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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话(上)
穿过杂闹的几条集市与街道,接近皇宫外围,人明显就变少了。
我来到偏门,守门的士兵拦住了我。他粗略地看了我全身,努努下巴问:“干什么的?”
我把腰牌解下来,双手递给他看。那士兵双手接了,拿在手里看了正面。他知道我是朝王府的人后有些紧张,但翻过来再看,只见是奴隶,终于缓了口气。还给我时直接扔在我的脚前,然后懒散地通知同伴去禀报了。
我若无其事地蹲下去捡起来,吹吹灰,小心地把它别回腰间。
我在门口等了起码半个时辰,站着累了就坐在墙角下。这里的宫墙很高,风就比其他地方大了许多,我都被吹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守门的士兵换了一轮,其中有一个刚上来的,左边的,手里还拿着半只包子,吃得挺香。
宫门突然开了,一个小太监走出来,一下子就看到了我。
“陛下说知道了,”他说,嗓子虚虚的,“跟咱家来。”
宫门隙开一条缝,够一个人侧身过去。我走在太监后面,低着头,默默数着地上的砖块。
直到脚下的砖头变成了金砖,我才听到那小太监轻轻糯糯地道:“在这等。”
我问:“等谁?”
“我师父。”
等等等,又是漫长的等待。我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英和殿”。这里的装潢相比之别殿,少了许多繁杂,宁静的气息环绕着周围,应是寝殿。
也真是,我俩就在门口站着,被冷风吹。门就在眼前,却不能贸贸然推了进去避风,怕坏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规矩。
良久,一个老太监从偏殿后面走过来,腰微微弯着,手里拿了把白色的拂尘。
“师父,刘儿把人给您带到了。”小太监毕恭毕敬。
“嗯,一边去——”小太监在一旁站着,老太监看看我,拂尘的把柄挥上我的大腿。我想了下,没有躲。
别说,这老太监抽人还挺疼。估计腿上都有红印子了。
“当真是个杀人的奴才!”他皱着眉头,手直接朝我胸膛上摸去。还没被碰到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就闪开了。
还没躲出几寸就被他抓着手腕拽回来,且听那老太监冷笑:“嫌弃咱家?”
“要想咱家不碰你,可以,自己把里衣里的暗器拿了交给咱家。”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个。不过我也没放松对他的警惕,把毒镖和飞刀等等物件儿琳琅满目地掏出来,老老实实递给老太监。
那阉人年纪久了,眼睛毒得要命:“把暗袋也抖开!”
我只好掀起衣角,把暗袋里的毒针也尽数给他。老太监拿个布把它们包了起来,拿在手里晃晃,叮呤咣啷地作响,听得他不住地啧啧。
“刘儿,拿着,”他让小太监接了布包,“扔了去。”
我心里又是惋惜又有点庆幸,惋惜的是那些暗器都还全新,用都没用过,就这么扔了;庆幸的是我没把双刺带来,要是这个被收走了那就真的不省心了。
“好,跟咱家进来吧。”拂尘又是嚣张地一挥,有一丝还点过我的鼻尖。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我还有点紧张,但是等看到眼前这幅场景……
半个时辰后。
我带着些百无聊赖,走出皇宫,回到朝王府。直接来到朝王书房,却得知他不在这里,在湢室沐浴。
大白天洗什么澡?
我在心里咕哝两句,叹了口气。绕到离书房不远的地方,寻了块石头,我两条腿岔开,左脚蜷起,左手搭在膝盖上。放松的那条腿还忍不住抖上几下。
啊呀,事儿真多。
坐了会,我从石头上蹦跳着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朝王走向寝室,头发还带着水汽,身后跟着两个服侍的小厮。等门关上了,我一跃而去,在门口单膝跪下:“斐青求见!”
小厮去通传,门半掩着,我都能听到朝王的那声“好”字。
“斐青……”他靠在舒服的软榻上,头微微抬着。
我跪在他脚前,他玩味着我的名字。
“如何?这件事想明白了?”
我点头:“明白了。”
朝王:“说一遍。”
“我没有见到皇上。”我直截了当,“但这其实无关紧要,只要让别人知道我进了皇宫的英和殿,就足够了。”
“别人?别人是谁?”朝王挑起眉毛。
“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太子。”我细细数来,最后补上一个,“皇上。”
“那么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想了想,心中有了猜测,却有些胆怯说出来。万一错了,既显得我蠢笨,又让主子对我失望。
“不要怕错,只要拎得清什么时候是可以错的,什么时候是不可以错的。”朝王居然一脸祥和之意。
“是。”我舔了舔嘴唇,“皇上是想让其他劲敌都看见,主子是最归顺于陛下的。看起来父慈子孝,这不仅能让主子得到世人的赞赏,当您要与皇上起冲突时,也会更加难办,稍有不慎,名声便一败涂地。人言可畏。”
其实还有一个方面,我没说,那就是皇帝还能在关键时刻保住朝王一命,说起来毕竟是自己最看好的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是天性最是凉薄的帝王家,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宠溺。
“嗯……有进步。”朝王点点头,眼睛转到脸旁的湿漉发梢,“给我干发。”
我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四四方方、精美轻薄的丝帕,对付不了现在的情况。但想来朝王也不是个特别爱计较讲究的人,我就绕到他身后,把头发拢在手里,聚了股小力,掌心渐渐发热。
软榻旁边还有张矮桌,上头有一把梳,我看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就拿上,给朝王梳顺。这头发好啊,黑黝黝的,又长又密,不像我,黑中偏黄还乱翘。
“那马乐洋,应该也得到消息了。”朝王挑了把银制的簪子放到我手里,“希望他能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把自己摘干净了——我最烦这种,屁股后面一堆事儿,用起来都怕刺手。”他居然还孩子气地撅起了嘴。
我见过朝王唇枪舌剑,尖酸刻薄的样子,也见过凶悍肃杀的样子,没想到如今又见到他这幅稍微带着稚童的傻气,与我心中原有的形象一对比,惨不忍睹。
当然我不敢在脸上笑出来,咬了下嘴唇,在心里偷笑。
我给朝王简单盘了个小绺,不过貌似没有扎紧,几根毛跳了出来,随着他头的动作,飘来飘去。
“行!”朝王跟我挥了挥手,“下去吧。”
我行礼告退。
“等等……回来!”他又叫住我。
“主子还有何吩咐?”
