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醉

作者:谈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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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景好


      二月下旬的平江城,刚刚从冬眠中苏醒,便已处处飘溢着春日的气息。街上的百姓换下了厚重的冬服,随处可见轻衫的公子,薄裙的小姐。
      就连透过窗帘穿进马车内的风也温暖了许多,扑面而来淡淡的杏花香,像是街头那些挂满洁白花苞的杏花树,已然不甘寂寞争先恐后地绽放了开来。
      我和宾以寒坐着马车,来到了他一早吩咐车夫前去的布庄。那布庄略有些偏远,却规模极大,我下马车时,差点以为到了避暑山庄一类的地方。
      原本想要步行的,这样能和他多相处些时间,只是他坚持要乘马车。我一开始不解,后来听到他表情不太自在地说了一句“走在街上总被扔鲜花手帕一类的物件”,顿时恍然大悟。
      “昔有潘安掷果盈车的美谈,如今换到你身上,想来神仙一词迫真实至名归了。”我故意调侃他。
      他只是摇头,一脸无奈的苦笑。

      我们在布庄挑选布料时,老板娘热情得超乎寻常,就差把我们两个留下来招待酒席了。
      “上次公子来我们布庄做衣服,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呢,咱可惦记着您了。”她一边殷切地带我们看款式,一边笑容满面地对宾以寒说。
      “今日以这位姑娘为主。”他神色淡漠,言简意赅道。

      老板娘是个极有眼见力的人,听他此言,立马将注意转到了我身上,献宝似的为我细细讲解哪款布料最为轻薄,哪款布料用了昂贵的染色。
      我看得眼花缭乱,索性直接从荷包里掏了块分量不小的金锭给她:“您就选些最好的红色料子,做成现下流行的裙子式样就好,适合我就行。”
      又笑着补充道:“相信您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交给您来选肯定错不了。”
      收了那么大块金锭,又听到我一番客套的恭维话,老板娘的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见了:“哎唷,小娘子长得甜,说话也跟抹了蜜似的。您放心,一定不让您失望!”
      “对了,有没有合我和这位公子身型的成衣?有的话,各来一套。”我突然想到衣服不可能这么快做出来。虽然给足了钱,能多做几套新衣服,以后再来取,但现在我和宾以寒身上还沾着血迹,必须再买两套成衣立刻换上才行。

      成衣自然是有的。先前说好赔宾以寒一件,所以他也没有跟我争着付钱,只安静地跟小厮换衣服去了。我随老板娘去了旁边的更衣室,换上件绛赤轻罗长裙,因为不太会穿这种繁琐的纱裙,还麻烦了她帮忙系带子。
      “小娘子生得白,就是少了些血色,穿这赤红的裙子,是再衬肤色不过了。”老板娘替我系好腰带,叹了口气,“太瘦了,腰身细得咱都看得心疼。回头我让缝工给您做得再收窄些,不然穿着太大,空荡荡的。”
      一番关切莫名让我想起了王妃。我心里有些暖,轻声和她道了谢。

      全身这般焕然一新,我随她回到大堂,便看见宾以寒已经在那等着了。依旧是一袭雪白,衣袂翩翩,眉眼清冷,如墨画中的仙人一般。
      “好看吗?”我见他望着我不言语,一时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看。”他微微失神,随即面色如常,淡淡地点头。
      老板娘还在那笑眯眯地说着:“公子可真是最适合穿白衣的了,仙气飘飘的。小娘子这身红色也是极好看的,若是不说话,还要以为是那红花楹化成的小妖精呐。”
      我失笑,忙不迭摆摆手。只觉得老板娘奉承话说得太夸张了,夸神仙哥哥夸得得当,这般吹捧我就过头了。
      宾以寒却停在那好几秒,似是陷入了沉思一般,随后走到一旁柜台边,指着柜子里一角,对柜台后的小厮道:“劳驾,可否将这两件递我一下。”
      我不明所以,看着他接过那物件,转身向我走来。

      被放到我手心的,是两条同我裙子颜色一样绛红的发带,材质是暗纹绢丝的,轻薄柔软。
      他见我仍有些怔怔地,便低声解释道:“方才无意看到的……或许适合你。”

      旁边的老板娘反应极快,忙过来拿起那两条发带,替我拆开我发上那两束麻花,动作娴熟地将发带编了进去,重新编成原先上半麻花,下半披发的样子。
      发带很长,即使编进头发里,还剩下飘逸的尾部,软软地落在我的发丝上。
      “还是公子眼光最好!如同画龙点睛之笔。”老板娘对那发带的效果赞不绝口。我这才如梦初醒,瞅见宾以寒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

