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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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沙暴之后,经过几天的休整,项目组又进入了高镇的东北部继续施工。时间过的很快,雨季慢慢地来了,干旱的大漠几场小雨之后就变的与往日不同。在有植被的地方,枯黄的老草梗下酿出了重生的绿叶。植物生长的诸要素,这里就缺水,一旦有了水,地表植物的生长就会像发豆芽一样,隔夜之间便是一片葱绿青翠。刺儿树似乎也从难熬的旱季休眠期中苏醒过来,叶面在阳光的映照下现出宝石般的翠绿。雨水让荒浩的沙漠再次焕发了生机,就像是春风吹来,万物复苏一般。
      本来久旱缺雨的大漠,应该是拥有一副海纳百川的气势,鲸吞下所有久违的甘露。任你天公洒下多少雨水,在这里也会变得微不足道,更不可能形成什么翻江倒海的洪水急流。但在沙漠周边的许多地区,由于地表下岩层的阻断,雨水却很难渗入到地下。几场雨之后,地面上就变得像浆粥一样,有些地方甚至会形成一两米深的大酱缸。在这中状况下,沙漠里的交通会变得越来越困难,最后大型车辆基本上无法通行了。不久,雨季停工便开始了。
      按照公司的计划,丁宝祥要在月底之前赶到亚的斯亚贝巴(埃塞俄比亚首都)接替退休的黄总,而卢保平被安排到了办事处,去接替丁宝祥的工作。因为卢保平不能开车,必须给他搭配一位会开车的助手,卢保平点名要了卫人杰。一来项目组仍然要保证有两位法文翻译,二来也让单全树去下边项目上锻炼一下,这也是公司的安排。这样,单全树在结束这一期出国任务之前,就留在项目组工作了。虽然单全树一肚子的不愿意,但面对公司的决定也是不得不服从。他倒是不怕去项目上工作环境会有多么艰苦,他是心里无法忍受今后会在很长时间里都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和董晓娇通话联络了。他也无法想象没有了这时不时的语言交流,董晓娇会是怎样的痛苦,自己又当如何去面对、去适应那断绝了交流之后的情感。还有之前的那些美好的计划,也都随着这一安排而飞灰湮灭了,这些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这天卢保平和卫人杰还有陈利一起来到了办事处,安排陈利来是为了回去的路上和单全树做个伴儿。丁处长特意嘱咐要安排一个司机来,不要让单全树单独驾车去项目组,因为从那一刻起单全树就是项目组的人了,也应该按照项目组的规矩办事儿。邵成功安排陈利来当然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多了解一些办事处的情况,也只有陈利能把他看到的听的对他如实相告。
      接下来丁处长和卢保平便开始了紧张的交接工作,除了办事处一应的工作外,所有的重要人事关系丁宝祥都亲自陪同卢保平登门造访。一来是告知对方,公司办事处的人事变动,二来也是辞行,这些都是机构人员交替时的必要程序。与前任不同的是,丁宝祥没有时间留下来,陪同卢保平熟悉工作了。在丁宝祥和卢保平交接内务的时候,单全树则让卫人杰开车,带他去熟悉市容道路,以及一些经常要去的政府机构、银行公司等等,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晚上,大家一起来到了那家法国人开的西餐馆,为丁宝祥践
      行。天色渐暗,在周围参天大树的遮荫庇护下,院子里显得很是凉爽,适逢周末,大厅里吧台附近聚了不少的人,几个人便在打着遮阳伞的一个方桌前落了座。大家先要了大象牌啤酒,卢保平举起倒满啤酒的杯子说道“来!丁处长,再干一杯这儿的啤酒吧!”“是啊,再想喝这个啤酒,怕也不容易了。”卫人杰放下干了一半的杯子说道。“也不一定,埃塞到这儿不用转机,更不用报厅干部处备案,我的签证是刚更新的,还不是随时可以过来啊。”丁宝祥乐哈哈地说道。“埃塞的环境比这里好多了,就是不喝啤酒也比这儿凉快多了。是吧丁处长?”陈利插了一句。“哈哈,埃塞是高原,气候上自然比这儿稍好些。除了盛产咖啡之外,其它的嘛也没什么值得的夸耀的。”丁宝祥喝了一口啤酒又说道“啤酒到处都有啊,不过这里的芒果和西瓜,到了埃塞怕是真的吃不上啦!”微笑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恋恋不舍,停了片刻他问道“嗳,老卢,你最后离开马达加斯加的时候,是不是也感觉有些若有所失的呀?”“是啊,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生出一些感情来。从地理上看,马达加斯加就是非洲的一颗明珠,就像我们的宝岛台湾一样,那里也确实有许多让人留恋的东西,可以说是我人生的第二故乡啊。”卢保平微笑着说道,丁宝祥的这一问,似乎勾起了卢保平对往昔的记忆,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伤感来。
