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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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就在那天晚上,邵成功接到考察团要来工地的消息的同一时刻,卫人杰正围着深陷沙中的皮卡车在忙碌着设法自救。
      当天开着车子离开了施工驻地之后,很快就来到了那片开阔的岩石裸露的地段。上次就是在这里不见了前边车队的踪迹,卫人杰略一迟疑,四下搜索着。终于在左侧的远处看到一条不太清晰的车辙,沿着这条路边走卫人杰边查看着四周,附近没有看到来时卡车留下的印迹。也许这两天时不时的阵风吹起了沙尘把本来清晰的车辙掩盖了,感觉着方向差不多,他也没有多想便加速沿着道路开了下去。又是那片连绵起伏的大沙岗子,前边的车辙也是时断时续。卫人杰紧张地四下搜索着,还不时地打着方向盘避让着沙窝,又随时根据坡度和路面的状况不停地变换着排档。这是复杂路况的驾驶,要求驾驶者要反应敏捷,判断准确,手脚的配合要及时到位。在沙土路段驾驶时,最难的也是最常用的,恐怕就是三档换二挡,要求一脚离合档杆儿一搂到位。这里的难点只有亲自操作才能有所体会,非经过几次失败不能掌握。就像练坡道起步一样,逐渐把握了那种抬离合的节奏,直至不用手刹也行。而之所以切换到二档而不是一档,是为了使车子在马力充足的同时还要保持一定的速度,以维持向前的冲力。遇到冲坡或穿越暄沙地段时,这个技术使用的最多也最有效。及时准确地把握,不但可以提升车辆的行驶速度,还能避免因换挡错误导致熄火。在暄沙地
      段一旦车子熄火,再起步很困难。搞不好还可能陷车,而且越陷越深。
      卫人杰开始一直小心驾驶,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手脚的协调配合上。毕竟是驾龄不长,时不时的还要低头看看档位,这样换挡就慢了半拍。即使这样,和来的时候只能跟在卡车后边慢行比起来,现在已经是急速奔驰了。在蜿蜒起伏的沙路上驾驶车辆,与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开车完全是两种感觉。车子在速度上的变换与路面高低起伏的呼应过程中所形成的无论是眼睛看到的视觉效应还是身体瞬间失重或颠簸产生的心理效应,都会给驾驶者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甚至让你有种心旷神怡的快感。卫人杰正是慢慢地体验到了这种感受,他感到了开着越野车在荒漠里奔驰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是一份潇洒。他时不时地看看迈速表,时速常常会跑到每小时五六十公里。有时转弯时,还常感到车尾在甩动和车身的飘移,从倒车镜里能看到车后轮扬起的沙浪。初学者对于驾驶一是上瘾,看见方向盘就想摸。二是总有新奇感,对于不同的车型、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路况等等都愿意体验尝试,从这样的驾驶过程中去感受驾驶的快乐。卫人杰正是处于这样一个时期,单独驾车,飞奔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中感觉很好,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不知开了多久 ,更不知跑出来了多远。来的时候这条路走了六个多小时,这让他对眼下的速度和距离之间关系的反应变得模糊起来。当他从那种驾驶的喜悦中回味过来的时候,身后的太阳已经沉入了大漠之中。他看了看车上的时钟,已经快八点了,这说明他已经离开驻地两个多小时了。这段路怎么这么经走,看样子应该快要走出这片沙岗子了。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卫人杰心里有了几分着急,当初这段路走得也是让人身心疲惫的,走这种路看来还考验人的耐力和心理承受力。该不是自己走差了道了吧?这种想法第一次冒出来。不会的,从方向来看应该不会错,再说这大漠之中哪儿来的那么多路呢。走了半天还是像上次一样别说是车,连人也没见着一个,这里真是荒凉至极呀!随着天色的渐渐变暗,卫人杰的心情也变得急燥起来。他现在有些后悔,不应该逞强这么急着天黑之前赶回基地。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沿途他没有看到明显的属于载重卡车留下来的车痕,除非它们都被风沙彻底掩埋了。可他现在追踪的这条时有时无的车辙又是谁留下的呢,这显然是一条常有车通行的路,但这是通往什么地方的道路呢不是通往高镇的吗?疑问越来越多,而天也越来越黑了。难道真的走错了路啦,是不是往回走呢,沿着原路返回,也许不失明智之举。这种想法马上就又被否定了,再坚持一下吧,也许马上就到了。
