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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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交易会之后的几个月里,和小林株式会社的合作进展的十分顺利。但让董晓娇始料不及的是,代理的出口商品竟是五花八门种类繁杂,工作量变得很大,让她时常感到忙的透不过气来。如果是一些大宗订单还好操作,但许多都是一些品种多数量少的订单,这就费事儿了。一些产品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不得不到处找厂家找货源,甚至有些产品省内都找不到生产厂家,就只好放弃了,当然也不是有了报价就一定能成交的。
      尽管接到手的订单有一些做起来很吃力,但董晓娇却从不抱怨更不轻易放弃,都力求尽力满足客户的要求。只是寻找合适的货源,建立有效的合作关系,这些都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尤其是第一次合作。虽然说,有些事情她可以让科里的同事们帮忙,但有些事情她只能自己去做,尤其是涉及客户关系的事,一来她需要掌握第一手资料,二来这些人脉关系是对外商务的基础,必须把控。外商客户和货源厂家是两个关键要素,缺少了哪一个环节都做不成。辛苦归辛苦,功夫自然不负有心人。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董晓娇的业务量的确增加了很多,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盖过了原来科里的业务大户,一跃成为了科室的主力。
      当初业务很少,或是说没有什么业务可做,她是在焦急中苦苦地找寻业务。如今业务有了,却常常应接不暇,她是在紧张中辛苦地忙碌业务。前者当中的她会感到迷茫和无奈,后者当中的她则感到艰辛和愉快。与以往的光景相比,过去可以称作是无事生非,现在则变成了忙里偷闲。业务量大了,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就多了,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多了,业余活动甚至休息的时间就少了,真是搞得有点身心疲惫。尽管如此,一想到这些努力换来的成就,心中还是无比的畅快。要想收获成果,那就必须付出艰苦的劳作。就像农民种地一样,没有一滴汗水摔八瓣的艰辛,就换不来好收成。
      “董姐,我先走了!”坐在对桌的张强一边收拾着打完的单证,一边对董晓娇说道。张强是今年省外经贸大学刚毕业的大学生,算是董晓娇的师弟,因为今年以来董晓娇手头的业务量增加,科里把他分派给她当助手。 “好吧。”董晓娇抬头看了一眼张强,又看了看四周,原来科里的其他同事已经下班了。“董姐,你也早点回家吧,明天上午这些单子一准都能打出来的,误不了事儿。”“好,你先走吧,我把这页打完就走。”看着张强出了门,董晓娇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凉茶,接着又低头制单。
      终于这页单子打好了,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指,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接着把英文打字机盖好,愣了一会神儿之后,她慢慢地站起身来。默默地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呢子大衣,穿好,又摘下挎包,走到门前熄了灯关上门。上了电梯她才想起来还没想好要去哪儿,每天下了班总是要想一下要回哪个家。‘老家’她是不想回了,那里除了一张冷冰冰的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同屋的两个姐妹今天都回家了。‘公寓’那边虽然条件好,还可以洗个热水澡,可是她今天实在懒得去挤公车了。还是回‘新家’吧,那里至少能蹭口热饭吃,有个姐姐真好。
      “我回来了!”随着喊声,董晓娇脱下大衣挂好,走进了客厅。“怎么才回来?还没吃饭吧?”“嗯,丫丫!”董晓娇伸手拧了拧丫丫的小脸蛋,丫丫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动画片,只是笑了笑。“我就知道,小莲把饭热一下!”方丽雯朝厨房喊着。“热上啦!”小莲喊到。
