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吻我的朱砂痣

　　郑书然的这个补觉当然没有成行。
　　因为每当这个时刻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善解人意的天使过来打圆场。
　　善解人意的天使从厨房里探了个脑袋，遥遥冲他们三个小的喊了一句：“帮姑妈拿个围裙过来。”

　　凌半夏挑了挑眉，冲郑书然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然后主动站起来往厨房走去，窗花被剪了一半放在茶几上。

　　郑书然换了鞋，长腿两步就走到凌又身边坐下：“……新年新气象？”
　　去你的新年新气象。
　　这还没过年呢。

　　凌又默念着“大年三十不好生气，生气的兆头不吉利”，一面扔过去一把剪刀和一叠卡纸，幽深地看着他：“你问凌半夏去。”
　　“合着你没问啊？”
　　凌又用更幽深的目光盯着他：“我刚想问，被某个人进门打断了。”
　　某个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书然，你凌阿姨家的对联还没贴，你和……又又去贴一下吧。”郑书然的母亲大概是念着上次在北市地铁站和凌又不是很美好的回忆，对凌又说话的语气格外客气。
　　凌又倒是没在意：“走。”
　　郑书然抬头：“真去啊？”
　　凌又想了想：“……那要不，你和凌半夏来？”

　　*

　　要让他和凌半夏一起，还不如他直接回家睡大觉。
　　郑书然妥帖地给凌又当起了人工智能小助手，让递胶带递胶带，让递剪刀递剪刀。

　　凌又把上联贴好了，回过头一看，人工智能小助手正在摆弄他自己的人工智能机器，他一手拎着胶带剪刀，另一只手单手打字，拇指移动的速度飞快。
　　她没往屏幕上方瞧，端看郑书然的表情却觉得有几分凝重。

　　直到发送消息的声音出去了，凌又才轻轻扯过来他臂弯搭着的下联，对着上联比了比：“发祝福？”
　　郑书然：“？”
　　凌又没理他。
　　郑书然：“哦，你说手机啊，不是，是一个同学，上一年级休学一年落到我们班里的，我不是班长么，他过来问我一些事情。”

　　“那你那么严肃？”胶带用剪刀从中间斩断，咔嚓一声。
　　对门正好出来贴福字，吱呀的声音把本来寂静的走廊顿时充斥了吵嚷，小孩子穿着红色的大棉袄，抬头看了看两个无言的大哥哥大姐姐。
　　郑书然忽然觉得有些吵闹，他把手机锁屏扔进兜里。

　　“人有点怪，不是很想和他打交道，但没办法，大学么，总是要有一些不愿意却又躲不掉的社交关系。”
　　凌又瞟了他一眼，眼角眉梢终于褪去了刚才的几分严肃，带上了些笑：“我还以为郑大神海纳百川，原来对着手机也会有许多的不耐烦啊。”

　　郑书然一愣，随即也笑了：“人类的本质是双标——我，非常双标，不过回某些人的消息就不烦，是吧凌姐？”
　　又被内涵了的某些人转过头去：“谁搭理你。”

　　“你想过未来的发展么？我是说，大学之后。”郑书然忽然抛出来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倒让凌又冷不丁地想起，她寒假刚回来的时候，她妈妈也问过这个问题。
　　“读研、出国、工作，大学毕业的道路看似清晰无比，其实千丝万缕，交杂出成百上千种人生，而没人能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有走下去，冷暖自知。”

　　郑书然的口气有些怅然：“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工作。”凌又没什么犹豫，“我家里条件你也清楚，且不论凌半夏怎么选，我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子，直接工作是最好的安排。”

　　她顿了顿：“不过，你不应该是读研的吗？我听杨景衡说，以你的成绩，保研肯定没问题。”
　　郑书然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咬牙切齿：“杨景衡那货到底背着我给你倒了多少消息？！”

　　在郑书然看不到的角落里，杨景衡偶尔会和凌又聊聊天，譬如“今天天气真好，郑书然心情也好也没课，你们要不要出去玩？”“今天天气有雨，我瞧着郑书然心情好像有些低落，不知道他怎么了，要不你问问？”
　　凌又也不懂，为什么郑书然的心情总能和天气巧妙地吻合在一起。
　　凌又一讪：“清理门户属于自家事务，我这个外人就不插手了。”

　　郑书然确然有些烦心。
　　休学一年回来的学长名叫齐扬，成绩非常好，而A大向来是各位天之骄子的竞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无论是学术还是综合能力方面都是百花齐放，对于凭空多出来的竞争者，郑书然并不在乎。

　　但是他比较不喜欢功利性太强的接近。
　　齐扬为了能够获得保送资格的事情，已经拉着辅导员、他还有班主任老师套了一个学期的近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什么，郑书然心知肚明，但碍于社交礼仪只能迎合。

　　大年三十，多好的日子，欢天喜地、鞭炮齐鸣，郑书然习惯于回家之后对大学的不必要社交敬而远之，自己躲懒，却没想到还是被人咬住了。

　　凌又拽了拽他的袖子，在他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枚硬糖。
　　“从家拿来的。”她抿了抿唇，目光却不看他，“眉头再皱可以盖印章了，郑大神这么勤俭持家的吗？”