      “马达加斯加是个岛国嘛,有热带雨林,当然和这里不一样啦。”陈利笑哈哈地说道,借机显掰一下地理知识。“唉,要是这撒哈拉不是沙漠,而是地中海,那这里也就不一样喽。”单全树趴在桌边把玩着啤酒杯漫不经心地说道。“嘿,你小子还真有点想象力,从面积上看还真差不多。可惜呀,要真是那样,非洲的历史怕就要改写啦。来吧,看来在坐的各位今生都和这黑非洲有缘,让咱们为非洲干一杯!”丁宝祥豪爽地一口气喝尽了杯中的啤酒。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一起去了机场,为丁宝祥送行。虽然,马里和埃塞分属东西非,相隔并不算遥远,但丁宝祥此去之后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马里。
      从机场回来,四个人的情绪都不高,各自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每当有人离开或回国的时候总是这样,这种惜别的气氛也是人之常情。古人对这种亲朋好友之间的送别情,有过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说得都很感人。
      卢保平对于这次突然的人事变动还在回味之中,他没有想到公司会安排他来接替丁处长的工作。而面对马里北方不确定的局势,590项目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一时也难以预料,这也让他放心不下。当初在项目上还有不少的人来帮衬,到了办事处就只能靠他一个人了,幸亏公司同意他把卫人杰一起调来办事处,总算还有个帮手。抽调卫人杰来办事处,尽管遭到了邵成功的极力反对,但经过一番权衡公司还是这样决定了。此时此刻,他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卫人杰对于这次来办事处工作也感到很突然,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尤其是要和单全树换位置(他是这么认为),也让他心里有些不情愿。在他的想象中,单全树在办事处或许比他用途更大些。而自己更适合在项目上,那里有他熟悉的工作,熟悉的同志们,而眼下聚在一起的这些人很快就要分手了,之后这里将会变得很冷清,他一时还不知如何适应。
      陈利虽然对眼前这些人的去留没有什么在意的地方,也没什么想法。但是,有人离开,要乘飞机远离而去,飞向遥远的地方,这种离别的情景还是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就像春节那天晚上,大伙儿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从国内带来的电视剧和春节联欢晚会录像(去年的),他却一个人跑到寝车后边,因想家而哭泣,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远离母亲。
      单全树的心情自不必说,五味杂陈,共同工作生活了一年多的领导离开了,难免有些依依不舍。他倒希望走的是自己,能尽快地回到国内,回到董晓娇身边。一想到董晓娇他更是心潮翻滚,思绪起伏。
      时间已经快近中午了,时差的原因,国内就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了,而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前往项目组,单全树终于鼓起勇气,给董晓娇打了电话。这些天来,他一直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董晓娇。当他把要离开办事处的消息告诉了董晓娇时,电话的那一头竟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他似乎能听到董晓娇在低声的抽泣,而此时此景,一切安抚的话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现实真的就是这样残酷,这一变动竟生生地扯断了一对恋人维系了一年多的感情沟通纽带,使本来感觉着双方之间还不算遥远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如冥王星一般遥不可及,这简直又成了一场生离死别。