      天已经黑了,不开大灯就无法看清前边的道路了。远处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起来,一旦眼前的车辙痕迹不清晰,就很难朝远方搜寻道路延展的轨迹。还有多远啊,该死的高镇,你不会凭空消失了吧?卫人杰心里骂着,双手紧张地操纵着方向盘,两眼不停地在朝远处搜索着。
      天完全黑了,即使打开远光灯也只能看出几十米的距离,车的四周则是漆黑一片。他还从没有在夜间开过长途,更没有在这种艰难路况下跑过夜路。疑惑和紧张使他抓方向盘的双手觉得有些打滑,他腾出一只手来在工作服上迅速地擦一下又赶紧抓回方向盘。双眼紧盯着大灯光柱的最前端,突然,一只动物从车前急速冲了过去,土黄的毛色高高竖起的耳朵长长的尾巴像只狼,两只眼睛让车灯一晃发出绿色的寒光,一闪而过。这让卫人杰感到很兴奋,看来这里尚有其他生命体在活动。他加速冲上一道沙岗,快开到坡顶时高档换抵挡加油门,“加油、加油”他心里喊着,随着发动机的高速运转,皮卡车终于冲上坡顶。随后向坡下冲去,回头看了一眼,这坡儿还真有点陡,还好冲过来了。卫人杰长出了一口气,他为自己竟能准确地转换档位而感到有些沾沾自喜。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汽车的速度迅速减慢,发动机也变得吃力起来。灯光下看清了那是一片白色的沙层,这种沙层最容易陷车。加油门!转速依然在下降,换挡!就当他一抬离合的瞬间,车子咯噔一下熄火了,原来慌乱之间他换错档位。真该死!车子随即停在原地不动了。发动机停止了转动,车大灯还亮着,四周突然静了许多,只有空调的风机在呼呼地响着。片刻,卫人杰才想起车子熄火了。他连忙拧钥匙打着了车,发动机又轰鸣起来。他定了定神,看着灯光尽头还是这种白沙,这一片可不小啊。他挂档起步,加油,车子只是左右晃动着没有前进。他收油门摘档,又吸了口气,再次挂档起步,这回他把油门一踩到底。发动机有力地低吼着,车身剧烈摇摆,并有明显的下沉感觉。车子依然未能向前移动半步,大灯的光柱里腾起了滚滚的烟尘,慢慢地车子不晃了,只有被车轮带起的砂子打的车底板哗哗作响。再试一次,结果一样,卫人杰双手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看来是车子陷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向车窗外望去。黑咕隆咚的只有车的前边和车后被大灯和尾灯照亮。他坐在那里思索着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下车看看。他打开车门,这才发现车脚踏板几乎与地面平了,附身向车下查看,看到前后桥压包和车底盘都已经被沙子托住了。他紧咬着嘴唇,站起身来。
      天空也是一片黑黑的,像是被装进了一条黑麻袋里,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四周非常的寂静,只有车子的发动机不紧不慢地响着,到了车外才发现外边的温度已经不像他离开驻地时那样热了,只是他一路开着空调没有感觉到车外温度的变化。他随手把空调关了,省得降温风扇老是起起停停的,闹心。就剩下发动机在转了,那怠速的声音单调的让你感到有些厌烦。这是走到哪里来了?至少没有走在正路上,来时没有遇到这样暄的沙地啊,难道是真的迷路了?这个念头一闪,心头随之一颤,像是心尖被揪了一把。那是当意想中最不愿意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的时候,那种绝望、担心、焦急、无奈、害怕诸多心绪联合在一起对着心头猛地一击的感觉。
      看着眼前这台崭新的皮卡车,它的金属漆在灯光的辉映下发出惨白的亮光,那四个轮胎几乎被沙土淹没,原本一人多高的驾驶室棚顶此时竟然不及他的肩头。发动机的嗡嗡声听上去好像是一个巨兽深陷泥潭之中时所发出的痛苦无助的□□,卫人杰感到一阵浑身无力,顺势坐在了车旁。好像是一直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运动状态当中,突然间一切都戛然而止了。时间也停止了,思维也停止了。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大脑中一片空白。汽车被深深地陷在沙子之中,无法再前进一步了,这一切是那么的突如其来,他几乎要崩溃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用双手抓住低矮的车帮用力晃了晃,就如同蚂蚁撼树一样丝毫未动。他一拳狠狠地捶在车帮上,捶的手生痛,他痛苦地甩了甩手。
