手中结接过，低着头腼腆笑着开口说道：“谢谢。”
　　“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她朝我靠近。
　　耳畔，少女的低声细语被劲风的呜咽盖过，我没听清。
　　“什么？”
　　“好听的话只说一遍的哦。”躺倒在草地上的少女给予了这样的回答。
　　我无奈笑着，抬头望向无尽远处的地方。
　　她也坐起身来瞩目，与我一般在亲和的微风中看着遥不可及的未来，想象那些光影里的自己。
　　我这样猜测着。
　　“夏夜……”她突然偏过头来看向我一脸认真地唤出了我的名字。
　　“啊？”我一如既往地茫然应声。
　　“你有很多秘密吧？”
　　“没……没有，”我摇头，“没有。”
　　她自顾自地摇头，伸手指向我的背后。
　　我回头看了一眼，开口说道：“影……子？”
　　“影子。”暮音点头，“人所有的悲伤都藏在影子里，可我们只拥有自己的影子，因此而无法看清别人的痛苦。”
　　我的眼睛渐渐睁大。
　　“这个世界不会总折磨我们，会感受到痛苦，只是因为我们在苛责整个世界。”女孩点点头，“爸爸常和我说这样的话。”
　　“你得学会开心才行呢！”她又继续说道。
　　我已然明白原来自己潜藏在心底的东西早被眼前的女孩看得明明白白，然而心里却没有半点被人识破的不安。这个女孩就像包裹住我影子的光芒一样，无时无刻不赐予我温暖，所以我信任她，就像她毫无理由地信任我那样。
　　回到田野里的时候，天空突然变得阴郁，雷鸣不断。
　　笑闹着的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但最终还是没摆脱淋雨的命运。
　　差不多跑了十多分钟，我们终于来到暮音家门口的小路上。
　　“明天请早点出门，不然我就不等你了。”
　　“好。”我笑着应声。
　　话音落下之后，我继续往前跑去，但只跑了一步就又停下来。
　　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年少的我在那一刻突然很想继续看着她，或者一直看着她。
　　暮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转过身来看向我。她舞动着手中的那束纯白的花和我挥手，一个呼吸后才轻声笑着转身往山上跑去。
　　她的声音击破漫天的雨滴涌入我的脑海，化作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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