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不跟笨蛋做朋友

　　34.

　　从表参道地铁口出来，避开喧哗的主干道，右转，能看到一家用各色鲜花装饰着的华丽店面，是最近网上大火的鲜花甜品店，店门外排着长长的队，各国慕名而来的年轻人丝毫不惧头顶的烈日，坚持等待，其中还有不少带着助手和化妆师的网红名人。

　　在鲜花的海洋中吃着漂亮的甜品，应该是一件非常梦幻的事情吧。

　　但这里并不是星野麻衣今天的目标。

　　这种网红店面，一般也就是看着漂亮。每天都承受着如此大的客流量，后厨肯定像战场一样，做出来的点心是不可能好吃的。

　　星野麻衣对食物是很挑剔的。

　　忽略掉那家喧哗的网红店，在下一个路口左转，再左转，隐藏在众多小服装店之间，有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小店面，店门外没有招牌，只竖着一张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的菜单。

　　向那家小店走去的过程中，灰羽列夫明显地感觉到麻衣有些紧张。

　　她脸上的表情……比起期待，不如说是提心吊胆比较多。

　　然后在看清小黑板上写着的菜单后，她的表情瞬间明媚起来，开心地说：“太好了！还好今天有卖这个！”

　　“欸？哪个？”灰羽列夫茫然地弯下腰去仔细看黑板上的字。

　　35.

　　这家无名的小甜品店，星野麻衣早在国中的时候就发现了。

　　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是一个从法国辞职归国的甜品师，因为选材和制作过于挑剔而难以在外面找到工作，于是干脆就自己开了这么一家任性的小店。由他的妻子负责收银和招待。

　　小店真正的名字是一串法文，麻衣跟老板娘学着念了几次，完全念不明白也记不住，于是干脆管这家店叫“宝藏甜品店”了。

　　因为知道这里的人很少，每次在这儿尝到老板新发明的甜品时，就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非常幸福。

　　在老板的众多作品中，“虹色魔方”是她垂涎最久的一道。

　　从第一次踏进这家低调的小店开始，她就一直想尝尝它。但是每次她一个人来点单，老板娘总说：“这个甜品太大了，你一个人吃不完的，下次带朋友一起来吃吧。”

　　这家店的老板是不会原谅不好好吃完食物的人的，麻衣曾经亲眼见他拿着擀面杖把几个年轻人赶出去过，不是在开玩笑呢……

　　但是，她每次自己都是忙里抽闲才能有空来这儿吃一次蛋糕，根本没机会约上同学。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一个陪自己来这家宝藏甜品店的人会是灰羽列夫。

　　36.

　　“呐，灰羽你平时的饭量怎么样？”

　　“啊？普普通通吧。”灰羽列夫摸了摸脑袋。

　　“普通？”麻衣古怪地挑起眉毛，“可是我有一次看你中午吃完了三层的便当之后又去便利店买了一盒寿司。”

　　“是啊，所以说是普普通通嘛。”

　　“……你心里‘不普通’的参照物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37.

　　小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很注重隐私的人，所以就算客人再少，也不会缠着客人一直聊天。

　　以往麻衣一个人时总是主动找老板娘搭话，这一次见她带了男伴过来，老板娘便没有再跟她过多交流，只是笑得有些暧昧。

　　“这一次是来吃虹色魔方的，对吗？”老板娘笑眯眯地说，“终于能吃到了呢，小麻衣。”

　　“是的！请务必做得超级美味！不然我会失望到死的！”

　　“嘘！这话被我丈夫听到了他是会生气的哦！”

　　38.

　　下单后，老板娘就重新坐回收银台后，捧起一本看了一半的书继续阅读。

　　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灰羽列夫局促地用手指把玩着桌上装饰用的一颗小球。

　　小球悬挂在一座复古金属烛台下，被他弹过去又拨回来，晃悠个不停。

　　好像只猫哦——星野麻衣看着他，发呆地想。

　　两人尴尬着沉默了一阵，麻衣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列沃茨卡是什么意思？我刚刚听你姐姐一直在这么叫你。”

　　“啊？”灰羽列夫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总是慢半拍，“哦，是我的小名啦。我的名字在俄语里是‘狮子’的意思，然后列沃茨卡就是‘小狮子’。”

　　“欸——好可爱。”麻衣双手支着脸，心不在焉地说，“而且好特别哦，一般来说小名应该比本名要短一些才对吧？因为叫起来比较方便。”

　　“是哦。俄罗斯那边确实有点不太一样，名字啊什么的后缀特别多。”提起自己另一个血缘地的文化，列夫还是有点陌生，“就算是同一个姓氏，男性的叫法和女性的叫法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说，爸爸如果姓伊万诺夫的话，女儿的姓氏则会写成伊万诺娃。”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花样滑冰的俄国女运动员姓氏都那么特别呢，我之前还以为是翻译的原因。”

