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欢喜

　　队内选拔赛过后，陈风给一队队员放了一整天的假。钟司予难得有这样的假期，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才起。

　　这倒是让易知楠很是意外。她原本以为，依照钟司予这样争强好胜的心理，输了对内选拔赛肯定会在冰上分秒必争的练习，又或者通过什么事儿来发泄一下情绪。睡懒觉……这确实不在易知楠所能想到的范围之内。

　　临近中午，钟司予终于懒洋洋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易知楠怕钟司予还沉浸在失掉直保名额的失落中，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餐厅里的氛围有点儿微妙。

　　饭菜被端上了桌，易知楠特地给钟司予炖了大骨头汤。虽然喝了这么多天，也不见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但这也不是个一朝一夕就能看到功效的个东西。钟司予乐意喝，那易知楠也就时不时的给他炖上一锅。

　　钟司予接过汤碗，看在易知楠还一副怂巴巴的模样站在原地，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易知楠拖了个“嗯……”的长音出来，还不等把到嘴边儿的话说出来，门铃就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说完，易知楠就灰溜溜逃离了餐厅。她好像还是没办法对钟司予说什么安慰的话。之前，钟司予为了这个比赛费了多少心思，私下又在冰场上加训了多少时间，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当然，易知楠对张思睿拿下直保名额这事儿没有丝毫的不满。她虽然是个门外汉，但能看得出来场上的每一位运动员都在竭尽全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这种竭尽全力，是千遍万遍练习后才能织就的。这种竭尽全力绝对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后再选择性的尽力而为，而是怀着一种我必须要做到最好的精神！

　　对于这样的人，易知楠发自内心佩服。

　　所以在这场比赛上，无论谁夺冠，她都会觉得理所应当。只不过，钟司予在她心里更特别一点儿。

　　想到此，易知楠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比赛原来这么残酷。

　　门铃一声接一声的响，门外的人犹嫌不够似的敲起了门。易知楠回了一句“来了”后，赶紧小步跑到门口给人开门。

　　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易知楠愣了愣神，“陈、陈教练？”

　　陈风点了点头，伸着脑袋往屋子里瞧，“钟司予在家吗？”

　　“在、在……正吃饭呢！”，易知楠说着，往里缩了缩身子，请陈风进了门。

　　陈风进门后，像进自己家一样一点儿都不见外的直奔餐厅。钟司予显然一早就听见陈风的声音了，丝毫不意外的看着来人。

　　“你是真会挑时候！看准了饭点儿来的吧？”钟司予边说边起身给人从厨房里拿了碗筷，招呼着陈风坐下一起吃。

　　陈风看着这满桌子的饭菜，没动筷子，“不吃了，说几句就走。”

　　钟司予应了声，十分惬意的享受着自己的盘中餐。

　　看到他这副样子，陈风气就不打一处来，“昨天那场比赛，是你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啊还是怎么着？你想没想过，万一，你的腿万一撑不住怎么办？”

　　钟司予轻笑了声，像是安慰陈风似的，“盼我点儿好行不行？这不是没出意外嘛……”

　　陈风一点儿没被这话安慰道，那张本就黝黑的脸格外阴沉了几分。

　　易知楠听到这几句话，自然能意识到这两个人是有事儿要谈。于是，十分自觉的把自己缩成一团，打包回卧室去。

　　然而，钟司予一点儿都不给她这个机会。易知楠还没走到卧室门前，钟司予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给她叫了住，“饭还没吃呢干嘛去？”

　　易知楠尴尬的笑了笑，“呃……你们两个好好谈谈，我进去画会儿画……？”易知楠越说，声音越虚，尤其是在对上钟司予那双眼睛之后。

　　“回来，饭都没吃呢，画什么画？”钟司予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却莫名生出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气势。

　　易知楠见陈风没有多说什么，只好怂巴巴的“哦”了一声，乖乖的坐回了座位上。

　　回到餐桌前的易知楠，攥着一碗粥默默边喝边听陈风跟钟司予的对话——

　　“刘主任跟我说你打封闭了”，陈风道。从他的表情里，易知楠看不出喜怒，但是她发自内心的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陈风肯定想把钟司予揪起来打一顿。

　　钟司予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您当时不也打过，这药又没什么副作用。”

　　陈风泄气似的哼了声，怒其不争的看着钟司予叹了口气，“净是些治标不治本的东西。”

　　闻言，钟司予没再说什么。他抿了抿唇，看向这位一手把自己带到的老恩师，感慨万千。在很久以前，陈风也曾经一手缔造过花样滑冰中国队男子单人赛的辉煌，只可惜时过境迁，英雄末路。
　　那时候，钟司予的年纪还不大，陈风发掘他，还是因为去海南旅游时的偶然一瞥。