      单全树耐心地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音,他此时真的是感到无论说什么都会加重董晓娇内心的痛苦。“没什么,不用担心我这边。只是你离开办事处,听说项目上条件很艰苦,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呀。”终于那边传来了董晓娇平静的声音,语气之中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呜咽的气息。单全树可以想象,她一定是极力地控制住了悲伤,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彼此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此时,相互间更会清楚地感悟到对方内心的感受。想到这一点,更是让他心痛不已“娇,听我说,不必为我担心。以后我会想办法打电话给你的,没有了你的说话声、笑声,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没有存在的意义,相信我。”“嗯,我相信,我也真的很想每天都能够听到你的声音。”“娇,快了!虽然向前看好像还遥遥无期,但回头望去,我们已经走过来一年多了。时间虽然感觉过的很慢,但是它没有停顿。在不停地向前走着,而且离我们重逢的时刻还是越来越近了。”“嗯,全树,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回头看,时间过的还是很慢呀。”“那就向前看吧,前边不是一片柳暗花明嘛?”“看来我这个王宝钏还得继续当下去啊,唉,反正你总是这么哄人家,不过,也只能如此了。你还是放心地去项目上吧,有机会就给我打电话。”互道珍重之后,耳机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恋恋不舍地轻轻地放下话筒,又注视了一会儿,单全树这才感到面颊上有些异样,那是在不知不觉间流出的泪水,此时正在慢慢地干去。他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出泪水来。这次通过话之后,下次通话还不知何时,晓娇在那边也一定是以泪洗面了。这种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不断地折磨着人的意志,会让人的精神渐渐变得脆弱不堪。想到这里,单全树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再次变得潮湿。这是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好像是一次告别,他的心在作痛、在懊悔。
      晚上,卢保平在办事处搞了几个菜为他送行,他喝了不少的酒。
      清晨,送走了单全树和陈利,卫人杰一直站在院子大门口,看着那辆熟悉的米黄色的陆地巡洋舰消失在街头拐角处。他们去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而自己却留在了这陌生的院子里,就连身旁的这棵相思树,也不再像第一见到它时那样,能感觉到那种令人欣慰的迎客般的亲切了。院子里很静,只有老佣人在用苇缪扫帚,哗啦哗啦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四周的一切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是此时他却感觉是那样的陌生,就像是瞬间被抛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上。
      临别时,他曾用力地握着面带沮丧的单全树的双手,希望他不要气馁。他感觉自己和单全树的情绪有些相似,都对将要面对的新工作新环境有些困惑,都需要去努力适应。是啊,他对这里的环境了解的太少了,他对办事处的工作知道的太少了,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昵?
