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不加蒜！

　　杯子被放在床头柜上，里面的茶水已经见了底：“我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就，过来了。”莫关山被莫妈妈拉着手，在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妈！”

　　“你就这么什么话都没有交代，直接来我这里了？”莫妈妈不认同地瞪了莫关山一眼，“人家这么帮你，于情于理都应该说一声，哪能说走就走？”

　　“知道了。”莫关山这时候也觉得有点理亏，他低着头不敢反驳，嘟嘟囔囔的，“那都是群吸血鬼，不趁着没人我想走都走不掉……”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莫妈妈愈发不认同，眉头都皱了起来，“去给人说一声，打个电话都行，听到没？”

　　“妈……”莫关山很少和莫妈妈放软了语气撒娇，“我就是来看看你的，没别的意思。”他有点不知所措，更多的是惊诧于母亲的表现，似乎听闻他和贺天之间的事情，作为最该反对的母亲却并没有一点介怀的意思，“你怎么老往外赶我。”

　　“那是你的心不在我这里。”莫妈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脸就笑了。

　　“我怎么就……”

　　“平常什么人都能跟你走的这么近？”打断莫关山下意识的反驳，莫妈妈的笑容加深了些许，“除了寸头，我还没看见有谁能和你交心到这份上，还能帮你筹钱重新装修店？而且听你说的，那些被扔到对家门口的人，或多或少也和他们有关系吧。”

　　“我也不知道，就大概能猜出一点。”莫关山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莫妈妈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些落寞。她悠悠地感叹：“当年你爸追我的时候，花样都还没这么多呢。”

　　莫关山被闹了个大红脸，哆嗦着舌头赶紧反驳：“您这……我在他那里就是个血库！追什么……哪有什么追我，没有的事！”

　　“在我看来，他那些动作可不像是对待什么‘储备粮’的样子。”莫妈妈望进莫关山的眼睛。那双和她一样的橙红色的眼眸里是摇曳着的晚霞，微微晃动隐藏着满腹的动摇，“关山，喜不喜欢，你心里不知道么？”

　　也许是见过太多的人和事，或许又是在世态炎凉中看透了一些道理，莫妈妈表现出的态度，与其说是母子久别重逢的聊天，倒更像是在引导莫关山，回头看一看他心上的那条路，究竟通往何方。

　　答案，其实早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不是感情，有谁，会在这个纷杂艰险的世界中，不在乎世俗眼光奋不顾身？又有谁，在生命垂危时，身心期盼那个名字的长久安乐？

　　他的心像是被人包在柚子里，酸涩的又带着微微的甜，忍不住想往香醇的角落贴的更近：“妈，我想多陪陪你，贺天是吸血鬼，如果和他在一起，我也许就能长生，可是你怎么办……”

　　“不老不死，确实很吸引人，也被很多人追求。”莫妈妈笑得恬淡，温和有礼一如往昔，“可是没有真心所爱的人陪着，再长的人生都是孤单的。”她轻轻拍了拍莫关山的手，“我这一辈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就只盼着哪一天，你爸泉下有知，能在奈河桥头等着我一起走。”

　　“妈……”莫关山的喉头像卡着一根刺，隐隐的疼，刺得他只能哽咽。

　　“这样也挺好的。”莫妈妈垂下眼帘，整个人罩在灯光的柔光里，圣洁的有些超脱，“关山，只要你自己打心里点头，你做什么选择妈都支持，妈只想你开心就好。”

　　莫关山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红着眼睛被莫妈妈拉近怀里。他艳色的头发勾在莫妈妈的手指间，有些许微微的疼痛，他侧着脸趴在莫妈妈怀里，如同初生的婴孩一样，眼角划过晶莹的痕迹。

　　所有积攒的害怕、不舍、委屈，终于在这一瞬间，冲破心灵的堤岸，摧枯拉朽，倾泻而下。

　　疗养院不大的停车场，贺天的迈巴赫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熄了火，闭上眼睛，神思却早就已经怒气冲冲地找叛变革命的小乌鸦算账去了。

　　小乌鸦蹲在莫妈妈的床头柜上，十分乖巧地收起翅膀，小心翼翼不去碰到台面上的零碎物品。它看着面前温馨的一幕，露出了有些艳羡的目光，下一秒就被脑袋里弹出的声音吓得差点从床头柜上摔下来。

　　【呵，果然猜的没错。】

　　小乌鸦的喙咔哒咔哒响，却不敢轻易叫出声。它脑子里的声音转了个调，压低了音量【别乱扑腾，待着。】

　　被迫维持着鹌鹑般的深蹲姿势，小乌鸦的内心在流泪。完全没有想到主人会这么快找到它，而且听语气，小乌鸦无语泪千行，它的毛怕是保不住了。

　　红毛主人，现在要怎么办？在线等，特别着急……

　　可惜下一秒，它就没心思再想这些了。

　　贺天的血契附身来的霸道，他眨了眨眼睛，从小乌鸦不算宽阔的视角里，一眼就看见了莫关山靠在莫妈妈胸前的后脑勺，那里有一小撮头发，张牙舞爪地支棱着。

　　有点调皮又可爱的样子。

　　忍不住心里的悸动，贺天还是拍了拍翅膀，无声地飞到莫妈妈的膝盖上落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浅眠的莫关山，只敢伸着脑袋，探头探脑地看上两眼。

　　莫关山隐藏在阴影下的脸有着更为分明的棱角，他的手臂轻轻搭在莫妈妈枕头边上，一层皮肉包裹着的骨节凹凸明显，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不是说厨子很容易发福么？怎么这个怎么喂都喂不胖？真是愁人。