　　当时一个男孩子跟一堆小姑娘扎在一块儿跳皮筋，结果愣是把人家小姑娘都欺负哭了，也就是从那时起，陈风看见了钟司予超乎常人的跳跃能力、平衡能力，这让当时正在退役修养期间的陈风突然像是着了魔，一般非要把这个孩子带进花样滑冰这方小世界中。

　　“你知道我是怎么退役的吗？”陈风突然问道。

　　钟司予摇了摇头。

　　陈风把他带入花滑队后就一直在封闭训练，因为年纪小，管的也严，他只知道陈风在把他带入花滑这个领域后的第三年，正式成为了他的教练。

　　等钟司予有这份自由想去刨根问底的时候，当年的新闻都已经少的可怜了。自始至终，他只知道陈风是因伤退役，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以前，我也在冬奥会的领奖台上披着国旗看着五星红旗升起，我也拿过金牌。后来，也是因为腿伤，我整整一年都没再参加国际性比赛，对，就是我在海南遇见你的那一年。”陈风叹了口气，看向钟司予。

　　比起自己，钟司予的伤好像更严重些。他只是暂时退役了一年，而钟司予已经整整三年没有上过国际性比赛的赛场了。

　　“零二年冬奥会，我也跟你一样，心高气傲，不顾教练的阻拦报了名参加比赛，然后……”陈风苦涩一笑，“我在赛场上摔了，引起旧伤发作，比赛名次很差，国家队所有能参赛的花滑项目都没能捧回一块奖牌。紧接着，医生就宣告了我的职业生涯结束，从此不能再上冰。”

　　陈风话倒是说的轻巧，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然而，这其中的滋味，在座的三个人都能体会到。

　　易知楠记得，她在搜寻资料的时候曾看到过提及陈风退役之事的新闻。不过，那不是对一个老将的纪念与告别，而是对没有取得好名次的惋惜。那时候，网络并不发达，易知楠没法找到很详尽的消息。但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好事。从当时的报纸报道的情况来看，似乎很少有人关注运动员的身体状况，以及他曾经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

　　想到这儿，易知楠有点心酸。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钟司予身上，忍不住去想如果钟司予真到了撑不下去的那天，他会以怎样的形式跟大家告别。

　　是光荣退役？还是……像陈风一样？

　　“之后几年，国家队一直都是青黄不接的状态。直到你横空出世，靠着ISU常驻国的唯一参赛名额，重新打上了巅峰。”陈风说着，不着痕迹的看了易知楠一眼。

　　易知楠跟他目光对视的瞬间，顿时怂巴巴的低下了头。上一次，陈风找她时说希望她能劝劝钟司予转双人滑的事儿，她还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你的状况不比我当时好多少，我知道世锦赛肯定会有你一个名额。但世锦赛之后呢？日子不过了啊！冬奥会你还能不能正常参加？”陈风敛了刚进门的愠色，一脸正色的跟钟司予分析道。
　　钟司予手搭在自己右腿膝盖上，语气相当欠揍：“你要相信我啊教练，这年头不还有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陈风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钟司予身上，但对方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他怨不起来。曾几何时，他好像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年少时大都心高气傲，总以为天下间的事只要努力，只要放手一拼，肯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你……”陈风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钟司予出道即包揽大满贯是个奇迹，那他愿意让这个奇迹永远延续下去，愿意相信钟司予，哪怕是伤了病了也能取得比他更好的成绩。

　　“算了，今天的话当我没说”，陈风顿了顿，“你考虑一下转双人滑的事。”

　　说完，陈风拍了拍钟司予的肩膀，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离开了公寓。

　　陈风一走，房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易知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不敢出声也不跟人对视。钟司予反倒冲人笑了笑，声音也放柔了几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吃饭。”

　　易知楠点了点头，勉强吃了两口菜后，抬头怔怔的看着钟司予，“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双人滑的事儿？”

　　若是钟司予以前那个烂脾气，估计谁跟他提转双人滑的事儿他就跟谁急。但如今看到易知楠这副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到他逆鳞的模样，顿时觉得有几分可爱。他伸手呼噜了一把易知楠发顶，“如果让你放弃动画，一直画漫画，你愿意吗？”

　　易知楠没顾上钟司予那只揉完了她头上又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若有所思的看着钟司予。她并不是不喜欢画漫画，但如果有个梯子能让她够一够动画的边儿，那她肯定一百个愿意。当然，如果一直没有让她触碰动画的机会，在能解决温饱的前提下，画一辈子漫画好像也不错？

　　然而，她从心底里清楚，钟司予的情况跟她不一样。她是迫于经济压力所以不得不迂回一下从画漫画开始，一步一个脚印的朝梦想走去。

　　可钟司予……那是曾经登上过冬奥会领奖台的英雄啊！

　　既然已经触碰到了至高点，那……但凡稍微低一点儿都配不上以往的成绩。

　　如此想着，易知楠轻微摇了摇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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