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

作者:四月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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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2018年3月21日,上海汉口路某弄堂里面,一座低矮的红色小洋房,在周边摩登高楼的掩映下,格外吸人眼球,像是一朵在冬日里悄然盛开的红梅,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步入凋零。

      也许有一天,它终将被高楼大厦替代,但此刻,它安静的在汉口路上守护着,层层叠叠的白玉兰静静的绽放在红色小洋房的周围,朱红如梅,皎白如雪,如诗如画。

      这里,近的似乎可以听到黄浦江的江涛声。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万年母亲河,千年黄浦水,从三江源头,流经了大半个中国,也哺育了半数的中国人。

      小洋房内,窗明几净,老式的红木餐桌上,一白瓷的矮花瓶里面,满满的白兰花,芬芳馥郁;一台老式的留声机,一尘不染;一架有了年岁的钢琴,琴盖上已经掉落了不少油漆;一个陈旧的小提琴盒,端端正正的在墙上悬挂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子站在江汉关码头的照片,挂在正中间的位置,照片上的二人,笑的阳光明媚,一沓报纸,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一位年近百岁的老妇人,满头的银发,却依然精神矍铄,特别是那满是皱纹脸上的一双酒窝,倒叫人印象深刻,老妇人走到木沙发上坐下来,木沙发在窗子边。

      三月的上海,难得的一个晴天。

      老妇人熟练的拿起一旁的老花眼镜,继而拿起一旁的上海日报,那上面刊登着不少新闻。

      一则珞珈山上,武汉大学樱花即将开放,成千上万游人预约赏花的新闻,却让老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老妇人眼眶微红,阳光细细散散的撒下来,洒在老人周身,落寞又孤寂,汉口,是她永远的家呀,为何她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她对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座机的叮咛声响起,老妇人坚持不用手机,孩子们担心,这才让人,无论如何,也要装上一个座机,年纪大了,自是怕吵的。

      老妇人起身,身子骨倒还是硬朗,走到彩色电视机旁边,彩色电视机上,盖着老式的碎花布罩子,压的沉甸甸的,这电视,是孩子们孝顺她买来的,只是老人家从来没看过。

      老妇人拿起红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重孙女的声音:“太太,我要去武汉大学做交流生了,为期一年。”(注:湖北某些地方的方言里面,把曾祖母称之为太太。)

      这重孙女,名叫曾心,今年不过才十八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如今在复旦大学上学,她知道太太是武汉人,第一时间自是兴奋的将这个消息告诉老妇人。

      “好呀,去那边了,一定要好好学习才是呀。”老妇人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一番。

      “我知道的,太太,听说现在武汉大学的樱花可好看了,到时候我去了,拍照片寄给你看呀。”

      “好呀。”老妇人替重孙女感到开心,刚挂了电话,还没走几步,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老妇人有些心烦气躁的走过去拿起电话,年纪大了,听不得太吵的声音,包括这电话铃声。

      “奶奶。”这声音一听,就是曾昀那小子,正是重孙女曾心的老爸,如今在同济大学里面教书,曾昀这声奶奶,喊得是一个亲切呀。

      “你这小兔崽子,有话直说。”老妇人虽然定居上海已经几十年了,说起话来,骨子里还是武汉人直爽的性子。

      “奶奶,那我直说了,前几天,院里和武汉大学那边签署了一个课程,不知怎么的,武大那边的负责人知道你是我奶奶,便寻思着,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去武汉大学做一个爱国专题讲座?”

