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欢喜

　　钟司予毫无所觉。

　　或者说，哪怕他意识到了陈风的怒火，也并不妨碍钟司予在冰上呈现出完美的视觉盛宴。

　　鼓声响起，钟司予单腿支撑，整个人在冰面上呈现T字型旋转，不过片刻，他缓缓蹲下，如同一个含苞待放的骨朵，在冰场中心静静的转着。鼓点每次落下的时候，必然是钟司予转过一周的时候。

　　易知楠看的有些揪心，她清醒的意识到，钟司予用来支撑全身重量的那条腿，正是受伤的腿，明月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她脑海中响起，“钟司予就是上岸的美人鱼。”易知楠不太敢想象，现在的钟司予，到底在经受着怎样的伤痛。

　　节奏越来越快，随着一记重重鼓点落下，钟司予随之缓缓站起，整个身体如同绽放一般，在冰场中开出绝世的花，易知楠看的都眼晕，但钟司予却仍旧稳稳的起跳，在空中旋转四周，身体舒展卡着节奏落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易知楠不是内行人，不知道他这套动作有多难，但她清晰的感受到了钟司予的美，轻盈且华丽。
　　果不其然，钟司予一出手，直接拿下了82.2的高分，给后来上场的人都带来的极大的心理压力，甚至有刚入一队没多久，对钟司予不那么了解的队员，直接表演崩盘，看的陈风屡屡皱眉，要不是钟司予也算在这一届里，易知楠总觉得陈风下一秒就会怒吼出声，“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钟司予坐在一侧，咬着吸管去看冰场上的表演，轻啧了一声，哪怕他没明说，易知楠都替他瞬间脑补好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无外乎嘲讽自恋呗！

　　这次张思睿倒是没有跟钟司予紧挨着，他抽到的恰好是中间那个，不上不下，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不会带给人太过紧张的压迫感。

　　但这一次，场上的音乐一响，陈风本来就被钟司予气成青黑的脸色又沉了三分。

　　张思睿这次选的是《卧虎藏龙》，这是他最擅长的曲目，之一。在队内选拔赛上拿出这首曲子来，张思睿怕是要拼一把了。

　　不光陈风，明月的脸色也不太好，她甚至往冰场入口走了两步，满眼担忧的看着冰上的张思睿，每当张思睿旋转的时候，冰刀与冰面摩擦的声音都让明月紧张万分。

　　随着二胡的加入，节奏也开始变快，张思睿突然起跳，连续两个四周跳后落地，紧接着就是一串来回换腿的旋转，被切割下来的冰屑清晰可见，明月扑到挡板边儿上，眼也不眨的盯着张思睿，生怕他再出任何的闪失。

　　好在，张思睿安然无恙的完成了这一场比赛，明月明显的松了口气，转眼对上易知楠的视线，不知所措的笑了一下，相当仓促的找了个借口，“我……我是队医嘛！担心队员的身体出现问题，也是应当的。”

　　易知楠没深究，光凭她局外人的眼光来看，也知道张思睿这一场发挥的有多么完美无瑕，钟司予原本就视张思睿为对手……

　　得分，82.7。

　　张思睿的分数一公布，易知楠都不敢去看钟司予的脸色，她只要回想起钟司予为了能登上世锦赛赛场所付出的努力，想到他每走一步都要忍受的伤痛，想到他对花滑的坚持与热爱，从内心涌出的她绝望都快把自己压垮了，更别说站在场上的那个人——

　　就在易知楠胡思乱想的过程中，比赛全部结束了，果不其然，张思睿最高分，钟司予第二，第三是一个老队员了，名叫肖荣郴，跟陈风几乎是同一辈的运动员，也取得了资格赛的名额。也就是说，张思睿将直接参加世锦赛的正赛，而钟司予和肖荣郴却要从资格赛开始，一步步走上去。

　　易知楠都在艰难的措词，准备安慰钟司予了，结果她只听见钟司予的声音响起，“这次发挥总算还不错嘛。”

　　咦？易知楠茫然的抬头看过去，一眼瞧见钟司予站在张思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下一次，世锦赛场上，我可不会再这么让你轻易得逞。”

　　张思睿嘴唇有些微的发青，但仍旧笑的温柔，“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加油。”

　　“哪有给对手加油的啊你这个人……”钟司予撇了撇嘴，十分不引人注意的挪了挪身子，不敢跟张思睿对上视线，嘴里还在不满的嘟囔，“那什么，正、正赛加油。”