　　他光顾盯着莫关山瞧，没注意到的时候，脑袋也被人轻轻摸了一把。

　　贺天本能地抬头看，正好对上了莫妈妈安稳平和的眼神。他微微有些诧异，甚至在这一瞬间感叹基因的强大：丝毫不用怀疑面前人的身份，那头艳丽的发色和晚霞般的瞳色，就已经很好地表明了血脉的传承。

　　只是神态差了很多，面前的脸庞柔和安稳，不像莫关山，总有着一层保护自己横眉冷对的外壳。

　　“你……是贺天？”

　　莫妈妈观察这只乌鸦很久了，刚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儿子走进房间，竟然从怀里掏出一只乌鸦。如果不是因为是亲生的儿子，莫妈妈早就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好在这个小可爱还算听话，被莫关山随手搁置在床头柜上，也只会瞪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睛，努力散发无害乖巧的气息。

　　只是，眼前的这双眼睛，明显不属于一个涉世不深懵懂无知的生物，倒带着在权谋计较里摸爬滚打很久的狠辣凌厉，还有影藏不住的一抹关心在意。

　　更像是个，人的眼睛。

　　虽然看起来非常的不可思议，可是莫妈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相信莫关山，给予自己儿子无条件的信任，自然也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他口中的“吸血鬼”或者“长生”。

　　不管是什么样的力量，她都感谢，在她不能陪在莫关山身边的时候，保护了莫关山的平安。

　　所以，莫妈妈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贺天？关山说的那个，对吗？”

　　停在膝头的乌鸦只是一愣，立刻就明白过来，莫妈妈是在问它。它低头，行了一个礼，明明是笨拙的动作，却优雅地像是个贵族。

　　它轻轻跳着，从莫妈妈的膝头一路小心翼翼地往上蹦，最终落在莫妈妈轻抚在莫关山后脑勺的手背上，用光滑的喙，轻轻蹭了蹭莫关山的脸，眼中流露出的喜爱与温情，也并没有刻意隐藏。

　　【阿姨您好，我是贺天。】小乌鸦没有出声，它抬起眼睛，心意却很好地传达到了莫妈妈心里。

　　“谢谢你的照顾。”莫妈妈轻声说道，她略有粗糙的手指抚弄过乌鸦光洁如新的翅羽，“我明白你的心意，也不想去阻止，但是请你再等等，至少等他自己想明白了，也让他多陪陪我，好么？”

　　【……好】良久，一抹黑色的影子，从窗口飞出，在朦胧的月色中，悄然离去。

　　老老实实地在莫妈妈这里住着，莫关山闲了手脚晃荡了一个多礼拜，终于坐不住了。这期间，只有贺天的投资公司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保险的事情他们正在跟进，请莫关山放心不要着急。

　　“这……有没有需要我做的？”总觉得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莫关山，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点愧疚感。

　　电话那头的文员小姐笑了：“如果莫先生有空的话，来一趟公司可以么？新的设计方案需要您过目。”文员小姐的语气有些调皮地上扬，莫关山都能想象到她在电话那头眨了眨眼，“毕竟老板亲自交代下来的，我们可不敢糊弄啊。”

　　莫关山尴尬地笑了笑，匆匆忙忙挂上电话。他在原地坐立不安，转了好几个圈：

　　什么叫老板亲自交代下来的？贺天那厮，又他妈在弄什么幺蛾子。

　　不行！莫关山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把靠在摇椅上听着电视剧织毛衣的莫妈妈吓了一跳：“怎么了？”

　　莫关山匆匆套上外套，往门口走。他蹦蹦跳跳地提着鞋跟：“妈，我去店里一趟。”他想了想，“说不定还要去贺天公司，您晚上别等我吃饭了。”

　　“哎！去人家那里哪有空手的！关山！”莫妈妈伸长了脖子，却也只勉强看到莫关山匆匆关上的门。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神色温和的妇人重新靠回摇椅上，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

　　自打莫关山住回莫妈妈那里，贺天连同小乌鸦就再也没出现过，连声音都没响过一声。倒是寸头时不时跑过来看一眼，说什么店里的客人都问他啥时候再开店，大伙都等着呢。莫关山被他三五不时冒个头，杂七杂八绕着圈子说话，非要蹭到饭点还佯装不是故意的举动磨得没了脾气，只能多做两个菜，去堵住寸头那张狂吹彩虹屁的嘴。

　　他传家的秘银壶被寸头送回了莫妈妈那里，里头的蓖麻油被烧的干干净净。莫妈妈抚弄着烧的黑漆漆的小壶，神情倒不是很落寞。

　　只是床头柜里的那朵钱花，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店里着火的事情闹得挺大，贺天的团队一手揽下了公关外涉的所有步骤，连莫关山这个正儿八经的老板，也只是在大宅养病的时候，去公安局走了个过场。至于有没有人纵火，怎么处理的，莫关山只能凭借在大宅里偶尔听到的一点零星片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过程。

　　只能说，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利面前，似乎没什么事情是做不来的。

　　但是似乎，他对贺天的信任，已经超过了一个既定的范畴。饭店是关乎莫关山经济命脉甚至莫家传承的地方，而从被人设计到现在，他莫关山总像是个被保护的角色，等他想起来还以颜色的时候，贺天早已走在他前面，让伤害他的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润物细无声地，悄然而至，而又悄然离开。

　　应该说是喜忧参半吧。莫关山抬头，看着面前的这座城市地标级的建筑物，憋着一口气实在是想要找点场子回来。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只是为了弥补一点不甘心？

　　虽说民不与官斗，他的复仇可能只是流于表面的飞蛾扑火，但是也不能连翅膀都不扇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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