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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三个人一起吃早饭时,syou时不时小心的偷偷瞄我。我泰然自若的吃喝,问他:“你不够吃吗?我脸上又不长面包。”
syou懊恼的剜我一眼,塔吉雅娜则咬着勺子轻轻的笑。她的长发随着窗外渐亮光线熠熠发光,人如晨露,轻盈剔透。
见我打量她,塔吉雅娜笑意盈盈转过脸来:“我要回去了,舍不得kei呢,怎么办呢?”syou斜她一眼,女孩笑得愈加妩媚:“更舍不得你呢。”
我敲敲烟盒:“介意吗?”
塔吉雅娜摇头笑笑,自我手边拖过烟盒,打开拣出一支递过来。我接了叼在嘴边,她又替我点上。火石敲击“喀”的一声,应声而起的火苗中,透明眼眸折射犀利冰晶光芒,自辽远极寒之地,直刺而来。
火光熄灭定睛再看,她仍娇艳含笑,仿佛那刚逝去的一秒里,全是我的错觉。
楼下隐隐传来喇叭声,塔吉雅娜扒窗看一眼,说:“司机来接我了。”又回头看syou,咬着下唇垂下眼去,似乎要哭出来。syou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
“我知道……”她尽力低下头去,把眼泪藏在长发后边,而脸埋在syou胸前。
手中烟蒂越烧越短,燃烧的光亮逼近手指,散发模糊灼烧热度。层层叠叠烟雾的另一端,syou的手指滑过怀中女子冰冷发丝,带去的温度令它们瞬间温和柔顺。
“……syou,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syou并没有听清她的话,嗯了一声,却听窗外喇叭声摁得更紧。
塔吉雅娜迅速擦去眼泪,撑起身来,又想到什么,翻开手机重倚进syou怀里拍照,笑容复又甜美,完全不象刚刚哭过。还顺便把我也拍进去,躲都躲不及。
“回去好看着想你。”她吻了syou,还俯身抽走我的烟,也在我的脸上印下一吻,“也一样会想你的。”
syou送她到楼下,我掀灭烟蒂,听着大门哐哐啷啷打开复又合上,门锁卡达作响,孩子们的脚步渐渐远去消失,一切重归寂静。
syou过了半个钟头才回来,见我仍坐在沙发上吸烟,便默默动手收拾桌子餐具。那心不在焉的孩子几次碰翻空杯子,越是想动作顺畅,手指却越是焦躁。我放弃了剩下的半截烟,接下他手中的杯碗托盘,端去厨房涮洗。
syou跟过来,门框上靠了靠,想帮忙又插不上手。
我埋头刷碗,懒得看他:“去把桌子擦干净,有良心的话顺便地板也擦了,别在这挡光。”
那个孩子得了特赦般长出口气,擦地板时弓着腰卖力得紧,动作就像泡妞一样的利索。我回头瞄了他一眼,小鬼力气大的像要生生扼死手里的抹布一样,在地上死命的抹着。这个不具备幽默细胞的家伙,才送走女朋友就尽显蛮子本质。眼看他像只红了眼的牛一样低头直冲,就要撞上桌角。我挑了挑眉:“Syou。”他回头看我,反倒被桌角撞了个满天星。他边骂边捂着头蹲下来,用尽自己所知道的各种语言骂粗话。我叹了口气,塔吉雅娜到底是看上他哪里了?那张孩子气的脸,不曾被风霜侵袭的眼角,手臂上淡淡的绒毛——一个嫩娃娃,哪里值得经验老道的贵族出手?
Syou一边疼惜着自家俊美的额角,一边起身去浴室察看伤情,嘴里唠唠叨叨——这时候我才觉得他和信士是百分百的亲兄弟。
雪白的盘子在水里映着点儿荡漾不已的波纹,忽左忽右像我们之间的空气。Syou离我近了,觉得空气都往我身上压;Syou离我远了,空气似乎又都被他带走了一般,让我闷得透不过气。指腹敏感的皮肤贴着瓷面滑过,能触摸到平面上任何一点的瑕疵。回想,那夜Syou隔着被褥的抚摸——从腿,延伸到下颌——他又从那里摸到了什么样的瑕疵?得到了什么样的感悟?
尤记,他的手指在我的发丝上逗留了很长时间久久不愿离去。
奇怪的小孩子,说冷漠就冷漠,说热情就热情。
演给谁看?