      “小卫!把车发动着吧,咱们要去一趟水利局。”卢保平在楼上喊道。“好!”卫人杰答应着,走进楼下办公室去取车钥匙。办事处的这台白色丰田皇冠他昨天只开着出去转了一会儿,算是熟悉一下车况。现在坐进驾驶室,和他平时开惯了的皮卡相比,里边的一切还是感觉很别样。方向盘和挂档手柄比越野车都小了一号,车身和车座的高度也都比越野车矮了一截,开起来让人感觉像是贴着地皮跑。
      水利局很好找,过了尼日尔河上的大桥向右一转弯到了。可偏偏桥上出了交通事故,就是这一百多米的桥竟耽误了不少时间,卢保平坐在副驾驶位上直嘬牙花子“忘了这码事儿了,堵车!下次一定把时间约得晚一点。”卢保平望着一直延绵到大桥另一头的车龙,懊悔地说道。随着时间的流失,两人焦急的如坐针毡一样,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慢慢地驶离大桥,拐弯来到了水利局。等两个人急急忙忙赶到财务办公室的时候,那位负责人还没来到,一打听说是人可能还在路上,两个人相视一笑,庆幸而无奈地坐在办公室外的凳子上。
      卫人杰打量着着四周,这栋三层法式建筑一定是有年头了,很可能比自己的年龄都大。从一处墙皮脱落的地方可以看出,有好几层墙皮,是经过好很多次粉刷之后留下的。屁股底下坐的这条,看来是专门给客人准备的长凳也已很老旧,说不定倪主任、丁处长和单全树他们都没少在上边坐过。看来外国也是这样,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想到这儿禁不住自己笑着摇摇头。旁边的卢保平正在翻看一份法文文件,并没注意到他此时还有这份感慨之情。
      终于等来了主任会计,交谈之后,卢保平还在一张表格上签了字,两人便离开了水利局。“去趟西非银行吧。”出了水利局,卢保平对卫人杰说道。“好!”卫人杰答应着,随后把车子朝一个岔道里拐去。走着走着,卫人杰四下张望,却看不到那座银行大楼。前边来到了一段土路,卫人杰这才发觉走差了道“哎呀,走错路了!”“没事儿,刚开始就这样,跑一阵子就都熟了,从这里调个头吧。”卢保平笑着说道。
      这儿的路面之上坑坑洼洼的,还留有下了雨之后的一些积水。就在调头的时候,卫人杰把车驶向路一侧,往回打方向后略一迟疑,车停了,等再次起步,在泥水一侧的车的后轮打滑了。原来看上去浅浅的一层水,下边却是一层稀泥,又试了两次没能开出来,卫人杰有些着急。看看除了挂档手柄,没有其他的驱动装置了,这才想起来这是辆轿车,不是4X4越野车!他无奈地看看卢保平。“别急,我下去推推试试。”说着,卢保平开车门下了车,走到车后喊道“来,一二三起步,走!”车轮还在打滑。“你不要太用力踩油门!轻一点!走!”卢保平边喊边用尽全力向前推着车身,车子终于一点一点慢慢地从泥水地里开了出来。就在车子离开泥水地的一瞬间,车轮飞溅起的泥水甩在了站在车身后的卢保平右边的裤腿儿上。他没顾上理会这些,开车门上了车“走!”。
      车子又回到主路,从下一条街再次拐进去。这回没走错,很快就看到了银行大楼,原来早拐了一条街!在车位停下来后,下了车,卢保平拎着公文包,朝不远处的银行大楼走去。临进大门之前,他用手弹了弹裤腿儿上的泥土笑着说道“这里也很干燥啊,瞧,这么一会儿,干了!”卫人杰低头看了看,泥土虽然拍掉了,但裤子上还留有斑斑污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是因为自己记错了路,又驾驶操作有误,才搞得老卢如此狼狈。他们直接去了二楼的大客户室,那里也有几个人在等待。银行不愧是有钱的地方,这里可以坐皮面沙发还吹着空调。终于办完了一笔汇款手续,又取了一些现金出来。
