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醉

作者:谈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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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柯醉


      不语斋的亭台栏杆边,斜倚着一名劲装打扮的少年,一双翡翠似的眸子微微眯起,叼着根狗尾巴草无所事事地看着湖景,很是惬意。
      袖子被随意卷起,露出精瘦结实的小臂,搭在腰间一把古朴的重剑上。

      “在这儿吹风可真是舒服……怪不得宾左相喜欢到这儿来。”
      “这么想想,比起第一次见时,他身上好像多了些烟火气,难不成是动了凡心不成?”
      回想起方才和那人的会面,御北君挠了挠头发,颇有些感慨地自言自语着。

      “北君。”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御北君浑身一震,迅速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转过身,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素衣男子。
      “先生!您怎么来了?”少年手忙脚乱,俊逸的脸上是满满的孩子气,笑道,“您从南疆过来,为何不先歇息歇息,找到这里来了?”
      “正好碰上你的下属,便让他带我来了。”程先生微笑道。
      “阁主。”身后那名男子赶紧上前行礼。
      “既然你跟着先生来的,那估计方姑娘短期不会出什么事,先生肯定先算过了。”御北君先是迟疑了一瞬,随即释然,对他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对了,既然我回来了,以后你也不必跟着方姑娘,回去听音阁处理别的委托吧。”

      待得那名下属退下后,御北君才重新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程先生:“您要在这边待多久?我回去安排一下,让他们带您在平江城转转?”
      “不必了,我也只是过来跟你说件事,很快就走。”程先生摇头。
      他一脸意味深长:“北君,你今年也已经十九了。”
      “你啊,这么些年,从来没沾过女色,一心扑在听音阁上。”
      “我在南方偶然一算,发现你命里桃花将至,赶紧过来,就是要提醒你,要是碰上了什么喜欢的姑娘,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

      “先生!”
      少年白皙的面容顿时一片通红,一路蔓延至耳根和脖颈,将他烧成了个红通通的灯笼。
      “您、您大老远来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不然呢,我一个早就撒手不管的老人家,难道还能帮得上你什么别的忙不成?”程先生笑道。
      “您可是博古通今的一代神算,为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事耗费心神,实在、实在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啊,说到这个,先生,我有一事求教。”

      御北君正经了神色,眼神肃然。
      “请问先生,世间真的会有毒,能够让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吗?”

      ——木盒内,泛黄的纸张上,不知谁用簪花小楷写下了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我一生饱尝人间八苦,恨自己不能忘,也不敢忘。”
      “此毒,名曰南柯醉。服下能令人忘却过去种种往事,所有爱恨,即刻化为过眼云烟。”
      “南柯醉性寒,中毒者得十年无忧,除面色苍白,嘴唇泛青紫,体质虚寒外,无他异样。”
      “十年后,毒性渐深,开始出现癔症,误将南柯一梦当作真实。中毒者常做噩梦,每月十五会经受一整夜梦魇缠身,逐渐形如醉酒之人,浑浑噩噩。若施以不断神志上的刺激,则不出十年必暴毙。”
      “除红尘笑外,无可解。”

      字迹的最末尾,有一行凌乱的小字,像是被什么液体晕开了似的,有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尘世太苦,不如醉一场南柯梦,也好过身不由己,万般求不得。”

      彼时御北君已是第三次潜入太后宫中,也是无意中发现了间暗室,从里面找到了装着这张纸的木盒,再三确认是千毒手的字迹,才敢相信,这般离奇的毒药,真的是传说中的南柯醉。
      但纸条旁边的小瓶子,分明已经空了。
      他在江湖沉浮多年,一眼就看穿了那是什么缘故——太后不愿交出南柯醉,自然是因为那瓶稀世奇毒,早就被她用在了什么地方。

