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不见

　　秦西风跟在后面，见我脚才伸进拖鞋里就立着发愣，说：“不是要做饭吗？再不快点，沾水鱼、红烧肉都出不......”
　　然后他也愣住。
　　许梅婷正在客厅里摆放碗筷，桌上摆着精致的几个小菜，窗帘全挂好了，两个小兵抬着梯子出来。而厨房里，连嫂子已经利索地把鱼下了锅，笑着在我新买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对着秦老爷子说：“司令，饭菜都做好了，大家赶紧入席，这鱼再煮几分钟就可以上桌。小包啊，你把筷子拿出来发一下，纸杯，也放一下，我家里有新酿的酒，我让梅婷拿上来......”
　　所有人怔住，看看我又看看连嫂子，老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问秦翰书，“今天不是说小月儿要露一手的吗？怎么是连家的在做菜？”
　　“我不叫小包.....”我喃喃地，心头的火一下就窜进脑袋里，愤怒得想立马就去把灶台上的锅掀掉。
　　我辛辛苦苦挑回来的厨房用具包装盒被连嫂拆得乱七八糟的堆在墙角，可能是着急地忙着做饭，收捡都省了，她的手里晃荡着秦渺放掉在地上的锅铲。
　　斜晖的余光透过窗子照在摇晃的锅铲上，刺得我眼睛发花，我紧咬着牙齿，盯着满地的狼籍，恨不得抢过锅铲就给她脑袋上来一下。
　　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老爷子低叹，混浊的眼神从秦西风身上扫过，由秦翰书搀扶着去客厅，平时话多的向洁干咳了声，悄悄地从我身边过去。
　　向洁这样的不作为，低着头当没看见是什么意思啊？
　　连嫂见我在瞅地上，尴尬的笑了笑,“你别介意啊，我看到锅碗瓢盆到了半天，你还没有回来，时间也来不及了，所以就自做主张的拆了......梅婷、梅婷你来厨房收拾一下，把箱子拿去楼下垃圾箱里，然后把家里年前酿的酒打一点来。”
　　她那说话的品气就像自己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我忍着心里的不适，走进厨房，望了一眼厨柜上溅得到处都是的鱼血，又拿起桌上的菜刀，沉着脸问：“你就是用这刀砍的鱼？”
　　“怎么了，不用这刀用什么刀？这里还有别的刀吗？”
　　秦西风不安地瞅着我脸色，他实在太了解我了，以为我会把厨房里所有东西当着人面全扫下来，又怕我抓着刀就给连嫂一下，抢过刀瞟了一眼，拉过我，冲连嫂说：“汤沸了.....”
　　连嫂子随手就把锅铲丢我脚下的盆里，慌忙从地上的袋子里抽出汤勺，扯了两把沾在上面的标签。
　　沾胶结实，标签还没扯干净，她就伸进锅里搅了搅。
　　我惊疑，瞧着她的举止目瞪口呆，“你就这样直接放进去？”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啊？”她见我脸上有嫌弃的表情，恍然大悟，“你是说没洗、脏吧？这有什么脏的，都在超市里放着，雨淋不着，风吹不了......”
　　我无语地捡起锅铲，又指着煮得热气腾腾的汤锅，张大着嘴巴，“这些都没清洗过？”
　　连嫂脸上瞬间就有了受伤的表情，尝到嘴里的汤一下就吐回勺里，把勺往锅里一放，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东西脏了？我告诉你，我每次家里添碗盏的时候，都是拆开就用的！这些东西比人还干净呢，装在箱子里，又不接触外面，细菌啊、污垢啊，什么都不会有.......”
　　“呃......”吃了又吐进去的东西让我胃液一下就翻滚起来，冲进隔壁的卫生间里呕了半天。
　　“小月，怎么了？哪不舒服吗？”向洁慌忙跟进来，见我抱着马桶吐个不停，怀疑的问：“你是不是有了？”
　　有了？有个鬼！老娘是被连嫂恶心到了！
　　我抬起头，喘着气，“可能是刚才的那杯冷饮吃了，寒到胃了......您别担心，吐完就好了。”
　　连嫂在厨房嘟哝，“原来是跑去吃冷饮了，所以饭也不回来做......”
　　我回头瞟了一眼，秦西风的身影闪身进了客厅。
　　莫名的有种失落的感觉，我接过向洁递过来的纸，揩着嘴，“舅妈，您先入坐吧，我漱个口，还有这头发挺乱的......”
　　等向洁走了，我正要关上门，秦渺探进个脑袋，踌躇道：“弟妹，消消气，别人做好你也省事，吃现成的哪有不好的？我跟你说啊，连嫂的厨艺不错的......”