      “吆,都一点多啦,我说怎么肚子有点饿了。”卢保平走下银行大楼的台阶,看了一下手表说道。“是啊?没办什么事儿,可时间过的还挺快。咱们还得去趟‘臭市场’去买点菜,昨晚剩的菜回去还够吃一顿的,晚上就没什么吃的了。”卫人杰说着拉开了车门上了车。
      等两个人回到家里做饭吃饭,收拾完了也快到午后四点钟了。午饭算是吃了,晚饭什么时间吃那就没点了。只要是出门办事儿,几乎天天如此。
      只有两个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白天出去忙碌一天总觉得时间过的很快。一旦回到家里,却又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不动了。尤其到了晚上,当你要坐下来的时候,蚊子就来跟你捣乱了,你想休息一会,可它偏偏急不可耐地要吸你的血。因为靠近尼日尔河边,这里蚊子很多,这些个头足有一公分长的黑花蚊子,就像轰炸机一样的轮番攻击,常常搞得你心烦气躁。
      娱乐活动基本没有,电视机能直接接收到的当地的电视节目只有一套---马里国家电视台节目。内容一成不变,晚上七点开始,半个小时国内新闻,之后转播半个小时的法国新闻,然后是一部法语电影,结束。这些节目对于卫人杰来说,只能是看看热闹,坐在那里聊以打发时间。
      后来,终于有一家法国公司,搞了一种收费的电视信号接收装置。那是一个半米多长螺丝杆状的室外天线,尾部有一个解码器,通过馈线连接到电视机上,可以接受到加密的卫星电视节目。有法国的、美国的、还有中国的CCTV第四套国际频道。
      当那一天打开电视,看到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的画面时候,当那熟悉的开始曲奏响的时候,两个人内心都豁然迸发出一股激动之情,笑脸和心跳交织在一起,就好比是失聪很久的人突然听到了声音,失明的人重新见到了光明。卢保平竟然兴奋地喊道“久违啦!新闻联播!”。
      有了这套电视接受装置之后,电视节目丰富了许多,两个人的晚上的时间也变得好打发多了,这要感谢科技的进步。

      根据丁宝祥走之前的安排,趁着这阵子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卢保平和卫人杰去了一趟高镇。一来送去一些给养,加尔奥已经不能再去购买食品蔬菜了,只能跑到四百公里以外的莫不提市采购。二来是考察一下被称为‘五指山’附近的当年法国筑路队遗留下来的驻地,看有没有可能当作基地使用。
      开轿车跑长途就是比越野车轻松,良好的减震也让人感到舒适,轻便快捷。一路上只是在莫不提市停下来加油时才吃了点东西,还特意加满了一个加仑桶汽油。因为此去到高镇,沿途没有加油站,而项目组只有柴油没有汽油。天还不黑,卢保平和卫人杰便赶到了高镇。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又看到了那灰白色的木头院墙,卫人杰顿时心头涌上了一股暖意,一天的疲劳似乎全都忘了。此时项目组还没到开晚饭的点儿,这样,耿祥又用他们带来的食品加了一道硬菜:西红柿炒鸡蛋。吃晚饭的时候,大盆里盛的一道菜让卫人杰似乎感到有些疑惑,这道菜不像别的菜那样,都分盛到个人饭盆儿里,这道菜盛在大盆里放在桌上大家随便吃。看上去块儿挺大像牛肉,可吃起来挺细软还有些木桑桑的。“嗳,这是什么肉啊?”他问旁边的单全树。“嗯,没吃过吧?红烧鲶鱼!”“鲶鱼?哪儿弄来的啊?”“捞的。”“在那儿捞的啊”“就在旁边的湖里,哎,来,让你开开眼!”说着单全树起身端着饭盆儿出了寝车。卫人杰也随后跟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品着饭盆里的红烧鲶鱼。