      十年前先皇为给宠妃安胎,强行胁迫了当时名扬四海的神医,葬花谷谷主南宫望和温渺夫妇进宫。当年太后不过是名普通的慧妃,碰巧和宠妃都怀了孕,于是便一起受神医夫妇照料。
      岂知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一场大火,烧光了宠妃所居的笙心阁,连同神医夫妇一起,在火中化为灰烬。
      而慧妃亦是受了惊吓,胎儿流产,据说是个未成形的男婴。
      盛怒的先皇将涉事宫人全都灭了九族,连知情的宫人也皆灭了口。那场宫变中,唯独失去腹中爱子却依旧不悲不喜冷静从容的慧妃得了先皇青眼,加之先皇心中有愧,对她越发地好。
      此后慧妃逐步青云,终于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作为那场事故中唯一的受益者,慧妃,也就是当今的太后,真的是无辜的吗?

      虽然宾左相不愿听自己讲述所查的笙心阁一事……
      真相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那么,给他提个醒总是好的。
      毕竟,那位太后,可是姓宾的啊……

      御北君从回忆中惊醒,闭了闭眼,目光重归澄静。
      程先生沉思片刻,缓声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即使有这样的毒,也是正常不过的。”
      “你只需相信你所见的,就可以了。”

      御北君咧了咧嘴,笑容清爽:“也是,我不能什么都问先生。毕竟先生每算一次,都是在消耗自己的寿命,我还是希望先生活得更久些。”
      “活了这么久,也无所谓多几年少几年。”程先生淡淡道,“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很多事,即使我有心,也无法告诉你。”
      “该说的跟你都说完了,我也该回到南方去了。”

      “您又要去南疆么?”少年问道。
      “是啊,那位积垣宫的顾宫主,身上的卦象很有意思。我想再观察观察。”程先生道,“劫煞加上丧门的凶星,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
      “……说起来,今天我见着的那个小姑娘,也是这等凶煞的命数,真是有意思。”
      御北君不懂算卦,闻言只是楞楞地抓了抓头发,满脸困惑:“小姑娘?”
      “一个警惕心很高的小姑娘,哦对,就是你下属暗中跟着的那个。”
      “噢噢,端王委托保护的那位姑娘啊。”他恍然大悟,“先生说她卦象凶?那我可得好好跟紧了她,不然出什么差错,坏了听音阁名声就不好。”

      程先生颔首。
      “去忙吧。”
      “等你命里那位桃花出现,记得去南疆寻我,带来给先生瞧瞧。”
      言毕,不理少年涨红了那张年轻的俊脸死命摆手,大笑着飞身离去。足下如轻点云端,竟是眨眼间便消失在沙沙作响的树林中。

      “公子,您回来了!”
      白衣公子刚踏入驿馆的大门,趴在柜台正和小二交头接耳,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的书童闻声一抬头,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
      “方姑娘一直没来,您又独自出门去了,我便自作主张布置好画舫,都收拾妥当了。”云述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家公子淡漠的侧脸,小心道。
      宾以寒点点头,并未多言,只示意他随自己上楼。
      进了房间锁好门,云述一边替宾以寒倒了杯丁子香茶,一边问道:“这几日跟着公子的那些黑衣人潜入不了这儿,公子要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说了。”
      “您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那张冰雕玉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云述跟随他多年,早就琢磨透了他的心思。
      宾以寒垂眸,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外缘,沉默片刻,道:“御阁主已完成委托,从宫内回来。”
      “那也就是说,不出几日,您就要回京城去了?”
      “最多十日,圣上的谕旨就会到这里。”他面上淡淡地,唯有一双极黑极清的眸子,闪烁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微光。
      “朝中事务繁多,少了您在宫内,确实是失了一大助力。”云述恭恭敬敬道,“但您既然同我说这件事,一定是有什么犹豫。”
      “公子您,不愿回去吗?”