      不远处是他刚才越过的那道沙岗子,和头顶的天色相比它的轮廓显得更加黑暗。大灯所及的远方是一团黑雾,好像是遇上了一堵墙,再无法看清更远处的地方。而车两边的远方也是天地之间黑与暗的交汇,脚下这个地方似乎是一处幽暗的谷底。柴油发动机尾气产生的呛人气味越来越浓重,围绕着车的四周,不肯散去。他围着皮卡车转了一圈,考虑着有没有可能把车搞出来。后车厢里空空的,没有一件东西,更别说可用的工具。要用自己的两只手去挖开车轮四周的沙土吗?他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感觉它们此时竟缩得像两只婴儿的小手一样,无力的摇摆着,他无奈的一阵苦笑。
      也许这里已经离高镇不远了,说不定翻过前面那座沙包就能看到居家的灯火。如果能找到人家,就好办了,哪怕是借一个铁锹什么的也行啊。想到此他一阵兴奋,竟向着前方走去。借着车灯的指引,他在暄沙中艰难地迈着双腿,朝着不远处的沙包走着。灯光渐渐地失去了明亮,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脚下的沙在黑暗中散着惨淡的白光,就像是走在一堆烂棉絮上。黑暗中看远处的物体,常常无法判断它的真正距离。原以为是一处高高的沙包,可却走成了一道缓缓的沙梁。回头望去,皮卡车的灯光已经变得像萤火虫一样。他突然苦笑了一声,即使登高远望又能看出多远,何况这里的村镇根本就没通电,哪里来的灯光。失望之余他四下搜寻着,希望此时附近会有一个过路的车辆。但四周除了那辆趴在沙窝中的皮卡车之外,黑洞洞的夜晚看不到一丝的亮光。
      这时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这是沙漠入夜降温后,冷热交替的气流在移动。风中一团沙土被吹离地面在眼前飙过,发出了沙沙的响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听的十分清晰。卫人杰感到一阵发冷,他忽地想起那只在车前一闪而过的动物。那很像是一只狼,在这荒漠之中会有狼,可会不会有成群的狼呢?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自己孤身一人,赤手空拳。别说是一群狼,就是一只狼突然扑上来自己也很难对付。想到这里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紧张地朝四下里张望。没有,除了惨白的沙子什么也看不见。最好还是回到车里去,那儿至少安全。好像是听到了一声发令枪响,他拼命地朝远处的那点亮光狂奔而去,就像是一只挣脱了猎人的绳套的野兔。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车旁,车大灯的刺眼的亮光,让他一度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归了位。他一头钻进车里,重重地关上车门,坐在那儿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好了,任你什么豺狼虎豹都不可能进到我的车里。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想起了临出来时顾同乡递给他的那桶水。随手一摸,旁边座位上没有,连忙探身在座位下边的脚垫上摸着。不会是什么人趁这个时候把我的救命水偷走了吧?这念头一闪头上顿时冒出了一股冷汗。还好,水桶还在,里边的水也在。