      “你也真是的,忙到现在。我下班时看你在打单子就没好意思叫你。瞧你这阵子忙的,人都显瘦了。要是单全树回来看到你这样,不得心疼死。到时候还说不定埋怨我,没把你照顾好呢。”“是吗?我真的瘦了吗?”董晓娇说着,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笑着说道“好像是瘦了点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没有姐你的照顾啊,我恐怕只能比这更惨,嘻嘻。”这时,小莲端上来饭菜。董晓娇伸手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嗯!茴香鸡蛋还有虾皮儿,我最喜欢吃了!”看着眼前碗里热乎乎的小米粥,心里有一种家的感觉。“唉,你就将就吃一口吧。哪有你这么干起活来什么也不顾的,慢点吃!”方丽雯看着狼吞虎咽的董晓娇心疼地说道。“哎,姐,你们科的情况怎么样?今年的指标能完成吗?”“差不多吧。加上你上个月给我的那两票,我算是超额完成了。不过可能还有一两个拖后腿的,这年终奖怕是拿不了全额的了。有你这么一个大业务撑着,你们科也应该问题不大吧?”“好像还差点吧。唉,我们科哪能和你们科比啊,主要是上半年没什么业务。本来去年像孙筱和刘思莹她们还做了不少,可今年日本和新加坡那边都差了很多。虽然我这儿紧折腾慢折腾的,可毕竟是刚开始。看着挺忙活的,可其实无用功也做了不少。”“别担心,照这样做下去明年你这儿肯定会做的更好。没想到,这个日本人真的帮了你的大忙了。”董晓娇听到这儿长叹了一声“姐,其实我挺矛盾的,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是说小岛?难道...?”后边的半句她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说起那个日本人小岛,不能不让方丽雯欲言又止。自从董晓娇在交易会上认识了小岛之后,小岛的身影就时不时的出现在公司人们的视线当中。当然,作为对外贸易公司会有个把外国客户上门也不足为奇,但是由于小岛的长相和语言关系,一开始,让许多人都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体面的业务员或客人。尽管小岛也不常来公司和董晓娇见面,偶尔来时还会送上一束鲜花什么的。后来,不知是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个日本人就变成了许多人眼中的神秘人物。从此传言也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像董晓娇这样的人品就更是备受关注。有人说,董晓娇是利用美色征服了那个日本人,才把那么多的业务搞到了手。也有人说,是那个日本人迷恋上了董晓娇,对她如醉如痴,为了讨好她,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有人羡慕董晓娇,对她产生了敬意,有些平时不大理会她的人也找机会和她搭讪。也有一些人心生嫉妒,开始借机贬低她。那些知道她和单全树恋情的人甚至以此做文章,诋毁她的人格。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方丽雯听了总是一笑了之。当然,那些熟知她们姐妹关系的人也很少当着她的面说出什么露骨的言论。不过久而久之她还是听到了一些,尽管她不相信。谎话重复一万遍就变成真理,人言可畏,这让方丽雯时常为董晓娇感到担心。但干姐妹即使关系再好也比不得亲姐妹,亲疏有别,更不可能去干涉对方的私生活,何况董晓娇不说,她也不好多问。
      “姐,其实我和小岛先生之间,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一个尊贵的客户,最多把他当成朋友来看待。只是我也好像感觉到,小岛先生对我有一些特别的关注,有些超出了普通的朋友关系的程度。不过,我对于这些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在意,也许这些都是出自女人的直觉过于敏感,也许根本就是错觉。我还是像对待客户,对待朋友那样,尽量地保持正常的交往,但愿这种淡化心态有助于把事情控制在理性范围之内吧。好在小岛先生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董晓娇看出方丽雯的疑惑,觉得不妨解释一下。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和对彼此的了解,她相信方丽雯是不会误解她的。而除了能和方丽雯坦诚相见之外,和其他人在这方面似乎没什么可说的,说的越多反倒越解释不清楚。“噢,原来是这样。那你和他说起过你有未婚夫的事吗?”“他从来就没有问到过,我又怎么好随便说起这事儿呢?”董晓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倒也是,不过你那个表姐不是对你很了解吗?你是订了婚的人,她难道没有同小岛谈及过这些?至少她出于好心为了保护你也应该把一些情况告诉小岛吧?”“不知道,也许小岛从来没有问过宝琴姐,也许宝琴姐还不知道小岛会对我有什么想法,不可能去主动地说些什么吧,这些事情我也不好问起的。”