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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话(中)
今天一大早,朝王一声令下:“下渝州!”
大家都赶紧忙上忙下,一会儿这个要带,那个忘了拿,略显仓促。连一些“刀”都有些手忙脚乱,因为朝王这次就给了我们暗卫半个时辰的时间收拾。我原来还想着去看一看家人,现在估计来不及。
我东西不多,又整理得利落,很快就好了。于是便空出来一刻钟。一刻钟很尴尬,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知道要做点什么。
我坐在床边,散漫地四下看看。
不一会,目光聚焦在一根静静躺在角落里的鱼竿上,两天没有人去碰已经有些落灰了。它旁边还有个鱼篓,上面的水还没全干。
那天焦飒让我把它们放回他的屋子,但是后来正好有事耽搁了,就随手在我这里一放,等空了再给他送过去。
没想到……焦飒会死的这么快。
现在正好有空档,物归原主。我拎起鱼篓抖了抖,把水甩干,再拿块布将鱼竿擦了擦。
然后我来到了焦飒的屋子。明知道里面没有人,我还是敲了敲门,给他作为一个死者的尊重。
这还是第一次来他的房间。比我的宽敞一点,整个布置倒是差不多,十分简洁,没有一点装饰品,除了窗框那里。上面养了一盆黄色的小花,不知道叫什么。
我不清楚手里的东西应该放哪,拿不定主意,四下看看,就把它们轻轻搭在窗框旁边,靠着小花。
冬日的阳光透过花瓣,照在鱼篓上。地上的影子勾勒出鱼竿长长的轮廓。
这个房子其实挺温暖的。要是我不认识焦飒,也许会认为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我垂眸,转身要出门离去,手不小心碰到了花盆。把它稳稳接住后,发现掌心还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封信。
乍一看信有点长,两张纸,被焦飒折得小块小块,放在花盆底下。
我抵不过好奇心,把两张纸展开了……
读完折好,重又放回小花底下。
是时候启程了。
这一次“刀”只带了四人,其中只有两人有马,另两人则藏匿于暗处。四人轮流换班,现在骑马的是我和燕达。这还是第一次和大哥那一批的前辈一起执行任务。
朝王在府外上了马车,车夫刚刚要抽一鞭子在那些畜生屁股上,又见一小队人从后方急匆匆赶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马乐洋,还带着他的儿子。
朝王便下车去迎。
马乐洋乐呵呵地笑,把儿子往前推了推:“殿下,这便是下官的嫡子,马青,字望鸿。犬子,还不快与二殿下行礼?”
“殿下万安!”
字正腔圆,爽朗利索,我不禁伸了脖子探头去看那马望鸿。
嚯!好一个丰神俊朗,鲜衣怒马少年!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对招子炯炯有神,背挺得笔直。
“这渝州路远,下官就不方便与殿下同行了。”三人客套了会,马乐洋打道回府,“殿下,一路顺风!”
于是,朝王的车里又多了一个人。
我与燕达在后面骑着马慢慢地走,时不时能听到他二人的谈笑风生,比如——
朝王:“年齿几何?”
马望鸿:“二九刚过。”
朝王:“哦……有无妻女?”
马望鸿:“还没有。”
朝王:“文一些还是武一些?”
马望鸿:“二者都还可应付。”
云云。
我则心不在焉,脑子里乱七八糟。
燕达碰了碰我的肩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包梅子:“小斐青,吃不吃?”
点头接过,我“嘎嘣嘎嘣”地咬。
“你有心事。”燕达一拎缰绳,凑过来点,嘴里也“嘎嘣嘎嘣”地嚼。
我沉默了会,说:“焦飒。”
“他不是个细作么?”
“嗯……”
焦飒的那封信一直萦绕在我心上,怎么也挥不去,那些字句,无时无刻不在眼前。
【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从哪里来,怎么来的,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不停的训练,挨打……
那里就像一副棺材,每天的光亮都只有从棺材板上的缝隙透进来一点点。我努力要出来,然后拥抱光,亲吻光,用自己看了十四年黑暗的眼睛,看遍整个世界……】
“斐青?”
我收回思绪,背挺了挺,抬眼看叫我名字的人。
是马望鸿。他探出个头,双臂交叉搁在窗口上,上下来回打量我,好奇地问:“他就是‘刀’的头儿?”
朝王的声音隔着马车车厢飘来:“对。”
我:???
待马车走快了些,我落在后面和燕达聊了几句。
燕达来开玩笑,一个抱拳:“统领大人好!”
我赶忙按下他的手:“燕哥儿!主子还未说什么,注意言辞,莫让别人嚼了舌根去。”
“嗳,”他冲我挤挤眼睛,压低了声音,“就你发呆那会儿,我刚刚听到主子已经有意把统领这个椅子交到你手上了。”
我略一停顿,问:“真的?”