我专心地研究水纹,并用手将之搅动。水面螺旋着扭曲,可盘子投射在视野中的影响却丝毫未受到影响。
Kei,你可以影响Syou,但是——无法改造他的本质。
我瞪着水面,浑身忽然一阵恶寒后,眼睛开始痛起来。
Kei,你并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Kei!!哦!妈的!我的额角起包了!”
眼前的水面上绽开了一朵朵血红色的花,像东方人传说的荼靡。
一朵接着一朵——在水中逐渐盛开,凋零,消散。仿佛我心里那点可怜又可悲的幻想泡沫。
“Kei!!”
Syou的叫声惊醒了我。
鼻子忽然涌出了鲜血,滴在水池里将一池清水搅成了红汤。
小家伙腿长,大跨步地向厨房走来,还一路唧唧哇哇地为自己的额头抱不平。
我慌乱地看着水池的血越来越红,像用手捂住却没有作用,血顺着手腕向下流,流进袖子里,更有甚者返流进了喉咙里。
满嘴都是血腥味,令人作呕。
“Kei!”Syou的声音出现在身后,“给我一块冰好么?真的肿了!”
我捂着口鼻,无暇与他折腾。血止不住,滴滴答答地滴在水池里,眼看连沉于池底的盘子都要看不见。
Syou见我不答话,疑惑起开。
“Kei?”
我惊慌起来,我的血带有病毒!虽然它们一旦离开我的血就开始消亡,却在短时间里带有感染性——这是我唯一了解的感染途径。我拿起挂在一边的围裙,回手扔在他的脸上。Syou被突袭搞的哇哇叫,我立刻关上门,险些又撞到他英俊的鼻子。
然后我开始翻箱倒柜的在冰箱里找冰块,用那只没有沾到血的手。冰块贴在鼻翼的感觉像被钝器砸在鼻梁一般,我紧紧按住口鼻,让血管在冰块的作用下收缩。快点快点!拔了水池的塞子,把盘子扔进垃圾箱——快点!
此刻,我感到了血的温热。缓缓地,在鼻腔里涌动。手背一擦,还有一点。我吐掉嘴里的血块,凝于喉口的却怎么都咳不出来。墙面上流下了一个手印,印在白的刺目的瓷砖上。
Syou在门外拼命敲门,他听到了厨房里惊天响的动静,却因为房门反锁而无法进屋,只由干着急地在外面大叫我的命字。我扶着水池慢慢滑坐在地,头晕目眩地看不清门锁,干脆抬头把那些该死的血都吞回肚子里去,再伸手把瓷砖上碍眼的手印擦掉。
“Kei!你在里面干什么?出事了么?”
兔崽子良心发现地开始不安,我用抹布擦着地板上的血迹。深深浅浅,凝固的红细胞的碎片被带离地砖,毁尸灭迹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啪”的一声,带着泄愤的快感。手臂上的瘀青已较前天扩大,颜色也在加深,那种绛紫色令人恶心。我拉下袖子,遮掩了瘀青却暴露了袖口的血迹。
上辈子欠你的!
我在心里不甘地咒骂。
门快被他敲烂了,我想我要再不应声就要准备挖腰包重新装修门板,于是在清理掉最后一点证据后开口:“没事。”
“没事!”他在门的那头喊的怒气冲冲,“没事你干嘛在里面闹腾!?我转身开门,低头 就看到他攥得紧紧的拳头,以及额头上鼓的和肿块一样高的青筋。
“刚才——”我努力让刚才被冻僵的面部肌肉活动起来,保证咬字清晰:“水池里掉进了一支蜈蚣。”
“蜈蚣!?”
小鬼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还有点苍白。我知道,这家伙从小怕蜈蚣,说是以前被咬了一口差点毙命——真不知是哪里的老妖精敢咬这个无赖大王,想必自己也被他一个翻身压的半身不遂。
没本事的家伙就这样被我的谎话给唬住了,连进都不敢进来。我白了他一眼,转身进屋,把装满罪证的垃圾袋扎好,拎出来。小鬼看到了像看到阎王似的向后缩。
脚软的像踩在棉花上,我拎着那袋沉重的垃圾走到门口打算亲自将它扔掉以绝后患。Syou紧张地看着这个袋子,好像它随时都会破裂,钻出大群的蜈蚣——这种小孩子的噩梦!喉口的血块让我犯恶心。我总想咳嗽,觉得喘不过气,手臂在日光下显出不正常的青白色。妈的——我觉得快要晕倒了!
“喂……”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肩,“你还好么?”