      喝了几口水之后他平静了许多,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自己笑了。一擦之下,感觉沙沙愣愣的,原来脸上、身上、嘴里,到处是砂子!一定是往回跑的时候扬起来的,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狼狈。胆小鬼!当年自己一人一骑在野兽出没在大兴安岭的原始深林里也没曾这么害怕过。不过那时有一颗五六式步枪仗胆儿,还有那铁榔头在岩石上的敲打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是啊,我要是手里有一颗枪我怕谁!其实我现在倒更宁愿有一把铁锹,好能把这陷在沙窝里的车抠出来。要把这陷得如此之深的车挖出来,那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啊。他又禁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当他瞥见燃料油表的指针时,他突然紧张起来。啊,只剩一格多一点油啦,是啊,从营地出发时加满的,看来这种沙地行车很费油啊。他后悔陷车以后没有及时熄火,这几个小时也空耗了不少油啊。他连忙关上大灯熄了火,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为徒然浪费的宝贵燃料懊悔了一阵子之后,四周的寂静仿佛才来到了他的意识中。阴森幽静的黑暗常会给人带来恐惧和不安,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此时需要冷静,考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眼下来看,情况不是很乐观。从里程上看,自己跑出来了有一百大几十公里,至于方向,即便是知道东西南北,现在也无法知道自己位于高镇的什么方位。虽然目前的位置应该距离一条‘道路’不是太远,但这条路通往何处,自己并不知道,肯定不是原来走过的那条去高镇的路。如果在这里等待救助,那只有撞巧正好遇到一辆汽车从这里路过,而且还是看到了他或这辆车。此时此刻此景,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几乎是零,起码也要等到天亮视线清晰之后了。
      现在驻地的同志和基地谁也不知道他还在路上,而且陷在了这里,不可能来接应他,甚至一两天之内都可能没人知道他的状况。因为工地的人会以为他到了高镇,一时有事回不来。而高镇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来高镇了,除非邵组长自己去了工地。看来项目组这边一时半时也是指望不上了,剩下的就是自救了。自救,这车陷成这样,只有把底盘下边的沙土都挖出去才行。可用什么挖呢,当初的铁锹和防滑板都曾放在这辆车上,可来的时候都卸下去了。唉,现在后悔也没用啊,看来只能用手挖了,好在是暄砂。不管多难,就是用牙咬也得把车弄出去,坐以待毙那不是我卫人杰的风格!还有这燃油,真不知道眼前的路还有多远,就是出去了万一跑没了油......。顾虑不了那么多了,先设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打定了注意之后,他感到心里轻松了很多。看了看时钟已经十二点多了,再有四五个小时天就亮了。看来只有熬到天亮以后了,这黑灯瞎火的也没办法工作呀。车窗外一片漆黑、岺寂无声,似乎隐伏着无限危机。不去看它,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养足了体力等天明了好开工。他这时才感觉有些困乏了,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啊外边下雪了,房顶上四周地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树身上树干上都披上了银装,那些枝头上还挂满了晶莹的树挂,好美呀。人们有的在堆雪人,有的在雪地里追逐玩耍,抛雪球。不知是谁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自己在一旁乐的笑弯了腰。突然不知是谁把一个雪团塞进了自己的衣领里,顿时间一股冰凉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好冷,卫人杰一激灵,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原来是做了个梦,虽然是个梦可却感到浑身真的是冰凉。凌晨这段时间应该是一夜当中温度最低的时间。开始汽车发动机一直转动着,散发出的热量使得驾驶室里并不觉得冷。即便是后来关了发动机,机体的余热也维系了一段时间。现在余热散尽了,金属壳子的驾驶室再也无法抵挡那沙漠深夜的寒潮。只穿着一身单工作服的卫人杰抱成一团,萎缩在座椅上。身下的皮座椅尚能勉强维持一点体温,但其他的身体部位却冷的心里发慌。身体的热量在不断被吸走,就好像是靠在一块冰上,翻来覆去一时竟再也无法入睡。