董晓娇说道,面色有些难为情。“哎,小岛是先认识你表姐,然后才认识你的。那你表姐她和小岛的关系相处的怎么样?”“姐,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爱打听别人的事儿。宝琴姐她能把小岛先生介绍给我,就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了。我想我和小岛先生之间的关系如何相处,自然是我和小岛之间的事儿。何况她也很忙,我不好意思再给她添什么麻烦。”“这段时间,你们三个在一起接触的时间多吗?”“不多,我们后来只在一起吃过两次饭,再就是我和小岛先生一起去过宝琴姐的服装厂。因为这段时间宝琴姐也通过我这里走了两单服装,给我的感觉倒像是我成了她和小岛先生的中间人一样。”“嗯,这倒也正常,我估计你表姐她们还没有建立起同外商直接联系的渠道,而那些往来函件也大都是外文的,所以通过你这儿走货是再便利不过的事儿了。”“其实,我对小岛先生有时表现出来的一些细微的意思,让我也十分难为情。接受吧,我心里感到十分别扭,拒绝吧,又怕伤了他的面子。”“你觉得他有些什么超越朋友关系的举动吗?”“嗯,他每次来都送花,还约我去吃饭,送个小礼物什么的。当然,在言谈话语中一些恭维的话就更多了。”“噢。说来咱们对日本人了解的不多,大多数印象还都是那些电影电视剧里的人物,未必真实。至于日本少男少女之间如何产生感情又如何相处的事情,就更无从知晓了。也许日本男子就是对女士都这样恭维有加,咱也别误解了人家的好意。不过,为了不落人口实,尽量少和他单独接触吧。姐说这个没别的意思,也是为你好。”“我知道,姐。其实业务上有些事儿我已经让李科长出面联系了,可每次只要是他来电话还是总找我,推不出去,真的好为难啊。”方丽雯望着一脸无奈的董晓娇,一时也没有太多的话好说。虽然通过此番对话,她还不能断定那个日本人是不是另有企图,但凭她对董晓娇性格的了解,如何处理好这个一时真假难辨的‘第三者’,对于董晓娇来说可能还真是件棘手的事儿,尤其要是遇上一个死缠烂打的主。这让一直为董晓娇担心的她,内心里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愁云。好在单全树就快要回来了,到那时也许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又到周末了,本来说好要同方丽雯一起去逛街的,可昨晚的一份形式□□还没有打完。按计划周一一早必须要寄出去,不然就耽误那票货报关了。不巧的是,张强这几天感冒了,董晓娇不忍心再让他加班,只好自己一大早就来到了办公室。还好,很快就打完了,她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周末大楼的暖气烧得不好,屋子里比外边暖和不了多少。她把打好的单子整理好,看看时间还不晚,回去正好还能去逛街。
      正要起身离去,电话铃响了,她下意识地拿起电话“喂,你好!”电话里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只能听出来是一位男士在说话,说的什么无法听清。“对不起,我听不清你说的话!”话筒里传来的依然是无法分辨的声音“可能是串线了,你再重播一下吧。”这时对方也挂断了。
      本来正要离去,偏偏来了一电话,还听不清楚。要等他再打进来吗?不然怎么办呢。董晓娇把双手抄进大衣兜里,暖和一下,又开始跺着双脚。会是谁呀?该不是全树吧?不会是他的,这不是他们通常约定的时间,他是不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的。怎么这么慢啊,大周末的不会占线吧。
      这时就听着有人轻轻地敲门,没有顾上多想她便随口喊道“请进!”。随着办公室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一个男人手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小岛先生!,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科里的什么人呢。”“哈哈,你果然在这儿,太好了!刚才打电话也没听清楚,要是别人那就太不好意思了。”说着把手里的花束递了上来。这是一束鲜活的水仙花,金盏玉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好美的花儿!”董晓娇接过花,放在鼻子前轻轻地闻了闻。然后转身走到窗前,把那束已经快干的白海棠从一个剪开的盛着水的可乐瓶里拿出来。“请随便坐吧,等我一会儿。”她拿着可乐瓶出门去了。