“把焦飒叫来。”朝王即刻又恢复成平日里严肃又精明的样子。
“是。”
我去焦飒的住处兜了一圈,没找到人,然后又围着王府外围走了一遍,发现他坐在王府外面的小河边钓鱼。
挺闲啊。
我放轻了脚步,朝他后背慢慢走过去。
“斐青。”焦飒头也没回,出声的同时鱼竿一抖,手指一挑把上钩的小鱼抓进竹篓里。
“焦大人。”我特意换了称呼,因为他再也不是我的“焦大哥”了。
其实他早就不是了,从他与我的冷战开始就不是了。我的焦大哥,他停留在了从南疆回京城的路上。
“你对不起师父。”我的话语又苍白又无力。
他嗤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也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钓鱼。
他的背居然有些弯了。
良久,焦飒才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坐上我这个位置后,会比那些执行任务中死掉的人更惨?”
我愣了愣,没理他。
“当再有新人顶替你的时候,你也许就要死了。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朝王,是不会留下这么个缺口的。”
我冷冷地回复他道:“别演了,不累么。”
“你以为我是在演戏?”焦飒的鱼竿又动了动,他举起来一看,却是空无一物。
他给鱼钩重新补了鱼饵,投回水中,“我一向对很多事都付出真感情。尤其是对这里,对朝王。”
“可是你所有的感情,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我说。
“哈哈哈哈哈哈。”焦飒笑道,“那又怎样?管他什么真感情假感情,我都要死了。”
“为什么?”我惊愕。
“唉。”焦飒把鱼线收了回来,鱼竿也收起来,数着篓里的鱼。
“朝王决定要下渝州的第二天,皇上就知道了。你以为,他不知道那李监霖是朝王的人?皇上只是在警告朝王,他的手有些长了,若想平安无事,那就弃子。”
“这与你有何关系?”
焦飒惨淡一笑:“我就是用来警告朝王的呀。让他知道,皇上的眼睛,无处不在,休想逃离这所有的格局。”
扼杀朝王势力!
我听得后背发凉。
“我们终究是工具,这一世,都只会被利用来利用去。”焦飒顿了顿,又道:“还记得上午,朝王急急忙忙不让你去见马乐洋么?那只是为了给自己谋利而已。”
我脸色一变,语气冷冽:“说不通。”
“那如果,马乐洋是三皇子的人呢?
“这是皇上给朝王的选择,斐青。今天你一出王府的大门,即刻代表了朝王。如果你去马乐洋那里,三皇子就可以狠狠地坑一把朝王,将他与自己捆在一条船上。如今三皇子正处弱势,他急需这样一个机会来翻身。
“结果朝王一眼识破。所以,他只有选择皇上这一条路,便让你去皇宫。
“他对你表现得急切,也只不过是看在你是他最尽心的一条狗罢了,适当给你点奖励也是情理之中。当然,更重要的是让你更加感动,好让你被他用起来更方便一些。
“这样不是就说得通了吗?”焦飒冷笑。
吸入的空气突然有些寒冽,一朵白点飘落在我鼻尖。我抬头看去,空中又有许多雪花飘飘洒洒,很快就落至我的头顶,肩上。居然不是太冷。
焦飒伸出手,看着小雪花融化在自己手里,“心寒了?”
我嗤笑了下,摇头。
“我不是什么头脑都没有的,我有自己的判断,焦大人。我知道他到底是真心待我,还是纯属利用。倒是你……如此关心我,做什么?挑拨离间?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遗愿么?”我眯起眼睛,刻薄又恶毒。
焦飒听我的话听得一怔,随即闭了闭眼睛,没再说什么,只是拎起鱼篓,又把鱼儿放回了河流中。
“不介意帮我把这些鱼竿什么的放回我的屋子里吧?”他语气轻松了许多。
我低头接过物件,焦飒却在此时把额头凑上来,抵住我的额头。
我伸手要打,他眼睛里带着央求:“别!让我……满足这个遗愿吧。”
“你要好好的。”焦飒说。
鱼线上的水从我的指缝中滴落。
启程去渝州的那天,焦飒死了。我在收拾东西,没空去凑热闹,只是听说了这件事。应是服毒自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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