      这老妇人名叫江南,汉口人,早年曾在武汉大学任教,后来过了几年,辗转来到了上海复旦大学任教,如今,早已从复旦大学退休几十年了,几乎她教过的学生,都习惯称呼她一声江先生。

      “爱国专题讲座,如今我老了,话都快说不利索了,更何况,现在的孩子们,还愿意听我这个老人说话吗?还愿意听那个年代的事情吗?”江先生说的似乎是有理有据。

      “奶奶,正是因为不为多数人知道,所以,你更应该去促成这个讲座,让孩子们知道那段峥嵘岁月,不能被忘记呀。”

      “我年纪大了,武汉,有太多不愿提及的过往,你帮我退了那人的好意,就说我不去了吧。”

      “奶奶,你看曾心,这孩子,现在成天只知道崇洋媚外,就算为了他们这一代,少年强则中国强呀。”

      江先生,是被曾昀最后一句话给打动了,鼻头酸涩,眼中饱含热泪,只镇定神色道了句:“好,这个讲座,我参加。”

      “谢谢奶奶,那明日,我就来接你,正好曾心也一道去武汉大学,我们一起回武汉。”曾昀言语之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好。”江先生将电话放好,弯腰从实木抽屉拿出一本相册,用有些枯槁的手,一页一页仔细的看着,照片上年轻的男男女女,笑的那么开心,格非堂,江汉路,珞珈山,黄鹤楼,东湖,归元寺,首义公园,中山公园,木兰天池回忆如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明明笑着的,笑着笑着却流了泪。

      有些事情,从来不用讲给别人听,我守着回忆,过了整整一辈子。

      透明玻璃边的碎花布窗帘,轻轻的摇曳着。

      江先生走到窗子边一看,窗外,一株株白玉兰,正迎着春风,傲然的开放着,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满怀希望,茁壮成长。

      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早已不复当年那些炮火纷飞的岁月。

      不远处的东方之珠,有些高耸入云的错觉,如今的外滩,一派岁月静好,当年那些负重前行的人哪,你们如今,过的可好?

      2018年3月22日一早,曾昀曾心陪着江老太太去瑞金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的老医生戴着一副老花镜,看着江老太太的检查报告,笑着打趣的说道:“奶奶,你这身体的各项指标,不要说飞武汉了,就是飞国外也没问题呀。”

      “借你吉言,这么好的日子,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看看呢。”

      一时间众人笑意盈盈。

      曾心带着江先生走了出去,老医生跟曾昀交代了几件事情,曾昀本来也是医生,又加之在同济大学任教,自是立马领会,轻松笑着跟老医生说了再见,然后走出去了。

      祖孙三人,从上海虹桥机场出发,当天傍晚就到了武汉天河机场。

      其实飞机飞在武汉上空的时候,当空乘的声音柔柔的响起“即将到达武汉天河机场”,江先生就无数次的湿了眼眶,曾心看到太太这般模样,数次的给江先生递纸巾。

      她以为,太太,只是回到故乡,所以才如此激动。

      小姑娘不过才十八岁,哪里知道故乡这二个字的重量,轻如鸿毛,却也重如泰山。

      本来校方是安排江先生住在市中心的星级酒店里面,却被江先生以吵闹为由拒绝了,反而是住在了汉口江滩边不远处的一家普通酒店,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武汉的美景。

      阔别多年,再回汉口,出租车行驶在沿江大道上。

      江先生的眼中,有泪水,有感动,有震撼,有回忆。

      武汉,与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早已是沧海桑田。

      江城,正以崭新的面目,飞快的成长着,唯一那江汉路上的江汉关博物馆一带,似乎才能让自己重回当年那些岁月。

      学校安排的本来是先让江先生在武汉,好好游玩二天,却被江先生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说,她想早点,说出那段故事,因为她害怕,这段故事,她来不及讲完。

      2018年3月23日,武汉大学的樱花大道上,成千上万朵樱花正含苞待放。

      早晨六点,江先生在武大负责人和几名自愿师生的陪同下,回到了她的母校。

      虽然早已改名武汉大学,国立武汉大学的牌子,也重建了,似乎和当年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迅猛发展的城市文明,似乎是在一点点的蚕食当年那些仅存历史的痕迹,历史与发展,相互碰撞,相互摩擦,无可奈何的同时,却又无能为力。

