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良妃

　　“废物，连小姐都看不好，老夫要你们何用？”端坐高堂的中年男子身着玄色外袍，袖口用金银丝勾绣出简约而华贵的祥云瑞气。

　　底下跪着的一堆人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头顶仿佛压着千钧巨石。

　　高位上的男子眉目凌厉，却丝毫不影响他俊美的容颜。不同于年轻公子的温润儒雅，更是一种上位者的磅礴与大气。

　　“下去吧。”弥家主揉了揉眉心，脸上带了几分疲惫之色。

　　对于他与绸儿唯一的女儿，他自然是寄予厚望。就盼着弥生顺利继承家业，百年之后他也算有面目去见自己的爱妻。

　　可惜……罢了，果然世间没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

　　众人如释重负，做鸟兽散。

　　而让弥家主头疼的爱女此刻正躺在后院的千年古树上闭目养神，绛色的裙袂自然垂下，露出一双绣着辛夷花的绣鞋。

　　“长姐，你又在这躲着不去上课。”弥澈拂开差点飘到自己脸上的裙摆，望着树干上的弥生愁眉苦脸。

　　“嗯……是小澈呀。这个点不是还未下学你怎么在这里”树上的女子咕哝道。

　　“长姐睡糊涂了罢。”弥澈吸了吸鼻子，又补上一句。

　　“而且，现在已经下学了。”

　　弥生翻了个身，嗓子里溢出浅浅笑声：“正是料定他不会与我计较。小澈，你日日跟着那些老夫子，也学会了那套教训人的本事了。”

　　“可……长姐日后定是要继承弥家的。这也是父亲的夙愿。”弥澈扯了扯她的衣角，澄净的双眸满满都是想拉她回去学习的意思。

　　弥生跳下树，弹了一下自家弟弟的脑门。杏眼光华流转：“让小澈来继承家业，可好？”

　　一句终了，不等弥澈回答，便揣着碧凰萧扬长而去。

　　弥澈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怎么觉得自己又掉入长姐的算计里了。

　　前脚踏进自己的芳华院，一群丫头嬷嬷后脚就把弥生围了个严严实实。

　　“小姐，您怎么又逃课了？”

　　“小姐啊，老爷可生气呢。现在还在大厅等着您去认错服软。”

　　“小姐，我们这些奴婢被打杀了不要紧。若是您玉体受了损，日后月茶怎么去见死去的夫人？”

　　弥生被一群女人哭得脑瓜疼，干脆跳上台阶转了几圈：“看见了？本小姐好得很，你们都各忙各的吧。”

　　底下的丫头们这才行了礼，抽噎着慢慢散去。

　　只有月茶还是满眼伤痛地看着弥生，直到把弥生看得心虚内疚。于是便讲了几个京圈里的趣事给她听，方才堪堪展了笑颜。

　　小丫头刚被哄好，无意透露的一个消息就让弥生在榻上滚了两圈，最后腾地一下坐直，问道:“此话当真”

　　月茶使劲点了点头，神色认真道：“方才劲松堂的蓝若亲口告诉我的，平日里在一众小丫头里，除了梨苏就数她关系跟我最好。所以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弥生将装了半包袱的银子倒在桌子上，喃喃道：“不成，前院出不去，后院的墙也被老爷子补了。”

　　月茶一听这话就想要大叫：小姐你又要翻墙啊？幸好弥生眼疾手快，及时捂嘴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道：“你到底是谁的丫鬟？从小到大，胳膊肘一直都是歪的！”

　　月茶乖巧点头，直到弥生松开手才委屈道：“奴婢自然是小姐的奴婢，只是奴婢想着万一小姐被家主发现了，又得挨好一顿批。况且进宫当娘娘也不是坏事啊，这世间许多女子争破头都想去皇城里面瞧瞧呢。”

　　“要当你当，本小姐不掺和。老爷子果真是老糊涂了，他怎么不让弥澈进宫呢！”

　　“二少爷身为男子，进宫只能当太监。”月茶怯怯说道。

　　弥生仔细端详着月茶，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自小脾气便随了她，在她面前和在外人面前完全是天壤之别。该果断时果断，该胆怯时胆怯。

　　“去劲松堂，老爷子至今未说起入宫之事，说明事情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就去告诉他我已有意中人，若他不允，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有一样能行得通的。”

　　月茶平心而论，这个主意倒不是很馊。只是这“奸夫”从何而来？山庄里与自家小姐素有来往的男子，除了家主和顾三爷，就是二少爷。

　　家主且先不论，剩下两位无论提哪一个出来都是足以引起天崩地裂的灾难。

　　药谷山庄虽非官非商，但由于弥氏先祖在大燕将危的千钧一发之际消耗自身精血为当年的三军统帅楚奕王续命，方得保这大燕万里山河。历经旧朝，一道遗旨便奠定了弥家坚不可摧的地位。且明令宣扬药谷山庄为四国之间唯一之个体，不受任何一国管辖。