　　是吗？我斜了她一眼,“知道了！”
　　我在卫生间里把水放得哗哗响，扯下墙上秦西风挂着的所有毛巾，把它们丢到地上，光着脚狠狠地踩了一遍，然后拧干，找了块看着像是洗脸的毛巾，慢条斯理的擦着脚上的水珠。
　　“冷月、冷月？”
　　秦西风敲门。
　　“哎！”我答得脆生生，拉开门，笑眯眯的。
　　“你在干嘛？不就是漱个口，有必要把门关上？快一点了，全家人都等着呢......”
　　他怀疑地瞅着我手上的毛巾，我挤过他挡门的身体，觑着厅里人扭着头看我们又转过脸在说话，把毛巾往他身上一砸，牙齿里咬出几个字，“老娘没带洗脚帕！”
　　“你......”他反应过来，猛地拽住我胳膊，我迅速扭过脸，挑衅的瞪着他。
　　好啊，打一架吧，就当着秦家所有人的面！
　　他脸阴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看出了我眼中的意思，温怒的眸子在我气势汹汹的暴怒中蓦地漾出无可奈何的笑意，一只手扣着我的手腕，一只手抖开毛巾，晾架子上。什么话都没说，牵着我回饭桌。
　　“外公、舅舅、舅妈，实在是对不起了，我刚才肚子......”
　　“姐啊，都怪你，小月儿肠胃不好，你还带她去喝冷饮.....”秦西风抢先打断，捏着我的手腕用了点力。
　　本想恶心死全部人的，结果秦西风识破了我的诡计，警告的眼神“嗖嗖”地扫了我几眼。
　　“啧啧，弟弟，你疼个媳妇也分个场合吧，爷爷、爸妈都在，手，手给我放开！”秦渺一筷子扫过来，眼明手快地丢了一个碗在我面前，挤了挤眼睛，我搭上手，湿湿地，应该是她洗过。
　　许梅婷低着头，肩膀微微轻颤，应该是被秦渺的话刺激到。连嫂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装没听见，讨好地给每一个人盛汤，到我时，干笑了两声，“小包，我见你买了猪肉，不是我说你啊，这段时间猪肉是不能吃的，不是闹什么非洲猪瘟吗？我们都不敢买吃，你还胆子大，不怕自己也得猪瘟？我也没把它放冰箱里，等着你回来告诉你一声，待会叫完饭了，我拿下去丢......你看看，今天要不是我，这会还吃不上饭呢......”
　　她一副功臣模样地得意扬扬，嘴巴里跟我说着，眼睛却瞅着老爷子，仿佛想得到老爷子的肯定。
　　我一看她邀功请赏的样子，在卫生间里压下的火“腾”地就升起来，声音不禁放大，“说了，我不叫小包！”。
　　饭桌前挟菜的手顿在空中，所有人愣住，秦西风脸一下就黑了，“冷月，有礼貌点！”
　　有礼貌点？我火了，刚要骂他，手被旁边人拐了一下，是秦渺。
　　她不停对我使眼色，我才发现连嫂子虽然挨个盛汤，到向洁面前时，向洁说要先吃点别的菜，所以就越到秦翰书那，接着就是秦老先生，然后是秦西风，现在是我......
　　向洁虽然说要先吃菜，可她筷子放置一旁，没有要吃的意思，应该是在厨房那听到我说连嫂锅碗没洗就做菜.....
　　她跟连嫂是多年交情,心里嫌弃着，面上若无其事。瞧瞧，这就是大城市人的涵养，哪像我这没见过市场的乡村野妇，喜怒厌恶全挂脸上。
　　我恼羞成怒的样子让秦老爷子和秦翰书面上不悦，我赶紧赔笑道：“连嫂，对不住哦，我一听到小包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我读书时个头小，常被同学欺负，他们说我脸圆，给我起了个‘小包菜’的外号，结果有一天我妈到学校接我，听到别人叫我‘小包菜’，把我好一顿打，说是如果永远被人叫做‘小包菜’，那我以后就会长得像包菜.....咳,小包菜？外公知道包菜对吧，那是又圆又扁的，我现在这样子，可能就是小时候被同学叫多了，虽然不是很圆，不过扁扁的......”我眨巴着眼睛。
　　“噗——”秦渺笑出声，“弟妹，你这外号可真特别！包菜？包菜！亏你们同学脑洞大开，居然给你起个‘小包菜’的外号!哈哈哈......”
　　席间气氛一下就缓和，老爷子笑道：“难怪你听到连家的叫你‘小包’会生气，不过脸倒真的挺圆的......”