      离开了布庄,我们又去了城里一家幽静的医馆。
      年过半百的老大夫让我们进了中堂,仔细地检查了我的伤口,将麻药洒在边缘,等了一阵,便开始拈着银针替我缝合。
      大夫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小姑娘别老想着喝什么睡圣散一觉睡醒就完事了,你要是喝了半天醒不来,还回不回家的啦?敷的麻药还是会有些痛,不过也是给你长个教训,以后啊,可当心点吧。”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亲眼看着那针穿过一片血肉模糊,时不时传来一阵刺痛,还是很可怕的。我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正坐着,肩头却有些发抖,直勾勾地盯着伤口,挪不开视线。
      身边突然伸过来一只纤长的手,虚虚地挡在了我的眼前,刚好遮住视线,却没有碰到我的脸。
      “别看。”清淡的声音落在我的耳畔,宾以寒站在我身边,轻声对我说道。
      我愣了愣,迟疑着伸出左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角。

      宾以寒目光微垂,视线落在那只小心地揪住自己袖角的手上,许久没有移开。
      那只手被赤色的裙子衬得更白了,青绿的血管藏在惨白的肌肤下,泛着死气沉沉的病气。
      很瘦,手腕的骨头突了出来,上面绑着条不新不旧的红绳,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手心传来痒痒的触感,应该是她眨眼时,睫毛扫到的缘故。一下一下地,仿佛在他心里也这样抓挠着。
      她明明其实很害怕,却不肯露出半点怯色,也没有向自己求助。若是寻常小姐,随便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就会哭得梨花带雨了,她却从来没抱怨过,把所有的痛,一股脑地,都吞进了肚子里。
      那一瞬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紧紧抿住了唇。

      伤口缝合得很快,也可能是和宾以寒待在一起,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快,我只觉得没过多久,就被大夫送出了门。
      我们上马车的时候,大夫站在医馆前的台阶上,像是没忍住,教训了宾以寒一番。
      “这位公子啊,有时候别光顾着读书考功名,也要多留心你娘子的身子啊。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别光有一肚子墨水,其他的全都本末倒置了。”
      说完甚至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转身摇头叹气而去。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意识到,他是把我们当做了一对年轻夫妇。
      心里臊得发慌,见来不及追上他解释,只得慌慌张张地钻进车厢,看都不敢看宾以寒一眼。

      “既然事情已毕,便送你回家吧。”
      宾以寒面色不变,仿佛不怎么在意大夫刚才的误会。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又莫名有点失落。
      “我身上还有些银两。今日这般麻烦你,不如我请你吃顿晚饭?”我斟酌着措词,问道。
      他略有些迟疑:“可能不大方便,我今日有场宴要赴。”
      “那你忙那你忙!我改日再请你。”我忙摆手,摆出一副很是理解的表情,然后侧身向车厢外的车夫吩咐道,“麻烦往端王府去,谢谢您。”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车轮的轱辘声均匀而规律,穿过窗帘,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
      宾以寒端坐在我对面,声线清冷:“原来陌儿是端王府的人。”
      内心划过一丝不安,只是半秒,我就迅速地做出了反应,道:“是啊,不过我就是个远方表亲,从小借住在方府里,长这么大没出过门。没什么特别的。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既不显得故意隐瞒了身份,又足够坦诚,加上方承陌的过去几乎是一片白纸,想来他不会有太多疑虑。

      宾以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这般沉默了片刻,我百无聊赖地双手托腮,盯着脚下铺着的毯子出了神。
      ——这样好的聊天机会,我却一时词穷了,又不敢看他,只能看着车厢里的地毯。
      也许是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期望,我甚至有些怕了,怕会不会表现过了头。会不会进展太快?会不会太过亲近?他会觉得我是个轻佻的人?
      没有交流的时间,过得可真漫长啊。

      “陌儿。”
      “嗯?”
      过了半晌,我听见宾以寒突然开口叫我,顿时一激灵。
      难得他主动喊我一次,是不是他刚才一直在看我?他要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运转过快,要烧坏了。
      那双墨一般沉郁的眸子在我看向他的时候,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他的表情同平时稍微有些不一样,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我有些茫然,顺着他的视线垂头望去,见他方才看着的,似是我露在袖子外边的左手。
      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细细的红绳,再望向他时,却只见到他目光清明,半点方才的动摇也无。

