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舞

　　这一天来得真是快，仿佛须臾之间。
　　师父曾经这么描述过这即将发生的宿命一日，“神的诞生会让天地为之色变，”漂亮的女人伸手指向阁楼暗暗的穹顶；上面名为《白狐神殒》的彩绘，此时一并隐没在黑暗中——玄烛看不见师父，但他觉得师父应该是这样与他讲话的。“你会看见白狐神。你为祂而生。”
　　“白狐神降临到你面前，将神性赋予你。你将成为祂的身体，祂将收回你神明的双眸。至此，白狐神诞生。”师父笑了一声，“月卿，不久后你将有个正式的名字。”
　　“白狐神是什么样子？”玄烛这么问。
　　“我们可没有鬼神眼。”玄烛感到师父抚摸自己的头发，“只有你能看见祂。”
　　“我之前的忌子也没有看见吗？”
　　“降神成功的，”师父这么说，“就戴上黄金面，听不见来自世间的凡语，看不到眼前的凡物。”她又顿了顿，“降神失败的……”
　　“忌子被体内失控的神杀死了。”

　　这种对话进行了十年左右。后来师父不在了，玄烛不得不自己打发孤独的空白日子。忌子的生活本就无聊，比如这座规模不小的空中阁楼，并没有装上通往地面的阶梯。自己在楼上生活十几年，反而觉得自在。
　　并不是不能下去。在自己六七岁的时候，这种高度就不能阻止自己了；但玄烛很清楚，这楼与地面的空隙是什么意思。
　　不准下去。不能上来。
　　想想就寂寞极了。不过自己是鬼神眼，原来就看不见人；有时候在楼上远眺，也曾见过山野中的野鬼孤魂。最常见的还是自己在镜中的影子。
　　一开始在镜子中也看不见东西。长大了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这是你的眼睛同化着你的身体，”师父这么解释。现在已经是清晰的影像，照师父的话说，“接近神的身躯。”
　　这样的身体在楼上关得太久啦……玄烛想着，我已经老了。
　　镜中白发的妩媚少年突然哭了。

　　白发是两三年前的事，一夜之间。因为师父。
　　师父是在自己获得了“玄烛”这个正式的名字之后走的。
　　漂亮的女人从空中坠落，胸口还扎着箭。据说是从白狐教的大墙上被射落的，旁观的人说是想逃走，原因怎么传得都有。在众人火把的煌煌火光中，玄烛第一次看见了师父的样子：果然是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长发和血在空中飘舞。
　　玄烛再没这么不想看见她。因为一旦见到了，要么是天神恶鬼，要么是求道仙人，要么是没有生命的死物——是温暖的骸骨。
　　然后他想起师父的抱怨，“大墙里啊……只有白狐教。”

　　教里的长老来看过他。“泠霜的事是咎由自取，你也大可不必介怀。”
　　怎能不介怀呢？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都说忌子无情，真是假话。悲伤是师父叹息，喜乐是师父在笑，绝望是在火光中看清了师父的脸。
　　哪怕看不见师父的影子，却也有温柔的声音。玄烛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明白自己能归于何处。“师父难道不是我的家人吗？”他想着，“如果这都不是家人，那常人所说的亲情也不过如此。”
　　“那我应该是没有家的。”

　　师父曾拿出历代忌子的名单给玄烛看，“你看见了什么？”
　　“我的前世？”玄烛想了想。
　　“不是这样。”师父说。
　　“你看见的是宿命。”
　　穹顶上隐约有光在闪烁，是作画时掺杂的金粉。

　　是时候迎接宿命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