　　“就知道你爱耍小聪明！还‘小包菜’！你当外公、舅舅是傻子？”秦西风端着酒杯，准备饮酒，眉眼好笑地轻瞥我，猛地嘴角抽动厉害，“噗”地快速转头，酒全喷我身后，笑得整个人都趴桌子上。
　　他笑得大声，开心得不得了。
　　我尴尬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所谓猪一样的队友就是说他了，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揭穿我呢？我撅着嘴，手从桌下伸过去，掐了他腿一把，结果他手伸我肩膀，勾着我，笑得更肆无忌惮。
　　“今天难得这么高兴，小月儿啊，你真是承包我们一家一年的笑点啊.....哈哈哈.......”老爷子也咧开嘴。
　　所有人都在笑，我也跟着傻笑。
　　连嫂一点想笑的想法都没有，她生气的瞅着我，就像我是她的仇人样的。许梅婷应时地笑道：“妈，嫂子姓冷，叫冷月，不姓包.....您看您，乱叫名字，让嫂子想起不开心的往事了吧!”
　　连嫂根本就不想找台阶下，继续挖苦，“不是叫包四吗？当时你张姨告诉我时，我还好笑这名字怎么会叫包四，一定是排行老四，所以叫包四.....”
　　我笑容僵了僵，这才几天啊，我就有新外号了？包四？秦西风起的？我瞪了他一眼，他眼泪都笑出来了，瞧我变脸，想收住笑意，大概又想起我讲“小包菜”时一本正经的样子，脸埋向地面，肩膀抖动得厉害，一定是笑得肠子快断了吧！
　　我恨得牙痒痒的，脸圆是老天给的，可也没鼓到像包子，就算在他眼里我是个包子，可怎么不是包一、包二、包三的，偏偏要叫包四？
　　难得见他笑得主动把受伤的地方捂着，我跺了他一脚，恨恨地把他手从肩膀上弹下去，起身，“外公，肉是超市买的，新鲜，有检疫证，我去做红烧肉......”
　　“我去帮忙.....”秦渺笑得前仰后爬，听我要重新做饭，巴不得倒了连嫂压过来的汤碗。
　　“小月，刀口是不是卷了？你买没买磨刀石？这样吧，小罗，你带我去院子里问问谁家有磨刀石，把西风家刀口磨磨，这样切肉利索.....”
　　向洁速度更快，脸上也是笑意，没等我反应过来，扯着笑倒在地的骡子，迅速闪出门。
　　我实在佩服向洁的狡诈，搞不明白连嫂只是个外人，向洁已经察觉她不爱干净，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她呢？
　　“哎，你们.....”连嫂一脸委屈，“你们是不是像小包一样嫌我做的不卫生，这么多年，我不都一直这样做的吗，逢年过节去你们家，都是我做菜，你们都吃了多少啊，也没见你们谁拉过肚子......”
　　秦渺一下就跳了起来，急匆匆地冲往卫生间，我知道她也装不下去了，心底冷笑，学着向洁面上平静，“连嫂，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今天买的肉新鲜，要是放到明天再做的话，味道就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了.....再说，待会我姐夫也要来，指明要尝尝我做的红烧肉，所以这肉也是我姐特意选的.我刚才看了，饭做少了些，我一起再煮上一锅.....”
　　“那我来，我来，我来做吧，你哪会做什么菜？他们爷几个的口味我熟......”
　　心里恨不得冲着那张假笑的脸就是一拳，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悄悄移着脚，狠狠踩着秦西风的脚背，使劲的转了个圈。
　　秦西风笑咧的嘴立马合上，眉头一皱，疼得倒吸了口冷气，瞧我恶狠很地瞪着他，想到我在阳城做饭时都不让他们进我的厨房.......筷子插进汤里恰好挟了个鱼脑袋在碗里开剥，“连嫂，你别忙乎了，这事交我媳妇去做，我看这鱼味道挺好，就是少了蘸水......”
　　他怔怔地望着碗里拔开的鱼脑袋。
　　我瞄了一眼，吃吧，你赶紧吃吧，连鱼腮一起塞进嘴巴吧！
　　我兴灾乐祸地晃荡着脚尖，不经意瞟到老爷子的视线也停在秦西风碗里，他的面容渐渐淡去，眉也拧着。
　　哦嚯，如此明显慌张中做出菜肴，应该能让精明的老爷子猜测出些什么了吧。
　　“我这就去拿......”连嫂高高兴兴地往厨房去，临走时还耀武扬威地冲我撇嘴。
　　一听秦渺的丈夫要来，秦翰书就放下了筷子，他脸上虽然残有笑意，睇着我眼神却有些凉凉。
　　我心头一紧，尼玛，这秦翰书是什么意思，难道像秦西风所说的，觉得我太滑头了？
　　老爷子不动声色的把碗放下，呵呵笑道：“小钟也要来啊，那我们等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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