      皮卡车的驾驶室很是狭小,呆在里边就像是一只鸡被塞进了鸽子笼里,伸不展、趟不平的。看看窗外依然黑洞洞的,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呀,真是长夜难熬啊。该不是外边结冰了吧,怎么这么冷呀。他不停地用手在冰凉的胳膊上大腿上用力揉搓着,拍打着。没想到非洲也这么冷,这是什么该死的地方呀。打着车吧,这样发动机的热量会让车里暖和起来,还可以开着热风。可剩下的油不多了,着车得耗油啊。可这么冷也无法入睡呀,别说睡觉了就是坐也坐不住呀。对,要不自己下车去拢堆火烤烤,取取暖,坐在篝火边一定很暖和。可没带火柴呀,拿什么点火啊。哎,车上不是有点烟器吗,找点草绒一吹就着了。可是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木柴呢,恐怕等找着柴禾了天也亮了。想了半天烤火取暖并没让自己暖和起来,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卫人杰一咬牙拧动了钥匙。发动机轰的一声着了,忙打开热风开关,可出来的还是凉风,吹的他一哆嗦。原来发动机早已经凉透了,它也得活动一下才能热起来。太心急了,他用力地揉搓着双手。终于有热风从出风口吹了出来,他把手放在出风口上,温柔的热气吹的他手心直痒痒。不一会儿驾驶室里暖和起来,整个身体也不再僵直发抖了,幸亏汽车还能发动。人真是个脆弱的动物,热了不行冷了也受不了。二十分钟后卫人杰把车熄灭了火,还是省点油吧,再说虽然暖和了可发动机的噪音却让他无法真正入睡。本想趁着这点热乎劲儿赶紧睡上一会儿,可不知啥时又冻醒了。就这样开了关关了开,折腾来折腾去,不知什么时候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而车的发动机却还着着。卫人杰赶忙关了发动机,看了看燃油表,还好,指针儿好像定住一样没动,还是停在一格多一点的地方。似乎是最后这一时刻把一宿的觉都睡了,他感觉自己此刻的体力还不错。他打开车门,走出了驾驶室。
      外边的空气还很清爽,过不了多久,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里很快就会变得酷热难耐。卫人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环顾四周,身后不远的地方是一处沙丘,而前方则是很开阔的很疏缓的沙梁,向前延展出好远。两侧也是沙丘但不像身后的沙丘那么陡。他用脚踢了踢一半陷入沙中的轮胎,轮胎上的沙子被震落下来。他弯下腰伏下身从轮胎的后侧试着用手把车底盘下边的沙土掏出来,一把一把,这些沙子还很凉,挖开下边的沙子后上边的沙子便塌落下来。把胸前挖出的沙子逐渐向后堆,膝盖下边的沙土渐渐地堆起来。这时车底盘下掏出了一个能探进头去的空间,再继续掏,慢慢地能看到车后桥了。他开始侧卧在车下,左手用力向外搂着,沙子在前胸处堆积起来,直到他的左手能活动的空间都被沙子挤占。他艰难地从车下抽出身来,用双手把沙土再向车外侧搂。他用袖子擦了擦脸,把嘴里的沙子吐了吐,又伏身爬到车下。这回是用右手扒,左手推,随后又用脚把沙子蹬到外边。现在车下的空间大了,可以手脚并用了。不时的会有沙子崩进眼里,他没法儿用手揉,因为手上粘的也是沙子。他只好使劲地摇着头,让流出的眼泪去冲刷。车尾部的沙子艰难地被一点一点地清出了车外,这工作看上去就像‘动物世界’里那只勤快的地鼠,在不停地把洞穴中的土捯出洞口。但愿车轮子能撑住劲儿,别往下陷,不然我会被挤在车下。到那时候,可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他一边把车后桥下边的沙子往外掏,一边小心地留神车轮边缘,准备着一旦出现下沉就立刻停止挖掘。这种担心让本来就紧张的工作又平添了几分忧虑,但他的双手两腿始终没停顿。
      当他再从车下钻出来的时候,太阳已从东方高高升起,发着耀眼的光和灼烧般的热。一边喘着气,他一边从车里拎出水桶,大口地喝着。喝的是那样的贪婪,就像是荒原上干喝难耐的野牛终于找到了水源。他喝的又是那样的香甜,似乎这尚凉爽的白开水就是他美味的早餐。凉水涌进空荡荡的胃里,引起了饥饿的胃一阵抽搐痉挛。他喝呛着了,一口水喷在地上。他使劲儿干哕着,连续地的咳嗽让他呼吸困难,气喘如牛。可他喘息片刻还是接着喝,除了水之外他没有其他的东西来充饥了。直到喝饱了,打了一个饱嗝才停下。卫人杰用袖子擦了擦嘴,抬起胳膊遮在脸前,窥视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夜色中曾是灰白的沙丘在阳光的映照下变得一片金黄。像是太阳公公毫不吝啬地朝大漠里撒了几把金子,斑斑点点闪闪发亮。寂静的大漠又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是阳光给干枯的沙漠带来了活力和生机。
