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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同学,几点了?
“你知道吗?林日朗在初中部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心人物!”
“你知道吗?林日朗踢球的时候能有一整个足球场的女观众,虽然她们中的大多数根本看不懂足球。”
“你知道吗?林日朗本来应该在我们班的,结果他妈妈托关系帮他转去了和实验班一样师资的四班,否则我很有可能和他做一回同桌的吧!”
谭雨轩每晚的话题都是从“你知道吗”开始,再以一声惨痛的叹息结束,感叹的永远是自己和林日朗那差点做成同桌的缘分,她内心十分肯定,这悠悠缘分是被林妈妈扼杀掉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谭雨轩已经成功预测到,林日朗以后一定会被紧张的婆媳关系搞疯。
在A校区我只待过一年,却对林日朗的印象同样深刻。那个大家都还骑小自行车的年代里,林日朗修长的身躯已经熟练地驾驭着一部宝蓝色的山地车,双手紧握山羊角一样侧弯的扶手,俯着身子,神采飞扬地穿梭在校园里,像一道刻意的人为风景,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的座位在一楼靠窗,停车棚正好就在我的窗边。每天早上,我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发呆等上课,林日朗总在铃声的最后时刻匆忙停车然后飞奔进隔壁班的教室,引起一阵不小的声响。我一直很疑惑,他锁过自己的车么?
即便每天都能看见,可是我们从没说过话,可以称作互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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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校园平淡无奇,每年最让人激动的除了运动会,就是运动会开幕式的文艺汇演。这是供人在台下赤裸裸地八卦,并且对一系列校园风云人物评头论足的绝佳机会。初中的时候,因为我所在的B校区以高中生为主,初中只有两个所谓的“出国班”,所以我们是很孤立的,从来不在这类活动上出现。
可是今年就不同了。
虽然各路风云人物总在或情愿或勉强的情况下悉数登场,主力军却始终还是落在了高一这些鲜活的血液中。
那天下午,李竞纯靠在我们班后门上,一米七几的个头,纤腰丰臀,卷曲的头发直落腰间,却配上一张乖巧讨喜的娃娃脸,在这课间人来人往的嘈杂下也很难不注意到她。她朝刚刚回头对上眼的我挥手,示意有话说。
“楚楚,朱老师让我负责今年的模特队,你也参加吧!”
我不习惯这样不太熟的人叫我楚楚。
初中以前,还总有大人见我就说,哟,楚楚都长这么高啦,以后不当模特真是可惜了!可随着世界渐渐变得钙质富足,很多同龄人就像拔地而起的树苗,在不经意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我很快就不再是高个子了,大人们闭了嘴。
“我?我不够高吧?”正如所有大人都闭口模特之说的原因一样。
“哎,不瞒你说,今年的模特队真的不好招人。身高够的样子都不怎么出众,不找个你这般模样的撑场面,我真怕这个传统节目今年拿不下来啊!”
李竞纯顺势打量了我一个来回,纵向的。
无论如何,我内心千万个拒绝。
见我眼神闪躲,没有回话,她接着说:“你虽然身高没有达到舞台要求的效果,不过穿上高跟鞋,绝对是可以的,相信我。”然后抿着小嘴,向我十二分坚定地眨了眨眼。
李竞纯真的挺高,她笔直的鼻梁正对我眼,一边坚持着自己作为模特队中心人物的骄傲,一边还不留意地夸我,并从内心深处给我超出一般正能量的鼓励。
自大的女生很可怕,骄傲自大又刻意亲近的女生最可怕。
我正在思忖着如何拒绝,骄傲的李竞纯更逼近一步地挽起了我的手臂。
“楚楚,你不会对我见死不救吧?”
李竞纯一边说着,一边深弯腰把柔软的头往我的脖颈里靠,这试图亲近的举动因为身高悬殊,显得不伦不类。我的鸡皮疙瘩在掉落之前,瞬间融掉,挥发在空气里。
原来不论男女,谁也拒绝不了美女撒娇。
“好吧。我试试吧。”
我不清楚李竞纯为何非要找我不可,但是骄傲如她,能够这样委身,虚伪谄媚,恐怕也真的有难言之隐。
我和李竞纯并不算熟,只是从小在一个舞蹈班上课。城市不大,厉害的文艺班数来数去就那几个,我无心要成为什么厉害的文艺骨干,却还是和从小打着骨干标签的李竞纯装在了一个舞蹈班里,五到十二岁,一学就是七年。
我向来软弱不懂拒绝,脖颈边李竞纯一边把守着骄傲,一边泄露出无奈和刻意,我反而心生怜悯,宁愿妥协。
但在这妥协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模特队是什么。
我就这样进入了模特队。
“楚楚,今天下午要去参观工厂,一下午都不用上课了!快陪我去买点零食路上吃去!”
