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

　　“砰砰砰！”门外传来一阵不满的叫声。“里面的人快点行不行，半个小时了！”

　　“马上！”里面传来一声回应，水声哗啦哗啦响个不停，“要是实在急去其他车厢行不行？”

　　八车厢外早已排起了长队，一听到里面的人如此回应，立刻有人骂了几句转身就走。钟情排在队尾，一只手抓着开水机的铁把手，一边盯着上面闪烁的绿色灯光，慢悠悠晃着身体，似乎并不像前面的人那样急切。

　　“哎哎哎！快点行不行！憋不住了！”排在前面的一个年轻男人已然脸色铁青，半弓着腰用一只手锤门。

　　她的思绪被这些人搅得一团乱麻，嘴角忍不住已有了一丝笑意。

　　“咣当！”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里面的人甫一出来，那内急的年轻人便急不可耐冲了进去，连门都没关严实就响起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还伴随着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妙气体逐渐飘散。

　　后面的几个男男女女顿时退后几步，最前面的一个男人捂着鼻子叫道：“我去！”

　　钟情立即屏住呼吸，摇摇头快步走到出来那人面前：“黄毛？我可真是等了你好久。”

　　黄毛脚步一顿，低头看到她，鼻子皱了皱，便立即顺手将她一扯，赶紧逃离这一片气味战场，脸色几乎都绿了：“真他妈的恶心。”他走到车厢过道通风口下方抖了半天衣服，才转而露出一个略猥琐的笑容：“哈，小妹妹，又找我干什么呀？”

　　钟情有些反感他的表情，但还是对着他点点头：“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又碰到了。”

　　黄毛嘿嘿笑了两声，挠挠乱蓬蓬的黄色头发：“养家糊口嘛，混饭吃。”他的眼睛滴溜溜在钟情身上转了两圈，像是立即想起什么要解释似的：“当然了，我是单身，你别误会嘛。”

　　她看着黄毛非主流的造型，喉头仿佛哽住了一般。刚才寥寥几句话，他的口水却已经如水龙头喷了她一脸，要不是强忍着没有跳起来，钟情现在应该已经奔出去半个车厢远了。

　　“哈哈，”她干笑着，“你真是幽默。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挺爱干净，这光看外表可看不出来啊。”上次在幻境里就因为一点油漆和血迹全身洗了个遍，这次因为抓小偷在地上沾了土又去卫生间洗了半天，害得她在外边等了这么久。

　　他搓搓手，喉结在细瘦的脖子上下动了动，黑黄的牙齿如海贝一样冲刷上了一层层咖啡色污渍：“有、有点小洁癖，”他眼睛不安分地瞟来瞟去，“小妹妹，等我这么久，就这么点话要对我说吗？”

　　终于进入正题了。钟情脸色黯下来，假装没听明白他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遇上麻烦了，毛哥，你得帮我。”

　　“什么什么？”黄毛的黑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小妹妹，我记得你挺英勇啊，谁还能麻烦到你？”

　　“哼……”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脸上表情却不太好。“总之很棘手，”她装作很难为情的样子，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乞求，“和我一起来的人不可信，还有一个危险分子。”

　　黄毛能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和他们相同的地方，这绝对不是巧合，与其被动受制，还不如主动拉拢他，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哈，小妹妹，”他揉揉眼睛，嘴角上扬，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跟着我就对了，哥哥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他容光焕发地笑起来，钟情看着他，心里难得没什么滋味。

　　走回八车厢的路上竟然没有什么人，这趟列车在旅途的靠近莲城时下去了一大半乘客，现在已经十分空旷，卧铺车厢零零星星的乘客或坐或卧，皆是百无聊赖。

　　林亦椋正遥遥靠在另一头吸烟。制服了小偷后，人们渐渐散去，他便让钟情去找黄毛谈刚才的事，没想到黄毛光是洗洗涮涮就花去了半个小时，钟情原以为他早已走了，没想到还在这里等着她。

　　钟情嘴角微扬，刚想快走几步，却突然觉得身后有一个影子极速靠近，瞬间便已到了她近前，一双强有力的手拥了上来。

　　还来不及叫喊，身后的人便把一块湿湿的十分刺鼻的东西捂在她嘴上，刹那间天旋地转，她视物不明，眼中的物事飞速模糊起来。

　　她看见林亦椋的侧脸映照在车窗上，指尖的点点猩红火光忽明忽暗，他似乎有所觉察，身子微微转过来，探寻似的向这边看过来。

　　但他终究没有行动。

　　钟情看见他的身影隐在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随着自己意识的逐渐飘忽，化为一个虚无的泡影……