　　也正因如此，弥家嫡系女儿代代入宫为妃为后，也是为了延续弥楚两家昔日的情谊。而皇帝们也乐于迎娶弥氏女子，无非是弥氏在朝堂内外毫无势力，也没有前朝后宫沆瀣一气，把控幼帝临朝听政的顾虑。于是每一任家主无论男女，与皇室结亲几乎成了成功继位的必经之路。

　　而这些，弥生自是不知道的。她生性不拘小节，是那套华丽的宫装断断容不下的。若她此生注定不得意中人，隐居山林也好，逍遥江湖也罢，总比困于一方四角之地来得自在。

　　她十分清楚自家老爷子日日夜夜盼着自己顺利继承家业，听不进她这番“离经叛道”之论。她也清楚自己娘亲恰好算是半个皇室中人，弥剑秋此生情路顺畅，虽然最后行至半路路先断。

　　她最终还是没去劲松堂，趴在墙头乱瓦上，看着被锐石堆积得无处下脚的地面，引发了以上痛定思痛的沉思。弥生觉得，这绝对是亲爹才能做出来的事。

　　只听得一阵马蹄碾过石子的杂乱声音传来，在弥生耳里竟成了无比美妙的救赎之音。没想到月茶颇有长进，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就为她寻来了救她脱困的帮手。

　　她眼含热泪谢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墙角下的楚厌淡漠地抬了抬眼皮子，随即很快垂下。唯有旁边的年轻男子很自觉地抬头朝弥生笑了笑，眼睛望向一处就动不了。

　　“小姐，您再坚持一下。月茶已经很努力地在搬砖了，等到天黑之前，就可以救您下来了。”明媚的少女用衣袖抹了抹脸颊上的汗珠，抬头对弥生笑得单纯。

　　弥生往外挪了挪，看到距那两块石板还还空余着好几尺的空气。瞬间被气笑，好吧，她错了。方才觉得月茶有长进是她的错觉。底下那两位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她也就不指望着他们肯拉自己一把了。

　　“爷，属下就没见过这样傻的姑娘哈哈哈……”那少年捧腹大笑，指着月茶表情狂妄。

　　楚厌一双眼里尽是淡漠，随着马因突然吃痛发出了一声嘶鸣，尧镜那猖狂笑声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尧镜用力勒着马缰，惶恐地望着楚厌。

　　不料后面的“疾风”嘶鸣感染了楚厌座下的踏雪，疾风和踏雪本是有着西域血脉的烈焰驹，这种马驹生来性情暴烈，易受惊扰是出了名的，不过一日千里，勇猛无畏也是出了名的。

　　直到他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刻，楚厌将身子前伏，用心口紧贴踏雪的马背，企图靠安抚让它冷静。谁知踏雪较疾风而言性子更加桀骜，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想把身上的楚厌摔下去。

　　刚下过雨，大块大块的鹅卵石被洗得油光水滑，覆盖在其的青苔也被浸润，显得柔软而滑腻。一旦马蹄在鹅卵石上打了滑，他有很大几率会被摔下马背，纵是他轻功了得，恐怕不折条腿也得伤只手。

　　楚厌双手环抱住踏雪覆满长毛的脖颈，悬在两侧的腿部暗暗蓄力，趁踏雪一不注意就腾空翻到疾风背上，那烈焰驹感觉身上多了个人更加兴奋，身段越加用力地甩动着。

　　尧镜见到此景几乎泪眼盈眶，果然主子心里还是有他的。

　　药谷山庄后侧的空间狭小，八只马蹄施展不开难免相撞。尧镜手里的缰绳不知何时跳走，他闭着眼死死环住身前人的窄腰，侧脸紧紧贴在楚厌背上撕心裂肺地大叫，除了救命和主子也未曾叫出什么来。

　　坐在墙头的弥生和蹲在墙角的月茶看得心惊肉跳，弥生很是担忧这两匹发狂的马儿扭头便把这道危墙和她撞得四分五裂。

　　低头又见到那个年轻小生小鸟依人地趴在前面沉着驯马的男人背上，眼角还隐隐泛着晶莹。那少年眉眼又生得十分清秀，那一副惶恐的神色看上去比许多女儿家还要动人三分。

　　她在心底暗道一声作孽，这身着紫袍的男人既甘愿冒险翻身换马，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也要护着那少年，想必对后面这位是有番情谊的。

　　之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她也见了许多“恩爱”夫妻日日念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结果依旧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想不到这般生死相许的感情今日竟让她在两个男人身上见识到了。再一想到燕都中无论贵族平民，都打心底里厌恶龙阳之好，即使这样两人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情比金坚，实在是难得。

　　弥生有心想去帮他们，却无奈自己此时也是“半罐水响叮当”。直到将身子移到最外面，一眼瞟到距自己两三米外就立着张梯子，她还在这墙头坐了半个时辰，就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回去定要叫顾且直开些清肝明目的药给月茶。

　　楚厌掌心冒出了冷汗，这两匹马儿绝不是无端发狂。眼看着他气息逐渐紊乱起来，也顾不得身后尧镜的鬼哭狼嚎和墙头弥生耐人寻味的目光。双腿用力一夹，其中附带了些许内力。

　　疾风仰头长长地嘶叫，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带着踏雪愉快地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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