谭雨轩在午饭后和我逛操场,慵懒的太阳打在脊背上,后脑勺微微发烫,胃里的食物一边消化一边释放满足感,逛回到教室就可以立即趴在桌子上睡一觉。这是每天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今天不行。
“今天我不和你回教室了,一会要去训练。”
“训练?什么训练?”
谭雨轩觉得训练两个字从我嘴里蹦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合适。我不是艺术尖子生,更不懂体育。我没什么明显的才华,连学习成绩也非常一般地排在中等水平。
“模特队,今天李竞纯来找我叫我加入。”
“什么?模特队!你是说每年文艺汇演上都压轴表演的校模特队?”
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这个被谭雨轩过分加入了很多修饰的模特队以外,一个普高还能有什么模特队。
“对啊,李竞纯说今年没什么人,让我去凑个数。”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常,就好像在说今天食堂的白菜比昨天的咸了一点。
可是我还是败了。
“楚晴,你怎么那么幸运!林日朗也被模特队招进去了!”
李竞纯喜欢林日朗,全世界都知道。
在谭雨轩这段时间的“林日朗专题分享会”上,我还听说了更多故事。
李竞纯高挑漂亮,行为举止和穿着打扮都总比普通的中学生成熟半分,气质出众——这气质多数来自她的恃才傲物。林日朗却从来都没有表明自己喜欢李竞纯。不过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李竞纯也从来不把自己的感情藏掖着,反而有点女追男的猛烈势头。
模特队这么大好的机会,本就成竹于胸的李竞纯怎么会放过。
可我在答应李竞纯的时候,内心茫然空洞,对此毫无头绪。
为了尽快逃离谭雨轩准备开启的口水炮仗,我一个人在昏昏欲睡的阳光里,提前踱步去了排练室。
操场对面,综合楼二楼小小的一个玻璃房,是从乒乓球室隔出来的房间,其中一整面墙都镶着镜子。镜子对面墙的一角,是一扇小门,看来门外还有个阳光极好的露台。小门的一侧,大块落地窗把阳光全方位捕捉进来,而窗外正好对着绿色的操场。午后的阳光因为室内镜面的反射更增添了几分热度。
我不知道原来学校还有这样一个宝地。我闭上眼睛两秒钟,深呼吸,想要缓和自己窃喜又享受的小情绪。
没想到模特队的模特们都喜欢迟到,李竞纯匆匆提着播放器和一堆资料进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在那等了二十分钟了。最初的兴奋和惊喜都在无聊的等待中被消磨殆尽。好在李竞纯到了之后,其他人也陆续走了进来。
最先进来的是裴昕和米佳祺,她们俩手挽手悠闲地跨进房间,在看到我的瞬间大惊失色,嘴巴同时呈现出一个标准的大写字母O。我匆忙答应李竞纯,没有打听模特队成员,难道她们两只八卦天后都没打听?
米佳祺是我初一没转校之前最好的朋友,可是初中后两年我们分处AB校区,她就和裴昕逐渐成了密不可分的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互的基因影响,在我走了之后,她们两人开始疯长,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破了一米七的关口,变成了学校另一道人为风景——两根美美的摇晃不定的电线杆。
米佳祺的班在楼上,加之她和裴昕形影不离,所以我们现在即使又同校了,却也不再如当初那般亲密。只是偶尔在晚自习前,米佳祺会下楼来约我吃晚饭,捧着奶茶聊起她最近收藏的八卦,一口气吐出来几乎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然后满意地归校,上楼,开始新一轮的八卦搜集,以待下一次的分享会。
我面对两只O着嘴的电线杆,实在无奈。知道她们在这里见到我比我见到她们要惊讶很多倍,只好摊手说:“李竞纯说人不够,拉我过来凑数,你们没做到这方面的信息采集工作,不能怪我没有事先通知啊。”为了配合八卦双生花的表情,我连带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明明就问了李竞纯,她没说有你啊。”裴昕虽然没有和我深交过,不过性格向来比较直爽,米佳祺的朋友她早就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所以说话毫无客气的成分,但这模式让我觉得轻松自在。
李竞纯在一旁一边低头调播放器,一边回答:“你们问我的时候确实还没有楚晴的,可是我和林日朗之前讨论的时候发现队形上怎么都排不开,不对称,于是林日朗出了主意让楚晴进来。”