　　*

　　郑书然父母本意是过来拜访一下凌芒，但千算万算没想到今天凌家一双女儿凑了个全，再加上个郑书然，正好三角齐全凑桌斗地主，于是便多留了一会儿。

　　书房里。
　　凌半夏、凌又和郑书然三个人呈品字坐好，扑克牌在凌又手里翻飞，她一边洗牌还一边给他们定规矩。

　　“今天大年三十，闲话少叙，快乐为主，单局输的贴纸条，最后一起结算，输的最多的人发红包。”

　　凌半夏扫了一眼她，又扫了一眼郑书然，正好对上对方投来的目光，她冷哼一声：“某些人不会心有灵犀二掐一吧。”
　　郑书然：“……”
　　我发现今天大家都特别喜欢“某些人”。

　　凌又没搭理她，速速发了牌之后把桌子一拍：“叫一分，抢地主。”
　　郑书然：“……”
　　凌半夏：“……”

　　姐姐我牌还没洗完。
　　你这是以身体力行来证明自己不会二掐一是吗？
　　郑书然按住额角无奈地笑了笑：“叫三分，我抢。”

　　凌半夏实在没忍住好好看了一眼自己的牌。
　　两个王，四个二。
　　……你俩也太有勇气了。

　　随即她笑了：“行啊，郑大神公然挑衅我们姐妹俩，这能放你跑了？”
　　凌又漫不经心：“郑书然，你知道传说中，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吗？”
　　郑书然：“……我现在跑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
　　“三个三带俩七！”
　　“三个六带俩四！”
　　“你那是三个六吗？一个五在里头糊弄谁眼神儿不好呢，拿出去！”
　　最后郑大神被迫给两个人一人发了十八块八毛八的红包，讨个口头彩。

　　玩在兴头上的时候，凌半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趁着郑书然琢磨牌的时候摸出来手机，叮叮咚咚开始打字。

　　“发祝福啊？”凌又随口一问。
　　话刚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她和凌半夏关系，只是今天，大年三十的上午，距现在不过过了五个小时左右，开始略微缓和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而且也是凌半夏的突然主动示好，她还没闹明白为什么。

　　可是刚才气氛太好，她脱口而出，好像她们真的是亲亲密密的姐妹，下一秒就要夺过手机来玩闹说“哎哟这是给哪个帅哥发新年祝福呢呀！？”

　　然而她们不是。
　　凌半夏也顿了顿，随后点点头：“嗯，过年了，给我男朋友和舍友发祝福。”

　　凌又：“……哦哦。”
　　我就当自己不知道你男朋友是哪位仁兄。
　　我也当自己不知道你和你舍友明明关系不好。
　　她眼观鼻鼻观心，内心里疯狂给自己的嘴巴贴胶布，多一句话咬死不问。

　　“换舍友了。”凌半夏一扬长发，状似无意地开口解释，“人到新的环境总是要做一些改变的，你说对吧？”
　　说完，凌又还不知道该如何接，就看郑书然光荣地琢磨完了牌，颇为豪情地一甩：“对七！”
　　凌半夏立刻调转矛头：“大哥你对七寻思那么半天——对九。”

　　凌又暗自长舒一口气。
　　下一次，或许可以慢慢地、试探地和她敞开心扉谈一谈。
　　总有下一次。
　　她这么想着。

　　*

　　一场牌打到下午三点左右才散。

　　守岁还是要在家里的，中途凌家父母给凌芒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凌芒二话不说让他俩忙完直接上她家来过春节。
　　她的原话是：“反正夏夏和又又都在我这儿你们回去还要包饺子、洗澡累不累啊，直接来我这里吃吧，一起守岁，新的一年团团圆圆的。”

　　凌又坐在茶几旁边吃葡萄，内心默默腹诽也不知道爹妈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下巴都掉到地上。
　　那头她爹妈又说了几句，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反正凌芒挺开心的，笑容一点点爬上唇角眉梢，心花怒放的样子。

　　“就是就是，这才对嘛，好了不说了，快忙，忙完了赶紧来家里啊。”
　　凌半夏在沙发上忽然直起身：“他们一会儿来吗？”
　　凌芒收起手机，也没顾得上分辨凌半夏这句话的深层次含义：“是呢是呢，一会儿就来，我先去准备饺子的馅料，一会儿包饺子叫你们。”
　　客厅里，电视中历年小品锦集的笑声充盈了整个空间。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吗？”凌半夏握着手机，忽然开了口。
　　凌又一顿，目光从电视上收回来。
　　“就是慢慢想通了一些事情，也在想，我们其实是世界上最亲的人对吧。”凌半夏慢慢抬起头，“有些事情，如果当年不是你的错，那就只有……他们的错了。”

　　凌又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你说——”凌半夏好像真的想了想，“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珍惜过我啊。”
　　他们——凌家父母。
　　凌半夏没有明说，但是凌又捕捉得很迅速。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又能知道什么呢。”凌半夏笑了笑，“姐姐，让我最后试一次吧，就最后一次，我就再也不闹了。”
　　凌又刷地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凌半夏盯着她的眼睛，慢慢笑了：“我要出国。”

　　大学毕业之后，我要出国深造。
　　读研、工作、出国，她是选择了工作的，也不知道凌半夏如何选择，不过……她最好不要选择出国。

　　过去的时候说，大年三十不能鸡飞狗跳，否则新的一年会多波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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