“真真儿的,还不信我燕哥儿吗。”他又凑过来,手勾上我的脖子,食指在耳垂那里蹭了蹭,“这么一来,斐湘那小子要高兴坏了。”
大哥……我看了眼远方,好久没见了。
从京城走渝州的路不多,只有两三条,我们走的是最快的那条,但却免不了要风餐露宿几天。傍晚时分,行至山野,朝王找了一片靠着小河的空地,命人来搭帐篷。
我和燕达与白天里藏匿的兄弟轮班,虽然不用刻意躲起来,但是要守夜。我在西边,燕达在东边。本就在马上颠簸了一整天,晚上还不能好好睡……我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腿根,帮忙去搭帐篷。
入了夜,人声少了,四周静得只剩下不远处那对篝火的噼啪声。那些下人都不打呼的么?
我披着一件毛披肩,膝盖蜷起来抱住,让自己暖和点。晚上可冷了,而且自从上次进宫前在外面被风吹,我就开始流鼻涕,喉咙倒是不痛。
吸吸鼻子,暗道一声“不好”,还没反应过来左边的鼻孔就堵住了。我皱起山根,使劲儿吸,毛用没有。
“妈的。”我骂上一句粗话,晃晃脑袋,放弃了挣扎。
忽然听到有脚步,刚想回头,却听着有些熟悉。
“今天你守夜啊。”朝王说。
“是。”我站起向他行礼。
朝王挥手让我坐下,捋了下袍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龙涎香又是一阵阵地扑鼻而来。
今天月亮出来了,星星小小的闪闪的,还有点冷。
凉风一吹过,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诶斐青,”朝王忍着笑戳戳我肩膀,“你感冒了啊。”
“啊?”我眨眨眼睛,“您怎么知道的?”
好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从袖口抽出来一条手帕递给我,“喏,擦擦吧,你鼻涕快淌进你嘴里了。”
我用手一摸人中,还真是冰凉黏腻的一片,接过帕子,我看着上面精致的花纹,管他的,眼睛一闭倾泻而出。完事后裹成一团看了看朝王,见他没什么不满,就随手塞进某处的石头缝儿里去了。
“这是京城第一才女,当今宰相的嫡女赠予我的。”他这时凉飕飕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一顿,慢慢地转过头去。你特么不早说!
“她跟我说这是她亲手缝的呢。”朝王恶趣味地道。
我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刚才塞手帕的石头边去。
“你干嘛?”他扭过身子问。
“把它拿出来,洗干净。”我单膝跪下,伸手就要去掏。
“哎哎哎……”朝王也站起来,打算阻止我。
我把身体往旁边一偏,“属下怕坏了主子的姻缘。”
真当我瞧不出来?这京城无限风光的宰相府嫡女,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送皇子手帕?估计背地里早就芳心暗许了吧。
“属下只是个奴才,不能用这个。”
那宰相的闺女我听说过,个个贤良淑德,嫡女更是出类拔萃。虽然身家与皇子不能比,但是以后给他做个贤内助一定是可以的。而且朝王若是身后有了宰相的帮助,夺嫡之路一定会方便许多。至于我自己的感情……早已在心中把朝王当兄弟,他越来越好我也是高兴的。
我想去河边把手里的东西给洗了,朝王快走过来将它夺下,抛进了火堆里。
看着那手帕被火焰慢慢吞蚀,我一语不发。
“你今天怎么了?跟我有些生分。”他又恢复到白天的模样,让我和他一起在河边坐下。
我答道:“焦飒写了一封信。属下读过后心里有些不痛快。”
【接到这个任务后,不免有些伤感。这个世间我到底还是没有看完,就要永别。希望下辈子是个寻常人家,便也知足了。
朝王府上下,我最舍不得的还是师父。其实原本应该叫他“苏师傅”,但师父和师傅还是不一样的,他教了我许多,以至于我身上处处是他的影子,就连师父自己都说,一板一眼学得真像。
两个月前我曾找过他,想跟他道个别,到了门口却被赶了出来。我只好在门前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的教导之恩。师父估计也是伤心的。
最后,我还有些话要跟斐青说。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阿青,我真的蛮喜欢你的,一直把你看成自己的弟弟。我喜欢听你叫我“焦大哥”,也很乐意在各方面都帮你,照拂你。但是当任务发下后,我就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对待你,为了不让周应顾看出来,只能疏远你,甚至利用你。我早已不能选择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你心里有周应顾,他也对你挺好,但是不要那么天真。就算先不管你们身份相差悬殊,周应顾这个人满肚子坏水,你的心思远没有他多。你我都知道,童景那个任务就是周应顾亲手把你往火坑里推,你差点死了。
不论卑贱,他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将一颗热心、一腔热血托付。
林林总总,我的一生也就是这样,有点遗憾,但至少看过了光,看过了这天下里小小的一个角落。我肚子里没有太多墨水,写不出来其他什么了,只希望看到的人,能懂这份心思就好了。】
回忆毕了,我看着脚边的河流,白色的月光拂着慢悠悠的水,里面有几条小鱼在睡觉。
“殿下,夜深了,您该休息了。”我开口轻轻地说。
朝王:“你怎么不喊我‘主子’了?”
我说:“一时忘了。主子。”
他摇头站起来,我送他慢慢走回了帐子。他道:“不是忘了,是生分了。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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