李竞纯的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骄傲如李竞纯,自然不用把我当成敌对对象构成她感情事业的威胁,反而还达成了一件林日朗提议的事,而且她一出马就成功了,这比较重要。
难怪当时楚楚的名字叫得那么腻味。虽然心知李竞纯逼我上梁山事出有因,可听到是这样私人又扯蛋的原因,我内心失望了几分。
可林日朗怎么会提我。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即使知道对方的存在也仅仅限于这个知道的层面罢了。
林日朗是最后一个到的,我突然想起了初一的时候他每天踩着上课铃冲进隔壁班教室,我讨厌迟到的人。
考虑下午还要出发去工厂参观,李竞纯没有来得及挨个介绍,简单传达了朱老师的要求后,开始给大家排位子,说明模特队的表演核心内容,等等。我站在米佳祺和裴昕的右边,整个横排的边缘,她俩的高度帮我屏蔽开了左面所有的人人事事,我也无心去八卦还有谁谁谁。
第一天的排练强度不大,李竞纯给我们好好安排了队形,熟悉了一下音乐,再展示了她学习的模特步怎么表现,让几个女孩子跟着依模画样。重复几次之后,休息五分钟。
裴昕和米佳祺下楼买水叫上了我,害怕她们一抓住机会就要八卦林日朗叫我入队的事情,我谎称太累要休息,独自站在最先被安排的边缘位置,低头玩弄手指。气氛实在陌生,我定定踩着脚下这块木地板的中心,不敢挪动半分。
李竞纯又去搞播放器了,其他的几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我杵在原地感觉时光漫长很难消遣,便自顾朝那扇通往露台的小门走去。还没动身,右边一抹阴影飘了过来,落地窗前本来没有人,想是谁绕道去那边又折返了。突然的阴影挡住炽热的光,我的眼睛有些不能适应。
我转向右边,白色的短袖T恤在强烈的阳光笼罩下,呈半透明状,松垮的体恤里,若隐若现明朗的线条。而T恤的正面,是一大块蓝色的长方形印花,具体是什么我看不清楚,因为背光,我只能大概猜测那是一幅画。多年以后的记忆中,那片蓝色的印花幻化为了一片海,就像之后看过的很多片海一样,在阳光的浸透下,清澈,纯净,深入人心。
林日朗笔直地朝我走过来,和李竞纯不同,他满满的自信下有一种谦逊和局促,因为他停下来的时候我们距离过近,一米八几的身体完全遮挡了我前方的阳光,只剩那头顶蓬松的发丝,摆动间偷出几缕光线来。
“同学,几点了?”
我抬手看表,“一点半。”
“嗯,谢谢。”
林日朗本来礼貌有加,面对陌生女同学游刃有余,可我的淡定与适从却反而让他措手不及。
我应该怎样呢?像是所有暗恋你的女生一样紧张到抬错手看错时间,再微笑着扬起绯红的脸蛋不知道说什么?
多年后,我在大学宿舍看无聊的小说消磨时间,小说里出现了特别类似的情节。
本来了无生趣的黑夜被这幼稚的巧合点亮,无数思绪与回忆不由分说涌进脑子里。
我拿起手机,搜索电话记录,那串熟悉的数字没有存名,却一直躺在一年前的通话记录里,不舍删除。
电话屏幕黑了又被按亮,数回反复,我终于还是按下了拨号键,按的当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拨出国际长途。
电流声在黑夜里呲呲作响,就是迟迟不通,我甚至担心熟睡的室友是否会被我剧烈的心跳吵醒。
“嘟嘟”,电话拨通。“嘟嘟”,第五声。“嘟嘟”,第六声。电话那头被按掉了。一串英文的人工语音在夜色里温柔而熟练地回复,对方现在不方便接听我的电话……
我放下电话,嘴角暗自嘲笑,可能打扰了。
很快,短信窜进手机,震动声响打破了暗自失落的沉静。
“怎么了?”
没有礼貌解释为何挂断,也没有询问对方姓名,智能手机帮我们装载了很多条自动回复的编辑信息,以便人们快速而礼貌地维持快餐一般的社交关系。可是林日朗只回了三个字,就像刚刚才分手道别各自回家的朋友,因为暂时不便接听电话而迅速用短信回问。
可我们之间已经隔开了那么多年。
“你还记得,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吗?”
深知这样神魂失据的发问会在下一秒就追悔莫及,我没有喝酒,也没受到过分刺激,却在那熟稔到尽显温润的“怎么了”之后,在心快跳到嗓子眼的时候快速打字,按下发送。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我握着手机的指掌之间在寒冷的午夜渗出细密的汗珠。
半分钟,就像我们间隔的整五年那么长,手机复响,震动的同时屏幕亮起,我虚着眼睛,闭紧双唇,在被窝里怯怯地按下“查看短信”。
“同学,几点了?”
我放下手机木木地看向窗口。暗夜无声,星星和月亮在城市的上空软弱无力地闪动,建筑的光影过分强势,夺去了本来更闪耀的自然光亮,占据地球表面的主导。而窗下的我,望着微弱的星空,银海生花,泪眼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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