      “无意冒犯,只是见世间女子大多喜爱珠玑金玉,偶然看到你手上这根红绳,觉得有些新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见我一脸不解,宾以寒犹豫几番,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
      原来是看我那根红绳么。
      我挠挠头,笑道:“不过是贫苦百姓的一点装饰罢了,你看街上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子,有几个戴得起珠宝的呀。”
      他微微颔首,目光柔和:“是我眼界尚浅。”

      “不至于不至于。”我连忙解释道,“喜爱归喜爱,只是我借住王府,不好意思花太多钱。我也喜欢的!我一直挺想往这根红绳上串个什么,玉珠琥珀之类的,只是没钱买而已……”
      说到后面,确实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是真心实意的想法了。我总觉得,那红绳上本应就有个什么,却可能因为一些事情不见了而已。手腕上浅淡得几乎看不出的那块偏白的肌肤,还有绳子中间那一小段偏浅的部分,都是最好的证明。
      只可惜我什么记忆都没有,仅凭着这点蛛丝马迹,除了在心里埋下一丝疑虑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宾以寒神情微动,唇边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乌黑的眸深深沉沉,看得我脸颊发烫。
      前世活了二十多年,我依旧没法控制美色在前时自己的反应,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似的,明知道自己一介普通人,跟神仙哥哥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却仍压不住胸腔里那点温热,总在不该悸动时跳得飞快。

      “陌儿可否方便让我看一眼这根红绳?”我听到宾以寒这样喊我,早就神魂颠倒了,他说什么就做什么,傻愣愣地抬起左手给他看。
      他并未碰到我的手,只是低头打量了半晌,便示意我放下。
      “怎么了吗?”我问道。
      他只是微笑:“我想送你一枚红玉的串珠,就当是你费心为我解围的谢礼了,可好?”
      “那多不好意思,我可没费心说什么,就是实话实说而已,刚才你又没说错什么,反倒是你太过自谦了吧。而且红玉的……太贵重了。”我下意识地推辞。
      “无妨,只是觉得红玉和这红绳相映衬,很适合你。”他一双温润的眸直直地注视着我,让人完全无法拒绝,“这几日你若是无事,方便了便来找我吧。”
      “……好。”只得应了下来。

      并不是我不想收来自他的礼物。相反,任何他给的,都能让我欢喜上好几日。
      只是不习惯从别人那里得到而不付出,总觉得是一份人情,若是拿不出什么相应的回报,心里总过意不去,老是惦记着。

      “小姐,到端王府了。”
      车夫适时的一声,打断了我纷杂的思绪。
      我恍然梦中惊醒一般,应了声,有些慌乱地对宾以寒点点头,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脚踏上坚硬的青石砖路。那是独属于方府前门的一条无比干净平整的路,比城里其他大街小巷用的石料都要好上数十倍。
      我没有立刻走进方府,而是转过身,几步迈到车窗边,“咚咚”地敲了敲窗沿。
      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神仙哥哥清俊绝尘的面容。
      “此番多谢宾公子慨然相助,否则怕是到天黑,方承陌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提着裙角,轻快而不失从容地行了个礼。
      他被我逗得失笑,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道:“不必多礼。”

      我面上不动,脑子却转得飞快。
      这番举动不是做给他看的,而是做给可能会看到这一幕的人。
      守门的侍卫不一定会多言,但如果有人问起,必然会说出我是坐了个陌生公子的车回来的。
      再者,谁知道是否正好有别的有心人在附近,不说我为何不跟方子蘅待在一块,单单是坐别的男人的车,就已经足够去告我一状了。
      我不得不有所准备,既要做得无比自然,不让宾以寒产生怀疑,又能至少留下侍卫们这一大人证,证实我同这位马车里的“宾公子”或许只是迷途中偶然遇到的。

      “那么,告辞了。”宾以寒同我对视了一下。我微笑着“嗯”了一声,背着手往后退开,准备目送他离开再回去。
      旁边突然传来渐渐清晰的马蹄声,迅疾而轻捷,不待我反应过来便已经到了极近的地方。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再熟悉不过的冷傲:“方承陌?你怎么没跟子蘅一起?”

      我猝然转头,看见一身轻装的方且臻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双剑眉不悦地皱起,双眸炯炯有神,里面满是毫不掩饰的疑虑。
      “你这是穿得什么东西,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这车里是谁?宾公子?”

      一颗心直往下坠去,我藏在袖子中的手缓缓收紧,手心渗出了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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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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