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是不想嫁

　　宏武七年，正月初九，京城大雪。

　　这一天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世人皆知，另一件无人问津。

　　人尽皆知的那一件便是晋王迎娶了当朝左相的掌上明珠林若薇。另一件则是晋王陆青崖两年前的未婚妻水清浅死在了王府。

　　世人提起水清浅，不论褒贬，都会叹一句——奇才。

　　水清浅，水家第十三女——六岁习剑，十六出师，十八力挑西域魔人一战成名。从此仗剑天涯潇洒恣意，一把断水誓除尽天下不平。不过世人更加津津乐道的，仍是两年前她与当时还是世子的陆青崖那闹得满城风雨的婚事。

　　据说当时两人都十分不满意父母定下的这门亲，在订婚宴上双双失踪，离家出走逃婚，此后便不知所踪。

　　只不过两年之后陆青崖回来了，按照父亲的遗愿娶了了林家大小姐，水清浅却依然下落不明。

　　而下落不明的水清浅此时正已在王府花园的围墙边，一头白发，满身缟素，青紫的皮肤上覆着细细密密的新雪，几乎与这雪地完全融为一体。

　　“......水......清浅？”

　　那新婚燕尔，本该在婚房中与新嫁娘柔情蜜意的晋王却有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这里。

　　“怎么会......”

　　他看着水清浅的尸体身，血丝缓缓爬上了双眼，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最终轻轻跪下，小心翼翼地抱紧了那人。

　　“不该的........这不该的啊.......”他声音嘶哑，满眼通红，“你不是.......你不是.......”

　　你不是昨天在梅园气势汹汹地质问我。

　　你不是讲明了要与我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你不是，你不是已经解了“千山雪”的毒，已经......没事了吗？

　　怀中那人自然不能再予他回应。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一场大雪盖过了世间的所有色彩，也掩住的纷繁市井之声。陆青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曾经的爱人，直到那人化为一抔骨灰......

　　是了，“千山雪”的最后一阶段，中毒者须发皆白，于一个时辰内暴毙，尸骨亦在此后不到半炷香内化为齑粉。

　　他终于不能再继续自欺下去，跪倒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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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德元年，晋王薨。

　　其一生三次摄政，权倾朝野，却一无所出。死后更是离经叛道不入祖坟，执意于终南山一身份不明的衣冠冢合葬。

　　癫狂或痴傻，他任世人评说，他只知自己终于能去见到他的水清浅，跨过这二十年的时光，去赴那一个长久的约。

　　若有来世，他想——

　　若有来世，我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我会献上我的所有，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所以，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别再留我一个人。

　　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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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青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水清浅一袭红衣飒然，鲜衣怒马正是意气风发时。

　　那人的五官是有些锐利的，放在男子身上定时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偏偏水清浅是女儿身，那样的五官便无端的生了几分骄纵来。

　　但在陆青崖的想象中，他的另一半本该是温柔细腻小鸟依人，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大家闺秀，所以一开始他对水清浅十分不待见，话都不愿多说一句，要不是为了——

　　一想到这个，愧疚便如潮水般涌来，陆青崖不禁想，若是从最开始自己就是不带任何目的的接近她，那结局又当会如何？

　　他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黛蓝色的纱帐，不像他在晋王府的卧房，倒有些像是二十几年前他还是晋王世子时......

　　他想到这个，骤然一个激灵——自己不是已经服毒自尽，应当与水清浅一起葬在了终南山吗？

　　那现在又是——

　　他急急地翻身下床，检查了一遍四周，确实是二十多年前的摆设，他凭着记忆翻出了一面铜镜——虽说他多年以来相貌的变化并不是很大，但他仍是一眼看出镜中的脸绝不是他原本四十多岁的样子，细观那脸上微微透着的青涩，倒像——倒像是他刚弱冠那会儿。

　　自己这是......重生了？？？

　　他年少时也爱看一些话本，多通些山精野怪的故事，但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难以置信。他循着记忆唤来了侍童，果然是二十年前那人。他着人为他梳洗，又状若不经意地问道：“现在离下一次春闱还有多久？”

　　侍童迅速心算了一下：“回公子，还有两年三个多月。公子就是准备参考？”

　　两年三个月，那确实就是自己刚弱冠那会儿，也就是与水清浅的婚约方定没多久时。

　　这时还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一想到这里，他就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来。