我挺直身子,摆脱那只爪子,说:“和蜈蚣搏斗很费神,知道么?”
他瘪了瘪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垃圾袋,伸手接过。
我一愣。Syou轻咳一声,绷紧了嘴角,目不斜视地冲出了房门。一路噔噔噔冲下去,我听到了塑料袋坠入垃圾箱的声音,以时间推断,他在距离目的地十米远的地方就进行了远地空投。
这个怕蜈蚣的小鬼。
我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歇一会儿,咳了一下,喉咙里的血块纹丝不动。难不成我要为此去喝辣椒水才能把它呛出来?顿时,我感到懊恼。
最后,我无可奈何抻了抻脖子,去他妈的血块,随它去死。
小鬼空投完垃圾,揸着十指进门,冲进洗手间拼命洗手,水龙头放得哗哗响。
我好气又好笑,取来冰块包进毛巾,让值得嘉奖的勇敢少爷摁在脑门的徽章上,免得没有俊脸去招惹美女投怀送抱。
“喂,kei,你脸色差得很。”
“睡得不好。”
syou的胳膊往下垂了垂,毛巾挡住了眼睛,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一到冬天就不停生病,真要命……我昨晚把你搬回屋里,你瘦得就像豆芽菜……可你还是不肯好好吃饭和休息,”他扶正毛巾斜瞪着我,“顽固不化。”
“总比块大无脑的草包强。”
见他接着瞪我,我补充说明:“觉得不贴切的话,当是我称赞你的胸肌也可以。”然后满意地看着syou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果然是你把我搬回去的?”
“你不知道?”syou装模作样找杯水喝。
“笑话,我睁着眼睛睡觉吗?昨晚累得很,挪个地方最多用一分钟,难道我还得特意醒过来感谢搬运工?”
他没有还嘴,沉默下来一心一意冰敷脑门。
过了一会,他说:“塔吉雅娜已经回家了,累的话就再睡会。”
“不,已经睡醒了。”
“我劝了她很久,”syou将扶着毛巾的那条胳膊架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倚过去,“的确是有人下了毒……可能就是不满意我们的关系,如果现在还要坚持在一起,很危险。暂时分开,也许可以发现暗中是谁也说不定。”
“这种事情,想查交给警察就好。”
“可是kei,我不想你被他们查……我们,跟别人不一样。”他颓然放下胳膊,脸埋在臂弯里,“我真恨自己,太没用了,谁也保护不了。连说句有分量的话的资本都没有,为什么我只能是个没用的小孩,我真不甘心……”
他背对着我伏着,看起来分外的小。我想摸摸他的头发,却又忍住。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我向门口走去。
“你要出门?”
“对,出去走走,呆着无聊。”我扣上外套的口子,“不用担心成年人,倒是你,管不了的事情就少管,尤其是你女人的事——有时间不如想一想怎么才能尽快独立。”
“喂——你——”
我不想再跟他费口舌,系好鞋带开门下楼。
冬日清晨的市立图书馆人烟稀少,枯燥无味的资料室更是空空荡荡。我尽力在脑海中搜寻还在俱乐部工作时偶尔听到的几个地名,简洁利落的将他们键入键盘,随后屏幕上翻起一片陈年烂谷子的过时新闻。我被屏幕刺的眼花,只得略换了姿势,定定神再浏览这些鸡毛蒜皮。
口袋里和弦铃音叮叮咚咚,还有夹杂有syou粗声粗气的吆喝:“喂,快接电话!”。我下意识捂紧口袋,快步走向走廊。真要命,那个小鬼又趁我不注意把手机改回这个白痴铃声。自从那场暴雪后,syou强制我出门佩戴手机,理由是:“死掉之前通知我们给你收尸。”我讨厌在衣袋里装除了烟和火机外的任何东西,连钥匙都总是忘记,对于这种沉重的硬铁块更是排斥。syou在此问题上体现了极度的耐心和毅力,充电记录号码清理信息都由他一手包办,而且每晚临睡前一定会将这种先进通信器材放进我第二天要穿外套的内袋里,我懒得跟他扯皮,勉为其难的带着。
其实装这种东西真是累赘,除了syou根本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拨打。更见鬼的是小鬼对自录的愚蠢铃声情有独钟,总是趁我不备偷偷换了,大庭广众之下响起来路人纷纷侧目。
电话里小鬼宣布要去同学家里看录像,中午不回来。
没有女人陪寂寞了?我问。
操!他响亮地骂了一句。
我告诉他中午我也不回去,要死去哪里随便。晚上不想冻死就早点回来。
他含糊的应了,挂了线。
回到我占用的电脑前边,有人正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翻网页。
我敲敲显示器旁边的磁卡,示意他这台机子的使用权暂归他人。那个男人却仍厚颜无耻的笑着:“我要查的资料只有这台电脑里才有,看你业务繁忙,借个光,反正都是公用的。”
我一言不发,注销了登陆,转身离开。
他在背后叫住我:“看来我们关心的东西是一样的呢,不想换个地方聊聊吗?”