      室内无人说话。书童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从余光偷偷观察着他家公子的反应。
      过了好一阵子,宾以寒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似有动摇,那一瞬间,云述甚至从他脸上感觉到了某种,难以启齿的纠结。
      “我……也不明白为何。但确实,不想这么快回去。”

      这么多年了!公子终于有一天跟自己说心事了!!!
      云述在内心泪流满面,恨不得仰天长啸,大呼不容易。
      即便心里激动得不行,面上自然还是要维持冷静沉着的模样。他试探地问道:“公子是因为什么事?还是因为……什么人?”
      见宾以寒动作一滞,握着茶杯的手颤了下,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再回想这几日同公子交往密切的某位姑娘,心里顿时如明镜似的,豁然开朗。

      面前的人,一身白衣胜雪,不染半点尘埃。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清冷冷,仿佛是天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多少年来,他从来都是这般,不喜不悲,极少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哪怕在宫里见到再美的女子,目光也从未有过波澜。
      可他近些日子,却和往常太不相同。

      孩!子!开!窍!了!
      云述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叫做老母亲的关怀,只觉得震惊之余,又算是有点意料之内的安心。
      “公子,您……”
      “先去画舫吧,提前占个合适的位置。”不待他开口说些什么,宾以寒突然打断了他,匆匆起身,“今晚湖上表演的台子既然已经架了起来,便早些过去。”
      “陌儿说不喜欢太近的地方,去占个边上的地方好了。”

      云述无言以对。
      虽说官府为着迎接初春,耗费重资打造了个架在瑶星湖中间的戏台,今晚是首次演出,不知有多少富贵人家会乘着画舫前去观看,但,既然不需要抢台子正对着的好位置,何必那么早过去呢!
      本想着方姑娘和公子约着今晚去看表演,早早备下了画舫和宴席,虽说称不上豪华,但就跟上次看烟火似的,气氛是绝对地好。
      若是能提前点点公子……
      唉,罢了罢了,公子心里那扇紧闭的门好不容易打开了一条缝,转眼就被“哐”地一声关上,我在这瞎着急,恐怕也没用。
      云述摇摇脑袋,跟了上去。

      我狼狈地牵着马儿,足下如有神助,气喘吁吁地跑回了方且臻身边。
      本因为碰见了那个素衣怪人,我不大想继续骑马了,怎知他不知道哪根神经抽了风,死活要我把拉弓也学会,又耽误了好一阵子,直到落日西沉,才肯带我回王府。
      我累得手脚发软,如同一条死鱼趴在马背上,半死不活地被侍卫牵了回去。
      方且臻倒好,看起来分外神清气爽,甚至还难得好心,放慢了速度等我。

      “……香囊一事,或许是我错怪了你。”
      到王府门前,他翻身下马,将绳子扔给侍卫,突然侧头对我说。
      我正艰难地从马背上爬下来,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到地上。
      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快步进了王府,背影急匆匆地,很是仓促。
      我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淡了下去。

      我摆摆手,示意门前的侍卫不用扶我,状若无意地问道:“我二表哥呢?”
      “二公子老早出了门,准备去看瑶星湖的表演。”
      “嗯。”我点点头,转身往大街的另一头走去。
      “您这是去哪儿?属下须得禀报小王爷才行。”侍卫茫然地跟了我几步,被我伸手拦下。
      我对他笑道:“不必麻烦,他不是忙他的事去了吗?”
      “不过……如果他问起来,你再说也不迟。”
      “我和朋友也约了要看表演,画舫都订好了。晚膳我就不在府中用了。”
      “啊对,他要是再问是谁,你就说是宾家三公子便可。”
      说完,我伸手招了辆马车,扔下一脸为难的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门口。

      任苏茗伊的人跟了神仙哥哥这么些天,对我们的行踪自然是了如指掌。
      黑夜,湖上,喧闹的表演现场,大大小小的画舫,灯影缭乱中,分不清谁是谁,亦听不清什么动静。
      定然是极好的机会。
      你……会不会如我所料,做些什么呢?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若你真的沉不住气,那么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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