      来到车间工棚下,单全树把手里的饭盆放在了旁边摇臂钻的工作台上。卫人杰停下脚步,看着单全树。就见他回身掀开了冰柜的盖子喊了一声“上眼!”卫人杰端着饭盆扒拉了一口米饭,走上前去,探身一看“妈呀!这么大的鱼呀!”只见冰柜里黑乎乎的摆着多半下子,都是一米来长的无头鱼,个个乌黑,冻得直挺挺的。卫人杰连忙放下手中的饭盆,用手去摸了摸其中一条,一层薄薄的冰霜下,是硬梆梆光滑的鱼皮。“真够大的!”“这些都是砍了头,去了肠子肚子之后,又用开水烫过的,刚捞出来的比这还粗还大。”“哎呀,这都是怎么捞的呀,拿网?”“嘿嘿,一句话两句话的说不清楚。这么着,明天一早带你去捞鱼,让你也过过瘾。”“哎,你说拿开水烫,干嘛要烫它们啊?”“这鲶鱼太肥,油大,吃起来腻人,用开水烫一下能去不少油。”“哦,原来是这样。”“哎,这鱼你吃着怎么样?”“还可以,挺香的。”“嗯,那你就多吃点,走的时候再带上几条,够你和老卢吃上一阵子的。”“哪有那么多呀?这么大的鱼也不好捞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让你先想上一宿,调调你的胃口。哈哈。”
      这一宿卫人杰还真做了捞鱼的梦,不过捞的不是鲶鱼而是鲤鱼。那是在一个大湖边,用手就能在浅浅的湖边沟叉里捞到一两公斤重的大鲤鱼。卫人杰高兴得笑醒了,这个梦让他想起了当年在呼伦贝尔草原搞地质调查时的情景。达莱湖湖面宽阔,湖水清澈。他们确实在湖边徒手抓到了许多大鲤鱼,还回想起许多令人难忘的往事。就这样似醒非醒、似梦非梦,迷迷糊糊的再一睁眼天光已大亮了。
      第二天一早吃完了早饭,单全树让卫人杰拎上一个马口铁洗衣盆,自己手里拿了一根一米来长、手腕子粗细的木棒子。因为去湖边,还会趟水,两人又都穿上了高腰水靴。卫人杰跟卢保平打了个招呼之后,两人便出了大门朝高镇大湖方向走去。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哎,这阵子感觉怎么样啊,还能适应吧?”卫人杰关切地问道。“就那样吧,也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反正是停工休整,大家忙大家的,也没我什么事儿。”单全树说着,手里不停地来回抡着那根木棒子。“那你这些日子整天没什么事儿干,岂不是挺难熬的。”“没事儿找事儿呗,这不,我开发了打鱼这个副业。”“开发?这打鱼的事儿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一项工作啦?”“那是,头一天把鱼捞回来,邵大组长甭提多高兴了,改善大家的伙食啊,当然大力支持了,特许我动用皮卡车去拉鱼!”“哈哈,真有你的。在这地方能吃上活鱼当然是件美事儿,怎么我们当初谁也没想到昵?”这话说得单全树心里很得意“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阵子新鲜。再好吃的东西,就是山珍海味,让你天天上顿接下顿的吃,也吃腻了。”是啊,昨晚卫人杰也注意到,不少人就没捞大盆里的鱼吃。“开始那几天,大伙还总有人跟着来捞鱼。后来活鱼吃不动了,冰柜里也摆满了,捞鱼的劲头也没了。”单全树望着不远的湖面说道。
      穿过一片低矮的刺树,便来到了大湖边,宽阔的湖面在阳光的照曜下,微波粼粼,土黄色平静的湖水,袅无声息地延伸向远方。同远处的雾蒙蒙的大漠连成一体,黄色的沙漠孕育出黄色的湖泊。