      回来之后,她把那束水仙花放入空可乐瓶中。然后,把旁边的一个矿泉水瓶里的水倒进去,又重新摆在了窗台上。做完这些之后,她才笑着坐在了小岛的对面。“没想到这花到了你手里就变得尊贵起来了,都要喝矿泉水。”小岛笑着说道。“噢,那不是矿泉水,是我昨天灌的自来水,用自来水养花必须要预先放上一天之后才行。”“哦,是啊,董小姐原来对养花也有研究。”“没有啦,是听朋友说的。你总是送来这么多好花儿,不留住它们多欣赏几日那就太可惜了。哎你刚才说打电话,是在传达室吗?”“不是,是在楼下车里。”“车里?用什么打的啊?”“移动电话啊。”“移动电话”“对,就是大哥大呀。在北京还好,到了这儿似乎不太好用了。”“噢,原来刚才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啊,我还等着那个人再打进来呢。”“哈哈,我担心要是在这里找不到你,就没地儿找你了。到时候这束尊贵的花送不出去,那才是真的可惜了,那可是昨天晚上从北京带过来的。”董晓娇莞尔地一笑“原来你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这束花儿呀。”“哪里哪里,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不知董小姐愿意不愿意陪我去参加一下。”“什么重要活动啊,你看我穿的这么随便,岂不是太不礼貌了?”她面带为难地说道。“这个嘛,你不用担心,跟我走就是了,我都安排好了,请务必帮忙!”说着还起身立正点头鞠躬。看到小岛的态度这般恳切,董晓娇似乎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答应了。
      黑色的丰田凌志SC在中山路上飞快的行驶着“能猜出我们要去哪儿,要去干什么吗?”小岛笑着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脸困惑的董晓娇问道。“猜不出来。不过,无论是去干什么,这个重要活动让我感到紧张,总之凡是加上重要两字的事情都会让人感到紧张。”“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用词不当了,至少是逻辑错误,没把主客体搞清楚。其实是这个事情本身或许重要,或是对许多人来说重要。而对于你我却毫无意义,我们就是去看热闹的。哈哈。”随着小岛的笑声,似乎是像听到了什么咒语一样,压在董晓娇心中的疑虑被瞬间解除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待会要去的地方你很熟悉,场合嘛你也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是北方赛区的模特大赛决赛,优胜者将去参加在北京举行的新丝路中国模特大赛。怎么样,看模特比赛不会感到紧张吧?”“那也紧张,替那些模特们紧张,尤其是到最后宣布结果的时候。”“哦是嘛。杞人忧天。你别看那些模特们在台上扭来扭去的,那都是在走过场,主要拼得还是台下的功夫,最后众望所归者才能胜出。这些都是行业的业内规则,说了你也不会懂的,呵呵。”“原来小岛先生还是模特业的业内人士了,你怎么参与到国内的模特行业的呀?”“这个嘛,说来话长了。自从那个法国人皮尔·卡丹带着十二名法国模特来中国,开启了中国模特广告业的先河,从此之后,T台和模特就迅速地兴起来了。你知道服装广告是模特业最基础的起点,搞服装的接触到模特是很自然的事儿。至于如何来到省城,混进了模特业嘛,那完全是一个偶然的事儿。”“那既然这样,你一定认识璐姐啦?”“璐姐?噢,对,何止认识,太认识了。哈哈。”
      从国际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乘电梯来到了前厅,那个在展销会上来给小岛传话的男子迎了上来,朝着小岛和董晓娇分别行礼。小岛用日语对他吩咐了几句,那人“嗨”了一声就离去。“来,我们先坐一会儿吧,时间还来得及。”小岛笑着示意,和董晓娇一起坐在了前厅的会客席里。“要不要来点什么饮料?”小岛关切地问,董晓娇笑着摇了摇头。这时,那个男子跟着一位女士一起走了过来,“璐姐!”董晓娇高兴地站起身来打着招呼。璐姐礼貌地先向小岛鞠躬行礼,又向董晓娇笑着行礼。只听小岛用日语对璐姐吩咐了一通,璐姐对他行礼之后笑着对董晓娇轻声说道“请跟我来吧!”。董晓娇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岛,小岛微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着走,似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跟在璐姐后边离开了大厅,她紧走两步说道“璐姐,你懂日文啊?”“呵呵,当然懂了,那是我的家乡话嘛。”“噢!原来璐姐你也是日本人!”董晓娇颇感意外地说道。“是啊,不过除了你,知道的人还不多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璐姐笑着说道,言外之意当然还是想让董晓娇继续保密。“嗯!”董晓娇心领神会地点头应到。“听你的口音还以为你是南方什么地方的人呢。”董晓娇又说道。“本来我就在广东呆了很长时间嘛,自然会有那里的口音啦。”璐娜得意地笑着说道。