见我头也不回,他喊:“kei,等一下!”
我仍径直走向门口,他赶上我,同我并肩而行。
“我和你的朋友都很欣赏俄罗斯风情,我想我们也许会有共同语言的。”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男人把双肘架在桌上,手指挤压成塔尖的形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惊讶什么?”我靠进沙发深处,悠闲的将两腿叠在一起,“我和我的朋友又不是机密要员,身份名字要封严实,有品位怪异的狗崽队挖料也未尝不可。”
他抚掌大笑:“果然名不虚传,美貌和毒舌——俱乐部里的传说,的确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家名为1908的酒吧的私人雪茄间。酒吧略微偏离闹市,门面并不起眼,店里装修却优雅凝重,浓郁的英伦风格。从这个小小单间的窗户望去,弥散着灰白雾霭的M市有一点点像记忆中的伦敦——1908年,我二十岁时的遗失雾都。手工羊毛地毯散发着怀旧的味道,被泛黄的回忆空气包裹,这位绅士派头十足穿意大利手工皮鞋的狗崽队员也似乎可以让人暂时忍受。
他的手指细长而略显神经质,自西班牙杉木保湿箱里拣出一只雪茄,放在耳边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揉搓,面露满意的笑容:“很好,很新鲜。”
“埃利奥特•曼森——我的名字。”他用雪茄剪剪开雪茄首端,切口整洁漂亮,“不过这并不重要,就如你所看到的,我只是个狂热的雪茄客。”
我倚在沙发靠背上,看他从容不迫的划燃加长无硫火柴,小心的将雪茄倾斜四十五度,凑近火苗预热并缓缓旋转一周,然后再靠的近些让它从边缘至中央均匀地燃烧,雪茄的末端在安静火苗的舔舐下逐渐焦黑发亮,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轻轻的吹气,驱逐点燃过程中雪茄吸入的杂气和热流,神态虔诚,静置片刻后,将它递给我,见我并没有伸手的意思,便把烟支转动了一个角度,直接递至我的嘴边。
我扬扬眉毛,张嘴咬住。
他嘴角的笑纹深深的刻下去:“我特别挑选了口味清淡些的,果然很适合你。味道还习惯吗?不要吸进去,那样很容易就醉了。”
我啜了一口,仰头轻轻的吐气,目光追随着袅袅上升的第一缕浓稠烟雾,看着他们在我的头顶缓慢盘旋纠缠,层层叠叠扩散,宛若往日记忆。
“抽雪茄是一种宗教仪式般的庄重行为,我沉迷于此——哦,你现在的样子非常迷人,仿佛来自维多利亚时代。对,就像这样,每隔几分钟将雪茄烟吸入口腔,仔细品味,也不要弹烟灰,这样才能保持理想的温度和味道,让它自然断裂,掌握好时机,别掉在衣服上。”
他为自己选了根粗壮有力的,如前一支般剪口点燃,动作严谨,一丝不苟,别无二致。当他吸到第一口烟时,表情沉静安详,仿佛沐浴于阿波罗神殿清晨的和煦阳光之中:“我总是着迷于繁复的过程,比如抽雪茄。同样的,我对于富有技巧的探究过程也同样感兴趣,你能理解吗?由蛛丝马迹拓展开来,从容耐心的抽丝剥茧,挖出隐藏的内核。我以此为乐。”
“我最近的另一项兴趣就是研究俄罗斯贵族的迁徙史,我发现深入研究下去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将雪茄平放在硕大的专用烟灰缸里:“我很少抽雪茄,有些头晕。”
随后我仰头后靠,雪茄的烟雾刺激性太强,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动,鼻腔刺痛难忍,温热的液体在内涌动——我迅速捂住鼻口,但那些鲜红液体依然争先恐后溢出指缝,滴在精美的手工地毯上。
失去意识前,我听见他焦急的呼喊:“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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