      江先生驻足在门口,看着国立武汉大学六个字,站了许久。

      身后站着的正是此次武大方面的负责人林清和几名师生志愿者,林清是个二十七岁的女孩子,一副南方女孩的婉约模样,瘦瘦高高的。

      大家都静静的站在后面,似乎是不约而同的站着,像提前约定好的一样,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只能听到燕子的呢喃。

      三月的武汉,草长莺飞二月天,江先生的眼眶始终是微红的。

      走入樱花大道,踩在珞珈山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让江先生,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归属感,这片自己日思夜想几十年的故土,此刻,就这般宁静安详的在这里,望着远方层云叠嶂的樱花和新式教学楼,江先生却淡然的笑了,云淡风轻说了句:“我老了。”

      曾心的胸前挂着一个相机,她捕捉下了江先生笑着的镜头,那时候,她还不太懂,这个笑容的意思,也不懂“我老了”这三个字的意味深长。

      负责人林清提起,推迟讲座,想带江先生先参观参观大学,说这二天就是樱花盛开之时,是武大最美的季节,却被江先生拒绝了,她说,等讲座结束后,她再来参观学校。

      林清无奈的笑着解释道:“讲座会持续到4月5日,也就是十三天后,那时候,樱花便会谢了。”

      江先生却笑着说道:“没关系,樱花落了,来年还会还开,可我这辈子,也许只能来这一次了。”

      林清无可奈何,江先生骨子里武汉人的那股性子,终究还是执着又炙热的。

      学校已经提前在广播站里面,播报了关于小礼堂举行爱国专题讲座的消息,包括林清在内的师生,大家心里都没底,这次讲座,到底会有多少学生愿意前来听。

      开始前半个小时,小礼堂里面,却只坐了几个人,那自愿帮忙的一个社团主席走进来,对着正候着的林清说道,却被一旁的江先生听了个正着,林清忙示意那孩子不要说了。

      江先生却十分幽默的说道:“没事,就算只有一个人在,我也愿意讲给他听。”

      在场的人,几乎都笑开了,曾心也捂着嘴笑着,在大家眼中,太太向来是个乐观的人,这一辈子,总是笑着对待生活。

      后来九点整的时候,江先生走到小礼堂的时候,果然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小礼堂里面,却只有十来个人,大多数的座椅空空如也,那十几张稚嫩的脸,青春洋溢,看着这些人,江先生也是很感动。

      江先生看了一眼身后的红色横幅,对着林清小声的说道:“你把这横幅拿下来。”

      林清一脸迷茫却还是听了江先生的话语,去取下了横幅,江先生拿起白色的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了几个苍劲有力又不失隽永的大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礼堂内的学生,大家都有些看不懂,一时间议论纷纷的。

      曾心看着这首白居易的诗,据自己所知,太公的名字,叫曾谙,不过,至于江先生为什么独独写下这句诗,她也不太清楚,印象中,江先生从未讲过当年的事情。

      江先生却不慌不忙的开了口:“大家好,我叫江南,曾经也是国立武汉大学,不,曾经也是武汉大学的一名学生。”江先生发现自己说错了校名,从容的改正了。

      礼堂的学生,在江先生说话之后,开始变得鸦雀无声。

      “今日呢,与其说是爱国专题讲座,不如说是,我来给大家分享一个故事,讲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我最后一次说。”江先生拿起眼镜,缓缓的带上,从容的笑着,一双酒窝,若隐若现着,连满头的银发,都变得柔和起来。

      林清走到阶梯位置的第一排,坐在了曾心的旁边。

      曾心却像忽而想起什么一般,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那里,可以清楚的拍到江先生的照片。

      曾心觉得,今天的太太,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所以然。

      江先生的面前的讲桌边,一个玻璃花瓶里面,白兰悄然开放,江先生的声音,像流入山间的清泉溪流,却又宛如汇入东海的江水一般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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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太太:江南部分地区方言中的曾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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