      推开一扇门,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里边摆满了挂着各式时装的轮式衣架,这里应该是一个临时的服装仓库。璐姐走到里边,从一个衣架上取下了两件旗袍“来,你选一件吧,我觉得这两件你穿哪件都很好。”“璐姐的眼光肯定错不了的。”“那你就在这里换上吧,比赛马上就开始了。”等董晓娇换上旗袍、穿上配套的披肩和筒靴之后,璐姐用赞许的目光审视了一番“不错,很好的。”当她们来到比赛大厅入口处时,小岛已经等在了那里。看到焕然一新的董晓娇自然是十分欣喜,他笑着对璐姐说道“辛苦你了!”璐姐鞠躬行礼,笑着对董晓娇说道“我失陪了。”就离开了。小岛绅士般的伸手挽起董晓娇的胳膊,神气十足地走进了比赛大厅。
      顶楼的西餐厅,还是上次展销会当晚那张桌子,不过今天少了一人。上午的比赛结束了,董晓娇还沉浸在T台旁的那种激动兴奋、令人目眩的气氛当中“我看好12和110号,身材长相气质都很好,肯定能进决赛的。”她朝对面的小岛热情洋溢地说道。“你看的还挺认真的,连号牌都记住了。这才是初赛晋级复赛,乱哄哄的,要等到进了决赛才能看出些门道。”“那个110号可是璐姐的学生,我在模特队见过她。应该还有其他人吧,我记不清了。我看110至少应该能进前三名吧。”“哈哈,可惜你不是评委。你说的那个110号叫李慧琳,去年就进了前三了,今年是奔着冠军去的。”“是嘛,看来璐姐真的很棒呀。哎,璐姐真的是日本人吗?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呀?”董晓娇后半句话一出口又连忙有意地压低了声音。“那你能看出我不是中国人吗?”“当然看不出来,你本来就有中国人的血统嘛。”“血统,要说血统,那还是要以父系的Y基因为主啊!这当然是就男人而言。不过Runa(璐娜)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Runa是她的日本名字。”“哦,是这样。”董晓娇微微地点着头,似乎十分专注地等着小岛往下说。小岛把瓶里的蓝带啤酒慢慢地倒入杯中,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天花板,像是极力在脑海中寻找着那些遥远的往事。“好像从记事开始,Runa就和我经常在一起玩,她家当时是我家的邻居,直到临上高中的时候我家搬到了东京。后来她去做了模特,上过几家杂志,后来听说我要来中国,便跟了过来。” 小岛把玩着手里的啤酒杯,又在搜索着记忆。“那再后来呐?”董晓娇等不及了。小岛好像是找到了回忆的时间点“小时候我们在一起她虽然学了不少汉语,但要在中国混饭吃那还差很多。起初来的那段时间也很艰苦,我帮不上她太多忙,当模特、学汉语挺不容易的。有时我劝她回日本,她不听,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被朋友邀请来这里做了教练。” “这当中你也给了她不少的帮助吧”“也不完全是。开始她在南方的那段时间我们很少见面,后来她应聘到这里当教练,又帮模特队拉了一些赞助,我来这里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看到董晓娇一副对Runa十分关切的样子,小岛感到好笑地说道“其实Runa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们家族也算是日本的望族吧,她毕业于东京大学文学系,做模特算是她的个人追求吧。”“哦,原来是这样。”“至于Runa为什么喜欢做模特,又为什么要来中国,我也说不清,总之是人各有志吧。”小岛呷了一口啤酒,又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和Runa接触的不多,在一般人眼里,她很普通,但她其实是个很善于交际的人。这些年她带着模特队游历在大城市之间,参加比赛、举办表演,也结交了许多上层人物。好啦,不提她啦。”好像是感到说的太多了,小岛随即转了话题“你穿这身衣服真漂亮,到底是经过时尚专家的手搭配的,完美!”突然听到小岛说起了自己,董晓娇有些不好意思“再好又怎么样,不过是借来的嘛。”“穿着好就好,管他呢。你不说又有谁知道呢,哈哈。”是呢,你要是不开口讲日本话,谁会看出你是日本人呢。董晓娇这话当然只是会意在心里,可却笑在了脸上。
      谁知过了一阵子董晓娇收到一个邮件,是一个硕大的纸箱子。打开一看,里边还有三个大纸盒子。再打开,竟然是那天看模特比赛时借穿的那套行头,从头到脚一件不少。不过这些一看就知道,都是新定做的。原以为是哪个厂家寄来的样品,就让张强把箱子打开了,可当发现是这些东西,又来不及遮掩了。当然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明白,这是某人的礼物。“诶呀,这套旗袍太漂亮了,董姐您穿上一定更好看。”小张拎起旗袍的双肩笑着说道,其他几位也随声附和着。看着大家的笑听着大家的赞叹,不知为什么,董晓娇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哭笑不得。
