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出版名:君心渡)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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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胎(二)


      正是饭点,小酒馆里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蒋胜开瓶,笑得开怀:“盛总,说不跟我喝酒吧,还是逃不掉吧。早就想请你了,这家馆子我常来,今天喝个痛快。”
      盛君殊听着耳边吵嚷喧嚣:“不好意思,我不沾酒。”

      当了总裁,就免不了应酬,一开始拒绝人情的时候,他还面红耳赤、内心犹疑,次数多了就习惯了,两片唇一碰,张口就来。反倒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疏离和冷漠来。

      蒋胜眉一挑,自酌一杯:“徐小凤那里问出来了,她是季东城的前女友,李梦梦是季哥的现女友,是徐小凤介绍的。这是什么女孩子啊,能做到这份上,把自己的室友介绍给她的前男友,还以为这是后宫争宠哇。”

      他接着说:“不过我看这个徐小凤是个狠角色,她不一定是余情未了,可能就是心有不甘,李梦梦做网红之前是个小城来的大学生,但谁让她模样生得比徐小凤好看,后来受到的吹捧和宠爱比徐小凤还多。徐小凤自己觉得,没有她牵线搭桥,引人入行,李梦梦还在那当土妞呢。她暗地里总想欺负李梦梦,但是碍于李梦梦那个富二代男友,她不敢。李梦梦这个孩子多半是季哥的,季哥现在还不知道,徐小凤就是拿住这点要挟李梦梦。”

      “不能让他知道,你们这边得跟好李梦梦。”
      “季哥那里派人盯着了,但是他涉及的是大案了,又是清河有一定身份的人了,需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蒋胜抽口烟,“麻烦的是,这个李梦梦见我们和见瘟神一样,我们没有权利跟着她保护她,她一个举报电话,我们都得挨批评。”

      “别说我们了,”蒋胜似笑非笑道,“你之前跟我说十天能把怨灵解决,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看起来有点棘手啊,跟以前不一样 。怎么,你那把大刀砍不动那个怨灵?”

      盛君殊解释道:“一般的怨灵,很浅很淡,拿我们的秘术都能轻易解决。但这个不一样,让它逃了两次,说明它极深重,必须得把源头解开,才能消除。”
      “有什么区别?”蒋胜皱眉想了想,“是个那个长命锁有什么说道?”
      “长命锁象征着什么?”盛君殊反问。
      “一般都是父母给刚出生的子女打的,包含着父母爱吧。”
      “有爱,有寄托,是最麻烦的。”盛君殊顿了顿说,“给你讲一个外国故事书上的故事。”

      “一个父亲带着三岁的女儿坐船,想把孩子送到妻子那里。路上遇到海盗劫持,在混乱中,这个父亲感觉自己被枪打中了胸口,有血渗出来,但是没看到子弹。船上医疗条件很差,没有医生,他只能自己把伤口缠住,为了不吓到女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此后的每一天,他都感觉胸痛不止,呼吸困难,脸色也越来越白。但他女儿太年幼了,他实在没办法放心留她一个人,只能硬撑着。直到三天以后,船到目的地,他在甲板上看到了妻子在岸边冲他们挥手,才力竭倒下去死了。医生解剖他的时候,发现那枚子弹正好打穿了他心脏,也就是说,中枪的一瞬间他就应该死了。那么我问你,这个父亲硬撑的那三天,他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死了……额,活着。”蒋胜额头上冒出汗珠,长长地叹口气道,“只能说是精神力量太强,带来的奇迹。”

      “对我们天师来说,解决怨灵就是消解这种无法解释的执念,它的残留会导致短期的能量波动,甚至影响到活着的人。有的人执念浅,很容易消散。但父母对子女的爱,往往是最无私也是最深重的,所以很难解决。”

      盛君殊吃了几口饭,忽然想到李梦梦说长命锁“是他妈妈送的”的样子,心口一凛,好像抓住了什么:“查一下刘路的资料,特别是他父母的情况。”
      “没问题,我立刻让人去查。”蒋胜满口答应。