　　*****

　　睁开眼睛，面前出现的是摇动的白色床板。狭窄的空间没什么变化，钟情却觉得脑海十分恍惚。

　　我这是在哪儿？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原来的床铺上，列车依然前进着，车窗投射进来的光线已经很微弱，火红的夕阳已在地平线隐去一半。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皱着眉头抬腕看了看手表，终于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片段记忆——和黄毛达成共识之后，她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袭击，醒来之后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车厢过道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拎着大塑料袋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眼前，竟然是李林凯。

　　李林凯见到她坐起来，把塑料袋随手往桌子上一放，惨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醒了？”

　　钟情点点头，很警惕地瞧着他，道：“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他歪着嘴看了她一眼，嘴里吐出一句脏话，看上去十分不耐烦：“他妈的，说是去找线索，让我看着你，明摆着就是把老子放在状况之外。”

　　她一只手肘着头，胃里涌出一阵阵翻腾感。不知是铁路上被褥深深沁入的消毒水味和烟灰味令她眩晕，还是鼻尖口腔残留的化学气体药效没有散去，亦或是李林凯周身散发的冰冷尸体气息使她压抑，车厢的一切陈设都飘忽不已。

　　李林凯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眼睛看着她，一直在等她接话：“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缓过来？哼…”看她没反应，他忽得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关键时刻女人就是派不上用场，拖后腿倒是一绝。”

　　钟情虽然眼神朦胧，但耳朵倒还好使。听他这样说，无奈之下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李哥，给你添麻烦了。”

　　你倒是能派上用场，给幻境送了一血你可真是功不可没，肩膀上顶了个会说话的夜壶，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情示弱的话他很受用，满意地哼了两声，用胳膊肘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喏，吃的。”

　　她缓缓伸出手去够桌子上的塑料袋，里面东西不多，半瓶矿泉水，一块面包，还有几块巧克力。

　　“我的手机不见了。”看到这些东西，她垂下眼帘说了一句。

　　李林凯不耐烦道：“丢了就丢了，这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好叨叨的。”

　　她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无心把心中所想念了出来，幸好面前只是个半傻子，要不然可坏事了。

　　“嗯，”她拿出面包撕开咬了几口，“我就是随便一说，这面包味道不错，李哥你是在哪买的？”

　　他神情一紧，有些不自然：“噢，就是……前面随便……买的，你吃着、哪、哪那么多话？”

　　“别生气啊李哥，”钟情晃晃手上的袋子，“您还真是幽默，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您是把我早上没吃完的早饭捎过来了，怎么说是买的呀，嗬，我还差点信了您的玩笑呢。”

　　李林凯脸都绿了，一时尴尬得坐立难安，干笑了几声：“呵呵，这东西是你的呀？我还说那个男的随便就给我了，原来是顺来的。”

　　“哪个男的？”她伸长了脖子，“他给你说什么了？”

　　“呸，那就是个骗子，”李林凯见她面上没什么波澜，转头啐了口唾沫，“说给我看什么好东西，结果就是个破塑料袋子，里面还是吃剩的饭，老子真是倒了霉了。”

　　钟情白了他一眼。哼，我看你是抢过来的吧。人家就是看准了你贪小便宜的流氓本质，结果你还不是把这些东西带回来，还装菩萨给我吃？钟情眼前浮现林亦椋那张邋遢的脸，想象着刚才的情景，心里不禁发笑。

　　她把还剩一半的矿泉水拿出来喝了一口，确定里面装的是矿泉水，又盖上盖子左右晃了晃，放在阳光照射的地方透光，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是为难之时，余光却忽然瞥见标签条形码上一串数字的“8”下方被人用烟头烫了一个小洞。

　　“8”指的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指要我回到八号车厢？

　　“你干什么呢？拿个水瓶看个啥？”李林凯皱着眉头狐疑问道。

　　钟情看着眼前终于提出了一个正常疑问的同僚，又扭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一边穿鞋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其他人什么时候回来？”

　　“嘿，刚才说是有发现，我刚想过去看看，他们就让我回来照看你。你说让我干啥啊，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最后连个屁都没看见。”一说起这事，李林凯就心情不高，用手搓鬓角的乱发。

　　杨欢一直和他不合，在一起总是不愉快，杨欢又桀骜，让她回来照看病号肯定不愿意，要是吴明刚不在两人中间打太极，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那么最后李林凯的出现也合乎情理。

　　钟情正想着，刚刚穿好鞋站起来，准备随便捏个理由溜去八车厢，就听见车厢那边有几个人边交谈边向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是杨欢和吴明刚，还有一个陌生的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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