      后来小岛还打来电话,说那天耽误了她一天的时间,这些东西就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小小地。

      项目组早已经顺利的搬进了法国人十年前建好的基地,这次搬迁的时间只用了五天,全部东西就都安置到位了。虽然第三次基地大搬迁让大家本来可以用来休息恢复体力的时间又花在了工作上,但新基地的各方面环境条件带给大家的愉快,使大家很快将疲劳抛到了脑后。尽管这座被废弃的基地历经十年以上的风风雨雨,但在几十栋房屋中还是有一些相对完好的,只是需要就地取材稍稍修补一下门窗,稍事打扫便可入住。还有餐厅和维修车间因为结构简单,除了一些洗漱设施损坏外,基本上保存完整。在几栋别墅般的房舍里,大家可以随意地选择自己的房间,再也不用为寝车上发出的各种声响烦恼了。竟然每个人都能拥有了个人的空间,这真是一件当初不可想象的事情。而且房子就是房子,有吊顶、通风良好,就算是没有空调,也比开着空调的寝车舒适多了。更让大家高兴的是基地的那口水井,经过检查一切完好,就连井里的潜水电泵都完好无损,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水源解决了,这个一直困扰着人们生活的问题终于像一块冰一样融化、蒸发,永远地消失了。单从这一点来看,这次搬家就值了。看着那从不锈钢管里喷泉般涌出的甘甜的水,大家都在笑着互相质问着,你怎么就没早点找到这地方呢,嗳你怎么就没想到这地方还有这样一眼井呢,嗳你怎么就没想到这井里还有水呢。
      水通过还依然埋在地下的管道流进了水塔顶上的不锈钢水箱里,又经过改造了的管线流到了厨房的水龙头。终于用上自来水了!耿祥看着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清水笑了,好像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金子。就算不是金子,至少他再也不需要用桶去拎水,用瓢去舀水了。突然,后腰连带着腹部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抱住了腰间,脸上的笑容顿时变了形,扭曲了整个的脸。
      耿祥病了,凭他的经验他知道自己是患了结石症。他痛苦地拉过事先放在旁边的椅子,慢慢地坐在了上边。已经将近两周了,由开始的钝疼转而出现了刀割一般的疼痛,突发一阵,说来就来。虽然用了一些药,但他心里明白,这个病不会像感冒一样说得就得说好就好。这种病的病因在医学上似乎并不复杂,但每个病例都可能有他独特的原因。在这个极其炎热的环境里,人体内的水分大部分都变成汗液,以降低人体的温度,这样,人们排出的尿液就大大减少了,这可能给肾脏和整个泌尿系统都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许多血液中的杂质沉积在泌尿器官中不能及时的排出,加上其他因素,形成结石也是可能的。
      “耿大夫,中午做什么饭呀?”李陀走了进来,他是来帮厨的。停工期间大家帮厨,一人一天轮流值班,这在项目组似乎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耿大夫你不舒服啊?”耿祥虽然站起身来,强装笑脸,但也难以掩盖疼痛给他全身带来的折磨。“哦,突然有点肚子疼,可能是昨天晚上着凉了,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咱们中午蒸米饭吧,炒个洋葱鸡蛋,愿意做了再炒个土豆丝儿。”“没问题,耿大夫你的脸色不太好,你进屋先休息会儿吧。我自己做就行了。”“好吧,你先把米饭蒸上,我一会儿回来炒菜。”耿祥说着迈开步,向旁边自己的房间走去,他需要处置一下以缓解症状。从他站立的地方到他的房间不过几步之遥,平时这点距离对于他的步履来说不过是一瞬间,根本就不值得大脑运转。可现在他却感到像是走在棉花上,连抬腿都十分艰难。他把两手撑在腰间,极力抗衡着身体那不由自主的向下偻曲,吃力地挪动着那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进了门又走了几步,他的手终于触到了桌上盛药剂的纸盒,拿出了一只针剂。又打开白搪瓷盘盖儿,取出了注射器和针头,很快,无色的□□被缓缓地注射进了左臂的肌肉里,一大杯凉开水灌进了他的喉咙。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这才扶着桌子,慢慢地坐在了床上,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似乎现在才恢复了意识。疼痛似乎感觉不到了,但它并没有消失不在,它可能随时会卷土重来。厨房里传来了菜刀和菜板的撞击声,清脆而有节奏,好像是在提醒他现在正是做饭的时候。他猛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厨房走去。