      “该不会是咱俩划着这支大铁盆去捞鱼吧?”卫人杰看着眼前的大湖疑惑地问道。“嘘!别把鱼吓跑了!”单全树笑着说,显得有些故弄玄虚。他慢慢地踏进湖水里,朝着湖面上晃动着一簇簇苇草的地方走去,卫人杰把大铁盆背在身后,也悄悄地跟了过去。这一带的水面不深,都在膝盖以下,湖底也不是很泥泞,脚下可以碰到密实的水草。单全树走了不远,便伸手探入水中拎起一根长长的线绳,能看到线绳上密密麻麻长短不一地吊着许多一寸长的鱼钩。没等卫人杰看清楚,单全树又把线绳扔回水里,接着又慢慢顺着湖边向前走去。
      湖面很静,没有风,岸边也没有波浪。尽管走的很慢,水靴带起的水花,还是发出明显的声响。突然,不远处翻起了一个大浪花儿,一个黑黑的东西在水中上下翻滚。卫人杰心中一惊,接着一喜。“是鱼!好大的鱼!”他随后情不自禁地喊道。就见单全树趟着水快步走上去,双手举起木棒,对准了水里那黑家伙猛地砸下去。“砰、哗”的一声闷响,那家伙尾巴扫起的水花溅了单全树一身,水中那个黑家伙还在挣扎,单全树又是一棒子,不动了。卫人杰这才醒过神来,忙走上前去,只见是一条一米多长的的鲶鱼!身上好几处被线绳上的鱼钩牢牢钩住,鱼钩已经深深地钩进鲶鱼的皮肉里。“这条还真不小,它们还真给你面子。”单全树嬉笑地说着,开始往外拔鲶鱼身上的鱼钩。这些鱼钩都带着倒刺,取下来的鱼钩倒刺上都挂着一些血肉,这些残留物或许会成为下一条鱼的饵料。单全树用力抓着鱼鳃,把鱼从水里拎了起来,鱼脊背上没有鳞的鱼皮在阳光下闪着乌黑的亮光,花白肚皮鼓鼓囊囊的,扁平宽大的鱼头长着好几对长须。
      “快把盆拿过来!”随着单全树的喊声,卫人杰把盆忙端到近前。“盆就放在水里就行!”单全树说着,把大鲇鱼放进了铁盆里,卫人杰端了一下,足足有二十来斤重!单全树用胳膊擦了一下脸上的水“怎么样,过瘾吧?”“过瘾!这种‘捞鱼’真过瘾。哈哈!”卫人杰看着浮在水面上的大铁盆里的大鲇鱼,笑着说道。接着,又在另外几处下鱼钩的地方又搞到了两条大鲶鱼,还有几条小的,让单全树弄下来放生了。卫人杰也挥舞大木棒,打蒙了一条大鲶鱼,亲自体验了一把捞鱼的感觉。最后,单全树看着大铁盆说道“走吧,够了,再多了咱俩回去的时候抬着就费劲了。”
      “哎,你怎么知道这种捕鱼的招数啊?”两个抬着大铁盆往回走,卫人杰问道。“是马布杜拉(一名当地工人)告诉我的,他还教会我如何在线绳上结鱼钩,然后在什么地方下钩子。”“哦,看来这是当地人的绝活,那镇子里是不是有不少当地人这样捕鱼呀?”“马布杜拉说不多。”“为什么?这样看来能捕不少鱼呀?也算一笔可观的收入吧。”“他们大部分人都很穷,买不起鱼钩鱼线啊。这些鱼钩鱼线花了我将近一万郎(西非法郎)呢,有时候两边固定鱼线的树桩松了,整个鱼线就会被鱼带跑了。”“哦。真没想到,这平静的湖水下边会有这么大的鱼,还钩住过别的鱼嘛?”“很少,就钩住过一条罗非鱼。大概就是这种底栖的鲶鱼,喜欢在这浅水草丛中觅食吧。”“嗯,挺好玩的。捕猎捕鱼看来都是挺有趣味的劳动。”“新鲜劲已经过去啦,什么时候这些鱼钩都被鱼带走了,这项副业也就告一段落啦。”
      吃了耿祥包的鲜鱼肉馅儿饺子,又带上了两条大鲶鱼,卫人杰和卢保平开车往回走了。同行的还有邵成功、顾同乡和单全树。不过他们是开项目组的车一同去考察一下那处临时营地,并最终决定如果营地条件尚可,是不是趁雨季停工期间把整个基地搬迁到此。这也算是整个工期中基地三易其地了,似乎是有些劳民伤财,不过这次搬家不仅是出于下一阶段施工区域可能不再会跨过尼日尔河的缘故,这一点业主水利局开会已经定了。另外就是出于安全上考虑,如果把基地迁至‘五指山’下,基本上退到了施工区域的南部边缘,这里同不稳定的北部区隔得更远了,相对安全程度也高了些。