      有了突破口,那种紧迫的氛围便松懈下来。
      路边天色暗下去,霓虹灯开始闪烁,盛君殊的侧脸在昏暗中,仍是有些心事的样子。
      蒋胜很少见他这幅犹豫不决的样子,把鸡排往他那边推了推:“盛总好好吃饭,你老婆那个事情也别太挂心。我听肖专员说了,你老婆以前应该很厉害,现在呢,据说是连人都怕,连门都不能出。你得接受这个落差。”

      蒋胜:“我弟弟他老婆现在也没工作,还有糖尿病,我弟一个人养家是累啊,还要耐心陪护,有时他也想着,要像别人那样夫妻二人一起干,日子就能好过很多。我就批评他,咱们男人就要有养家的自觉,婚姻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都是缘分……”
      “不是。”盛君殊抬起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艰涩难懂的情绪,“我没有嫌弃她,对我来说,只要她还在,哪怕她变成一株植物,我都愿意供养在家里。”

      但是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郁百合没有再打来电话。灵犀也没有动静。尽管盛君殊反复质问自己那一刻的心绪,确定自己绝没有嫌弃衡南的意思,只是那一瞬间的不耐,也令愧疚也刺痛了自己。

      “但是你就是逃避,对吧?”蒋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笑笑说,“人就是麻烦啊,不麻烦就不是人了,你说把老婆当植物养,人又怎么能是植物呢?”
      这句话像窗外的闷雷一样凿进盛君殊心里,随后下来的便是沙沙的雨。

      “你怕她。”蒋胜继续发挥刑警
      “我不怕她,自小到大我没怕过谁。”盛君殊说,“她和以前不一样,我不敢轻易面对她,我是怕……”他顿了顿,艰涩地说,“我知道自己缺根情弦,我是怕,又因为我的缘故,伤害了她。”

      千年前衡南抱着天书那一跳,给了他近乎物理上的伤害:他虽然不懂什么是喜欢,却能感受到离散带来的撕裂,梦魇醒来的惊痛,能感觉到愧疚倾轧着胸口的酸涩。

      因为再没有了赎罪对象,他忍不住在一千年的岁月里的无数个间隙,翻来覆去地自我反思。过去交往的每一个瞬间,也许都是衡南受了委屈,而他未曾察觉。

      “我不懂怎么是伤害,你想对一个好,那就按你的方式对她好。那个人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能给你焐热了。除非你不愿意对她好。”
      盛君殊沉默,端起百合绿豆汤抿了一口。

      汤入口带着植物的清香,一瞬间令他神游过去,但口中过分的甜腻,又彰显着令人失落的陌生。

      从前在垚山校场,他练刀认真,每晚都是最后一个走。冷不丁抬头一看,天都黑透了。校场人都走光了,旁边只剩一个人。
      那个人……是衡南。
      当时,他欣慰于师妹的刻苦,还特地让她练给他看,顺带着指导了一下衡南的剑法。衡南仰着头听他指点,听得特别认真,他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一练便练得晚了,他见天上冷月一弯,蛐蛐儿已唱起来,赶紧催促衡南回去。

      衡南走了两步,蓦然又回过头来,侧脸映着月光,眼珠极亮,“师兄,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绿豆百合汤?”
      练了两三个时辰刀,他也确实很渴,就顺便跟去了。站在她闺房外面,等师妹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出来,接过来就喝了。绿豆软糯,百合清甜,全化在汤里。他酣畅淋漓喝了一碗,仍然意犹未尽,抹了抹嘴,问衡南:“还有吗?”
      衡南犹豫了一下,摇头笑道:“师兄,绿豆性寒,不可多饮。你下次想喝,再跟我说。”

      “那好吧。”他也很快地接受,交代衡南早些歇息,刀往肩上一扛,转身走了。
      “师兄!”那少女忽然又在背后唤他一声。
      他转过来的时候,仿佛看见她满眼惶然,好像个被丢下的孩子,但天太暗,看不仔细。