      终于一切都收拾好,耿祥又检查了一下四周,确定存放食物的铁柜门是关好的,那是为了防止小动物们的骚扰而特制的食品保险柜。然后才回到房间,放下了蚊帐。这时,发电机停止工作了,四周变得寂静下来。躺到了床上,忙碌一天之后最舒服的时刻,那个这些天一直在困扰着他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里。常常思来想去,让他一向很好的睡眠成了失眠。
      一个月前接到了家里的来信,是他多年不见的儿子写给他的。信中说,他现在已经回了家,可以照看妈妈了。那家人听说爸爸出国了就没再来找麻烦,他回来后,用他这几年在外边学的建筑木工手艺也找到了工作,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就等着爸爸回来一家人团圆了。他看了这封信后,一连高兴了好几天,他内心里甚至几度默默地感激苍天,终于眷顾到他了。可谁知道,大概是应了那句老话,乐极生悲吧,这个讨厌的结石症便找上了他。他的身体一直很结实,平时连感冒都很少得,怎么就患上结石了呢?作为一个医生他心里很清楚,这个病发作起来十分痛苦,久拖不治还可能造成严重后果。而这里又没有治疗的条件,只能回国。他还一直没有告诉大家这件事儿,是走是留他还没有最终考虑好。
      昨天晚上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来马里已经快十六个月了,按每个月两百元的工资计算也有三千多美元了,以黑市价格至少能兑换到两万五千元人民币。这个数目应该够了,我即使明天就回国也不怕那些人再来逼债了。回去就可以看到久别的儿子和妻子,一家人就可以团聚。回家?为什么这么想回家了呢?是因为感觉钱挣得差不多了吗?是因为自己患上了这烦人的结石病了吗?其实要想离开这里可以有一万个理由,自己真的是应该离开这里了吗?又自己给自己提了一大堆问题,就像遇上了一个疑难杂症一样,而每个都给不出确切的答案。他翻身转向别一侧,想换换脑筋。
      一股穿堂风轻轻吹过,带来了一阵清凉。法国人真会选地方,把基地建在这两道小山梁之间,地势高空气流畅。比起高镇那块洼地来凉爽多了,四下都不靠近村庄,还有山有水的(井水更珍贵)。
      是你怕死了吧?这个病要是不及时治疗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似乎一个声音又再次把他拉回到辩论的现场。别蒙我,我也是医生,如果结石不大,是可以排出去的,怎么可能要了命?再说死算什么,我见过的死还少吗?我不怕死,要是有人给我五万块钱,我可以从飞机上跳下去!死对我来说似乎很容易,一了百了,倒是活着更难啊。那你到底是在犹豫什么?是走是留总该拿个主意!
      昨天,经过两天多的输液治疗,张李锁的高烧终于退了。这个‘疑似疟疾’来的凶猛去的也迅速,因为没有经过化验进行确诊就称‘疑似’吧。雨季之后蚊虫多了起来,大家患疟疾的可能性增加了。经过这一年多的紧张工作,大家的体力都不如从前了,马上就要开始下一个工期了,这对大家体力耐力都是一个考验。
      “ 耿大夫,那咱们可就说好了,项目组这十来个弟兄的命可就交到你手里了。”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陈处长,您这话言重了,我耿祥又不是神仙。不过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耿祥在,就一定尽全力确保大家周全。”这是当初和陈处长谈话时的场面,那场景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不能食言!我耿祥岂是那种不仗义的人呢!我不但是这里的医生,还是这里的厨师,一身兼两职啊。本来就人手不够,要是我现在走了,那项目组该是多么困难啊。再说了,眼下这点钱是够还债了,可儿子长大了是要娶媳妇的,家里一毛没有,谁愿意嫁给你呀。唉,这也许就是命吧!想到这里,他翻身坐起来。
      黑暗中,耿祥下了床,先喝了一杯水,又从桌上拿起了一瓶液体,又从白搪瓷盘里取出了输液器。他用牙咬着,在左胳膊扎上了橡皮条。经过了消毒,他熟练地把针头扎进了自己的静脉。瓶中加有抗菌素的溶液一滴一滴缓缓地流进了他的血液中,他平静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希望明天结石不来骚扰他,让他能全力以赴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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