　　张思睿骤然笑出了声，紧接着伸手扶住了挡板，不着痕迹的按了按心口，对钟司予眨了眨眼，“你也是，资格赛加油。”

　　钟司予转身就走，不想再面对这个“抢”走了他世锦赛正赛资格的人，陈风刚跟评委组忙忙碌碌的交流完，结果回来就见到钟司予拿背影对着张思睿的场景，顿时操碎了一颗心，“你们俩又不消停！”

　　张思睿无辜的笑了一下，“教练，我们真的就只是交流一下，互送祝福而已啊。”

　　但是这两个人互掐的黑历史太多，陈风才不信这两个人能和平共处呢，“思睿啊，你一向是很稳重的，赢了比赛，这很不错，继续努力，不要跟钟司予胡闹，听见没！”

　　张思睿忍着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陈风又操着一颗老妈子的心，在人群中搜寻钟司予的身影。

　　奈何钟司予腰细腿长一米八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人群中，连带易知楠也没影儿了，想也知道，这俩人肯定又一块儿溜了。

　　“钟司予呢？他该不会被这成绩伤着了吧！”陈风自己吓唬自己的唠叨着，勉强压着脾气去宣布结果，预备结束后直接杀上门找钟司予。

　　张思睿看着陈风上台，下意识又捂了一下胸口，失笑摇头，“都说了……真的没什么来着。”

　　“钟司予是没什么，你呢？”一个沁凉的声线响起，就跟冰场的温度一样让人提神醒脑。

　　张思睿偏头，明月正站在他身边，面色显然不太好看。

　　“明月啊，我也没什么。”张思睿一怔，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结果他这种无所谓的语调更惹怒了明月。

　　如果易知楠在场，估计会惊叹，毕竟她从高一开始认识明月，就没见过这位白富美有过动气的时候，就算看不惯什么也都是轻描淡写堵回去的。

　　但一旦对上张思睿，明月似乎就格外容易生气，她把一瓶药硬塞给张思睿，“前两天才刚出院，你是还打算回去住两天吗？”

　　张思睿接过药瓶晃了晃，听着里面清晰的响声，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怎么会呢。”

　　“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还有从一个医生的角度，都建议你放弃这个名额比较好。”明月适时的递上一杯水，倚着挡板，面无表情的看着冰场的天顶。

　　张思睿一点儿都不意外她会说这种话，只是接过水杯，倒出几片药吃下去，“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也拒绝的很明确了。”

　　明月看着他吃完药才少许松了口气，但仍旧没松口，“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上场去给他们送奖牌吗？”

　　张思睿脸上的笑淡了一点儿，“不会的。”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明月拢了一下垂至耳边的碎发，冷笑一声，“你现在随时都有复发的危险，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张思睿转过身，看着冰面，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从来没想过退赛。”

　　明月压着火气，企图跟张思睿摆事实讲道理，“到时候你万一在场上哮喘复发怎么办？跟之前一样，跌倒了再站起来，强撑着完成表演？你还想不想活了！”

　　“如果有的选，我肯定会好好活着的。好啦队医大人，女孩子如果生气太多会不漂亮的。”张思睿笑着摇了摇头，食指立起抵在唇上，对明月微微歪了歪头，示意她这个话题不必继续了。

　　明月的眼眶差点儿红了，张思睿对谁都很温柔，唯独为花滑特别，这一点，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但知道是一会儿，情绪是另一回事儿，明月还是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委屈，她别开脸，看着白茫茫的冰场，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只是声音里带着一点儿隐约的哭腔，“所以你是打算选择放弃？”

　　张思睿叹了口气，明月的固执有点儿超乎他的想象，“我也说了，如果有的选。”

　　言外之意，就是放弃世锦赛参赛资格这件事，在张思睿这里，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项。

　　明月气急，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了，只留给张思睿一个背影，张思睿的手悬在半空，离明月的衣角仅仅只有一寸之遥。

　　但张思睿最终还是没有牵住明月。

　　真要说起来，明月认识张思睿比进国家队还要早，明月是个多漂亮多骄傲的女孩子，大概全队也没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了，与其让明月继续劝他，两相冲突之下彼此都难过，不如现在就……放弃的好。

　　张思睿把手重新揣回了兜里，注视着明月离开的背影，默默的握紧了手中的药瓶，浑圆的瓶身却能硌得张思睿手掌生疼，骨节都泛着隐隐的白，可想而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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