　　“嘿嘿。”列夫傻笑了一下，顺口问，“那星野呢？你有小名吗？”

　　“没有，麻衣（まい）这个名字一般不会再有别的昵称了吧。”

　　“汉字的写法和那个仓木麻衣（倉木麻衣）一样吗？”

　　“不，我用的是假名。”

　　“这样啊……”灰羽列夫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麻衣有点奇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啊，没什么，我只是一直觉得……”列夫咧嘴笑道，“星野まい，这个名字连起来读感觉好美——在星光闪烁的天幕下舞蹈，像油画一样！”（注1）

　　“……”

　　脸颊升温好快，加速流动的血液让皮肤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麻衣慌乱地移开视线。

　　真是的，早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才对，这家伙夸起人来总是这么自然又坦率，坦率到让人一时无所适从。

　　“你的汉字学得真是好啊，要是英语语感能有汉字的一半就好了！”她佯装淡定地扯开话题。

　　“哎呀，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提英语了！饶了我吧！”

　　麻衣笑着捧起水杯，没有再接话。

　　沉默之中，灰羽列夫的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苦恼。

　　39.

　　“那个，非常对不起！”他突然道歉，语气很郑重。

　　“怎么了？”

　　“我刚才……不，之前有两次，不小心擅自叫了你的名字。对不起！”

　　“啊，这个啊……”

　　平时总是神经大条的灰羽列夫，在这些礼节上却格外讲究。社团的前辈应该挺喜欢他的吧？

　　“没有关系。”星野麻衣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啊，以后我也叫你列夫可以吗？”

　　面前这个大男孩的表情迅速明朗了起来，一双眼睛因为惊喜而闪闪发亮，像一朵在清晨徐徐盛开的朝颜花。

　　40.

　　和列夫交换完名字，麻衣的心底其实稍微有点内疚。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大部分是出于叛逆。

　　因为妈妈刚才那么失礼地说列夫的坏话，还叫自己不许再跟他来往。

　　所以带着一股幼稚的叛逆，麻衣故意跟妈妈对着干，偏要和列夫走得更近一点，让她生气才好。

　　虽然列夫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但是在这件事上，麻衣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41.

　　——算了，反正都已经在请他吃蛋糕了，就当扯平了吧。

　　星野麻衣没骨气地为自己寻找开脱。

　　42.

　　“虹色魔方来咯~”

　　从老板娘端着盘子出现在后厨门口开始，星野麻衣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没有离开过。

　　——呜呜呜超级期待！

　　洁白的骨瓷盘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花纹，银色的餐盖从盘子上取走的瞬间，绚烂的色彩像彩虹一样点亮了周围的一切。

　　红色的部分是红丝绒蛋糕，黄色的是芒果切块还是奶油呢？橙色的部分居然是渐变色的，还有镶嵌在边缘的蓝莓，用冰淇淋将所有的小蛋糕方块粘合起来，组成了一颗色彩缤纷的大魔方，底部用几片新鲜的大薄荷叶簇拥着。

　　旁边还有几个巧克力做成的小人，手上举着一片片用棉花糖做成的云彩。

　　“唔哇，我就知道！”麻衣捂着嘴兴奋地低呼，“完全舍不得吃嘛！”

　　“不快点吃的话会化掉哦~”老板娘笑道，然后从餐盘里又端出了两杯果汁放在他们手边。

　　“咦？我们没有点果汁。”麻衣茫然地说。

　　“这是赠送的。”老板娘笑盈盈地说，“生日快乐哦，小麻衣。”

　　“欸？”

　　43.

　　对了，办这家店的会员卡的时候，在会员资料上填过自己的生日日期。

　　44.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灰羽列夫惊讶了一瞬，立刻朗声祝福道，“生日快乐！”

　　老板娘接着又拿出一根很特别的蜡烛，乍一看像一根金色的木棍，顶端弯曲成一个爱心的形状，被小心翼翼地插在蛋糕上。

　　“点蜡烛了哦~”老板娘声音软软的，擦亮一点火星轻轻靠到蜡烛上。

　　心形的蜡烛原来是一根小烟火棒，在蛋糕上哗然绽放，刺刺啦啦的溅起一片星火。

　　星野麻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讶过后，却没有感到喜悦。

　　一股浓重的忧伤侵袭了她，但是她不想辜负老板娘和列夫的好意，所以拼命挤出一丝笑容，对他们说：“谢谢。”

　　“不用谢啦，赶紧许愿啊！”列夫看着即将燃尽的烟火，比她还要着急，恨不得吹一吹火花好让它烧得更久一点。

　　“嗯。”麻衣嘴上答应着，垂下眼睛，大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做。

　　列夫还在专心维系着烟火棒的情况，直到老板娘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小麻衣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哦！”

　　他这才发现，在那漂亮的星火后，麻衣紧抿着嘴唇微微发抖，看起来快要哭了。

　　45.