      再看过去,衡南眉眼敛着,脸上一片平静婉丽,她伸出手,手上的圆形灯笼照在海蓝的绉纱裙摆上,盈盈的一团,就好像一轮黄澄澄圆月亮照在江面上:“天暗了,师兄掌我的灯回去吧。”

      ……

      想到此处,盛君殊蓦地起身结账:“我先回家了。”
      蒋胜愕然看了眼面前几乎没动过食物,再看窗外,在五颜六色的雨伞中,盛君殊双肩挺直,如若无人地逆穿雨幕,快步上了车。

      *

      盛君殊一回家就问:“太太还在柜子里吗?”
      郁百合看了盛君殊的脸色,支棱起来,脸色凝重点点头,伸出两个指头比划:“我把那柜门,开了个小小小缝,就怕太太憋到了。”

      盛君殊点了点头,洗干净手,径自往衡南房间去。郁百合跟在后面,卧室房门就在她眼前“咔哒”关上了,吓得她心惊肉跳,双掌合十,祈求盛君殊不要动怒。
      她还记得上一次太太钻了柜子,老板进去以后,这样那样……咳,太太哭得那个惨呦。

      残暴没人性的盛君殊,此刻正静静站在屋里。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复古式台灯,有些昏暗,但他知道衡南到底还是怕黑,不然不会每天晚上都开着灯睡觉。

      “衡南?”盛君殊的指尖摸到了郁百合开的那个小缝,轻轻一拉,里面的人惊觉响动,瑟缩了一下。好像在树下踩了落叶,惊动了其间栖息的野猫,他即刻停住。

      昏暗里,衡南感觉一股干燥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阳炎体就在柜子外。
      他要来叫我出去了。
      衡南知道,即使她不愿意出去,他会直接把她抱出去,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确认她正常地吃饭、睡觉,然后匆匆离去。
      他好像总是很忙,总在赶时间。衡南自己也知道,这是非亲非故的人,所拥有的好脾气的极限,尤其是,他甚至不是因为贪图她的色相而对她这么好,就更令人迷惑了。
      所有人都在轨道上运行,除了她。她每天在这大房子里不用工作,不用上学,没有人会理解她心中的惶恐。
      衡南肩膀绷直,但是柜门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直接拉开。

      过了一会儿,外面窸窸窣窣中,盛君殊竟在昏暗中跪了下去,又坐在地上,手掌扶着柜门,隔着柜子说:“我今天没有去公司,去了医院。我确实在跟着一个女生,你的室友李梦梦,但这是因为她被怨灵的能量影响,我在办案。”
      “徐小凤给你发短信的时候,你感觉到过,对吧?”

      衡南抱着膝盖,紧攥着衣服角,鬓角冒汗。她与郁百合说话,本是玩笑,但当对方真的向她解释这件事,她又感到紧张至极,不知所措。

      “就是那件事情。”原来盛君殊根本没指望她回答,语气平和地继续说,“我和肖子烈,是配合公安机关办案的天师,要在十天内把那种影响消除掉。今天晚于七点回家了,我向你道歉。”
      “……”
      “今天开车走了二十公里回家,医院,派出所,再回来,走了个五角形。我说蒋警官绕路了,他不信,后来证明是导航错了。”盛君殊一面说,一面想到蒋胜那句话,他要对衡南好,就不该藏着掖着,又裹足畏怯。
      坐在这片昏暗中,话匣子一打开,竟也顺了下去,不那么紧张了。

      “晚上我喝了绿豆百合汤,你曾经做过,不过是不加糖的。”
      盛君殊坐在这片狭小、安静的黑暗中,渐渐地眼皮发沉,可也无端地觉得放松下来。

      难怪衡南喜欢往柜子里钻。门一关,小箱子就是整个世界。外面的一切纷扰,矛盾,难题,生离死别……都渐渐远去,与他无关。

      “衡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你要是不说,师兄也猜不出来。”
      柜子里传出了女生清晰的声音,他的眼睫才蓦然抬起:

      “我只想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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