　　他便带着那个笑，连语调都比平时轻快了些，回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一次探花郎会不会还和上次那个一样俊俏。”

　　他那还记得那什么探花郎长什么样，只是突然想到这会儿自己的小清浅才刚刚十六岁，因位修炼功法的问题生长较常人略微缓慢，这会儿应该还是个方到自己腰的小萝卜头。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再一想到两年后名震江湖的“一剑断水”现在像只小猫儿一样任自己揉搓，更是有些飘飘然。

　　小侍童总觉得自家主人那个笑甜得有些过头了，他在陆青崖身边服侍了七八年，就从没见过这个高冷淡漠的男人笑成这样过，一时头皮发麻心绪大乱，一些不该出现的想法便冒了上来。

　　主人他这不会是看上了探花郎了吧？再想想陆青崖听说自己与水清浅订婚时那一脸的抗拒，那侍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陆青崖梳洗罢便赶去前厅，老晋王陆建安正坐在那儿品茶。他行了个礼，单刀直入的直接切入正题。

　　“父亲，我与水家的婚约......”

　　陆建安知道自家儿子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摸着自己的胡子缓缓解释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水家那小女儿，我也不喜欢，但你应当知道，水清浅是拜月门之人，师承踏月那个老东西，是踏月座下的唯一亲传弟子，扶摇剑法十有八九就在她手上。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年纪轻轻便出师下山，还轻轻松松击退了我派过去的死士？”

　　陆青崖听着这熟悉的对话，一阵作呕，面上却滴水不漏地一口应下。

　　“父亲说的是，儿子昨天回去也思虑了良久，知道自己当以大局为重，所以便来请父亲与水家商量下提早完婚，以免时间太久生了变故。”

　　“嗯......”知子莫如父，陆建安总觉得今天自家儿子有点不太对劲，还是沉吟。

　　陆青崖当这是不太愿意，忙开口道：“若是父亲不太方便的话，孩儿愿亲自上门拜访。”

　　“诶，不是——”

　　“前几日是孩儿反应过于激烈，闹的两家都没面子，这也是孩儿的错。”

　　“没......我就是想说——”

　　“那孩儿这就备些礼品上门赔罪去。”

　　不，不是啊，陆建安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孩子前几天不还说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去娶水清浅吗？

　　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自己儿子的心路历程一定非常曲折。

　　好孩子，不愧是我陆建安的种，成大事者必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待事成之后我一定好好帮你整治整治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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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花酥、水晶饺、鲜花饼、绿豆糕......

　　陆青崖清点着——他方让侍童去备了礼物，又自己去抚顺楼打包了一些水清浅爱吃的小零嘴，边走边忍不住想，一会儿可以装作将水清浅认成普通小姑娘的样子，拿这些吃食诱她叫声哥哥，这么想着，一脸根本掩饰不住的荡漾。

　　“公子......公子？”

　　身边的侍童眼皮直跳，只觉自家公子是被鬼上身了，毕竟陆青崖一贯冷漠，面部肌肉生来就没怎么用过，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表情，今天这笑的频率和时长，已经快抵得上前五年加起来的总和了。

　　难道说，那糕点有毒？

　　小侍童想了想之前陆青崖问的问题，不禁大胆假设，既然公子一向不近女色，那或许他其实......也怪不得他会对水姑娘那么不满意了。而方才那个笑——公子每次一笑就一定没有好事，这必定是准备用这糕点毒杀水姑娘，然后与探花郎私奔！

　　这确实像公子能做出来的事啊，小侍童不禁十分担忧。

　　陆青崖可不知自家侍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沉浸在与爱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忐忑之中。也不知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够不够好看，这个发型又是不是显精神。

　　他先去拜会了水清浅的父母，在得到应允后随人去后花园，预备先见上一面。没想却看到水清浅正与一个陌生男子谈笑风生，聊的很是投机。

　　青梅竹马？蓝颜知己？还是莫逆之交的好友？

　　陆青崖发誓，在上辈子的记忆中与水清浅关系密切且对他没有威胁的男性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我方醒来就想着赶紧赶过来与你见面，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你，结果你却在这里和别的野男人——

　　他这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世水清浅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仍是下意识的把人划为自己的，这醋坛子算是彻底翻了，连带着周围的气压都低了一低。

　　小侍童缓缓打了个激灵，顺着陆青崖的视线看了过去。

　　啊，这不是水姑娘和探花郎吗！

　　再看看，陆青崖要杀人一般的眼神。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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