　　美丽的烟火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缕刺鼻的白烟，还有被烧得焦黑的心形木棍。

　　列夫担忧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许久，才听到麻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颤抖着说：“连蛋糕店的老板都记得我的生日……”

　　“但是……”

　　“但是妈妈还是没有想起来。”

　　那滴被她无数次强压回去的眼泪，终于坠落下来，重重砸在铺着蕾丝桌布的桌面上，啪嗒一声，溢成一圈深灰色的水痕。

　　46.

　　真的，只是想听妈妈说一句“生日快乐”而已。

　　星野麻衣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妈妈祝自己生日快乐了。

　　每一年的生日，妈妈不是在店里就是在出差，忙得不可开交。她的日程表被顾客和生意伙伴占得满满的，根本没有空间留给区区女儿的生日。

　　麻衣非常理解妈妈的难处，真的，非常努力地去理解。

　　所以她才熬夜解决掉了所有功课，做好便当，挤出时间来妈妈的店里找她。

　　也不是奢求妈妈能放下之后的工作陪自己过生日，只是……她都想好了，等妈妈吃完便当之后，借着七月末夏日祭典的事，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自己的生日。

　　然后，能够被妈妈抱在怀里、听她说一声“生日快乐”，真的就足够了。

　　但是……但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麻衣捂住脸，汹涌的委屈与寂寞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啪嗒啪嗒地坠落到桌布上。

　　47.

　　“别别别！别哭了！”灰羽列夫慌乱无措，下意识地伸手去抹她的脸上的眼泪。

　　肌肤温暖的触碰给了麻衣一些安慰，她却因此而哭得越发委屈了起来。

　　……总觉得，现在可以再任性一点。在他面前的话，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48.

　　灰羽列夫想要寻求老板娘的帮助，但是老板娘在他耳边提醒完那句话后马上就离开了，现在正坐在收银台后恍若无人地看书，仿佛他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陷入了紧急地头脑风暴中——

　　怎么办呢？说点什么呢？

　　要不跟她说“别哭了，没事的，我妈妈也经常忘记我的生日”？难过的时候如果碰到跟自己有同样遭遇的人，心情就能变好一些吧？

　　不，但是老妈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的生日啊……而且她哭成这样……好像不止是因为被妈妈忘记了生日这么简单……

　　啊啊啊怎么办！我最怕女孩子哭了啊好头疼！

　　49.

　　“要不……你许个愿吧！”灰羽列夫突然说，“许个愿，就说希望明年的生日星野阿姨能陪你一起过！”

　　他的建议太过白痴，白痴到麻衣一下子都忘了哭。

　　“……你还真的相信生日愿望有用啊？”她消极地说，“如果有用的话，人类就没有烦恼了。”

　　“当然相信了！”列夫异常肯定地说，“如果没用的话，为什么每个人生日的时候都要许愿呢？”

　　“因为那些人都是笨蛋。把希望寄托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上。”

　　“我不觉得这是毫无意义的。”灰羽列夫认真地说，“因为，如果没有意义的话，我们也就不会希望能和重要的人一起庆祝生日了吧？”

　　“……”星野麻衣不敢置信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他说服了。

　　50.

　　“但是蜡烛已经烧完了。”

　　“我去帮你再买一根！你等着我哦，马上回来！”

　　留下这句话，灰羽列夫像一阵风一样刷的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

　　跑得……还真是快……

　　51.

　　只可惜吃下去的饭全都用来长个儿了，完全没有长脑子。

　　麻衣看着他带回来的那只白色粗蜡烛，嘴角疯狂抽搐。

　　“你家里人有没有教过你这种蜡烛是给死人点的？”

　　“啊！？”灰羽列夫看着那根从便利店买来的普通白色蜡烛，冷汗道，“不……不会吧，虽然普通了点，但也不是专门给死人点的吧？平时用的应该也是这种……你看，比如祭典上的灯笼啊什么的……”

　　“我真是服了……”麻衣无语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嘛……不要计较这么多了，精神上没错就够了，精神上！”说着他从老板娘那儿借来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那根蜡烛，举到麻衣的面前，“来来，赶快许愿吧，许完愿吃蛋糕！你看冰淇淋都快化掉了！”

　　做工粗糙的白蜡烛搁在精致的甜点旁，格外的碍眼。

　　映着火光能看到，虹色魔方里的冰淇淋真的已经快要融化了，原本标准的正方体蛋糕逐渐呈现出瓦解的趋势。

　　“算了，看在甜点的份儿上……”

　　星野麻衣嫌弃地叹了口气，然后十指交叠、搁在自己的唇边，低下头。

　　希望明年，能和妈妈一起过生日。

　　希望以后的我，能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能够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52.

　　麻衣轻轻吹出一口气，微弱的火苗摇曳着熄灭。

　　灰羽列夫感觉到那股气息掠过蜡烛，从自己的唇边轻轻扫过，凉凉的，软软的。

　　突然之间，身体有点僵硬，唯独心脏却异常地鼓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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