      把卢保平他们留在那片临时建筑之间,卫人杰拉着单全树两人朝着‘五指山’走去。“哎,捕鱼人,等捕鱼结束了还有什么活动呀?”卫人杰看着低着头慢慢走的单全树问道。“不知道,走一步说一步吧。”卫人杰抬头望着拔地而起的‘五指山’已是近在咫尺“我说啊,你这个捕鱼人要是和《老人与海》里的圣地亚哥相比,不用和风浪搏斗,更没有鲨鱼的骚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哈哈”边说边开始奋力向山上攀而去。“我这算什么捕鱼人啊,不过是消遣,聊胜于无。”单全树紧跟其后说道。“其实,我早就想攀上这‘五指山’啦,每次从它旁边开车经过我都琢磨着怎么爬上去。”“我也是啊,这方圆几十里这是名副其实的首屈一指啊。”说话之间两个人已经爬上了山脚下那片碎石斜坡,回头望去临时营地这片建筑群都尽收眼底。两个人略微喘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山峰,对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说了声“走!”又奋力向上攀去。
      在一处陡崖边,两人合力推到了一大块裂开的摇摇欲坠的石壁。大石块顺着陡坡翻滚着、跳跃着滚落到了山脚下。失去了植被的保护,山石在白昼交替、温差变化的环境中更容易被风化。日积月累,纵是高山也会被夷为平地,滴水穿石,大自然的力量就是这般匪夷所思。两个人循着断壁残垣般的山石,沿着陡峭的岩壁,相互拉扯着、攀扶着不断地向上攀登,终于爬上了‘五指山’北侧的‘大拇指’崖。
      虽然这是五个山崖中最矮的一个崖,环顾四周,方圆几十里似乎是尽收眼底。“爬山真是一项好的运动,我大学时就参加过学校组织的登山队呢。”单全树站在崖头,颇有感概的说道,自打来到马里还没有做过什么像这样的攀登运动。“是嘛?难怪你登起来技巧显得蛮娴熟的。这登山啊,不但能锻炼身体,还能陶冶情操。看,这样的宽广的视野,让人心胸开阔啊。”卫人杰双手叉在腰间,双目四下环顾,心中有感而发“等回头你们基地真的搬到这儿来,你又有得玩啦,从捕鱼到登山,真是游山玩水,神仙一般啊。哈哈。”“哈哈,好一个游山玩水啊!”片刻,卫人杰看着单全树问道“哎,全树,你喜欢山,还是喜欢云?”“我当然喜欢山啦,‘巍巍兮若高山,洋洋兮若江河。’是古人崇尚的大自然。你看这里也可以称的上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呢!”单全树双手拢肩,饶有兴致地眺望着远方。卫人杰抬头望了望身旁的其余四个山崖,沉思着说道“山高止于绝峰,海深终于洋谷。山再高,也高不过蓝天呀,而白云却在蓝天上自由飘荡。如果把大地比喻成人的骨架,天是大地的皮肤,那山可以是大地隆起的肌肉,那云就是游走在天地之间的气血。大地可以无山,却不可无云。没有了云化为雨,高山就变得荒芜,江河就不复存在了。我倒是觉得,山石雄伟,但给人一种一成不变的冷酷神情,白云无形,却让人觉得像棉花一般温暖柔和。”卫人杰仰视着头顶上一朵白云,她正缓缓地漂移着,慢慢地把他目光引向了远方。“云还是有性情的东西,你看,那就是云的另一面。”顺着卫人杰手指的方向望去,西北天边有一块乌云在下雨,形成了一片灰黑色的云幕。那云幕延伸向下与大地连成一体,其间夹杂着电闪雷鸣。
      曾记得有人为白云赋诗一首:
      蓝天浮白云,悠然且无根。随风聚而散,何处得安身?
      乐尔皑如雪,怒则化倾盆。苍穹乃吾家,天地结比邻。
      ‘五指山’的拇指崖上,两个人站在崖边‘指点江山’,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拇指突然长出了指甲,更显得惟妙惟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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