      整个车尾和后桥压包下的沙子都被掏出来了,接着是侧面排气管下方,他跪在地上从后车轮的前边开始挖起。手指间不时地传来一阵刺痛,他上牙紧咬着下嘴唇,牙缝间不时地吐着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只能侧身卧着或趴在沙地上,这样他的手才能把沙子挖起来或掏出来。这种姿势让人的上身无法借力,只能靠胳膊。长时间的挖掘,使他的双臂很是疲劳、疼痛、麻木。手指尖上的皮被沙子磨的变薄了,开裂了,有的地方已经发红,眼看就要渗出血。指甲缝也裂开了,渍满了沙子,疼的钻心,但他不能停下来。除了车尾还有两侧的车脚踏板和前桥的下面,要照这样用手挖下去,恐怕不等挖完自己的手指头就全挖烂了。
      卫人杰站起身来,喘息着,搓着发疼的已经破皮的手指,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睛却四下张望着。他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来挖沙,哪怕是一根木棍子也好。他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这车上应该有随车的修理工具啊!怎么早没想起来呢,看来寒冷是会让人的思维变得迟钝。在车座后边的工具包里除了常用的板子、钳子、螺丝刀之外他还找到了一把用来修理轮胎的撬板儿,那是一个一尺多长,一头稍弯曲,一头偏平出刃的板儿状工具。卫人杰一阵欢喜,有了这把利器在手挖掘的效率就会大大提高了。“要是昨晚手里有这玩意儿,我怕你什么狼啊狗啊的,嗨。”说着还拿这扳手做了个刺杀动作。有了工具干起活来就是不一样,这手巧不如家什妙嘛,不但效率高了还节省了不少气力。
      接近中午时分,他终于把整个车身下边的沙土全部挖到了车的外围,还在车前方开出了一个缓坡。看来大功告成了。他抬眼撇了一下头顶的太阳,眼睛眯缝着,强烈的阳光使人不能直视。他把那把被沙子磨的发亮的撬板儿放在前挡泥板上,艰难地直起了腰。从倒车镜里看到自己满头满脸,甚至鼻孔里都是沙土,就像是一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土猴。他用手拍一拍工作服上的沙子,又呼拉了呼拉头发,把翻毛皮鞋脱下来倒到。在地上坐了许久之后,感觉着体力有所恢复,他才扶着车帮站起身来。他四下里看了看,感觉一切都应该没问题了,便坐进了驾驶室。虽然是筋疲力尽,但一想到这么快就完成了挖掘工作,心里是一阵畅快。啊,这下我可以离开这里了,今天的天气真好,晴空万里的。他定了定神,发动了车。挂上档刚要抬离合,他瞥见分动箱的手柄是朝前推着的,正挂在4x4高速档位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是在用高速档行进,高速档起步,而这种情况下应该使用低速挡。他边为自己匆忙中犯下的错误懊悔,边调整好分动箱的档位,他要再次挂档起步。“走啦!”卫人杰高喊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兴奋和期待。可一抬离合器,车子只是向前拥了一下就不动了。“车轮没转?”他急忙推开车门,把身子探出去,向后轮望去。车轮正在缓慢地原地转动着,车轮把轮胎下边的沙子向后卷,轮子开始在慢慢地往下陷。停车!他沮丧地咬着牙一甩头,长出了一口气,呆呆地坐在那儿。“该死的!难道你真要把我扔在这里!”心里咒骂着,也不知在骂谁。好久,他才缓过神来,慢慢地下了车,蹲在了车旁。这次虽然下陷的不深,沙子没有拖住压包,但车子没能爬出沙窝,仍然陷在原地。他不时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脸上的沙土和汗碱已经混合在一起,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看来必须在轮胎下边垫上东西才能防止轮胎转动时向下沉,同时要让车轮借上力才能往前转动。可是周围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找什么东西能垫在轮胎下面呢?这不是自己难为自己吗?要是带着防滑板那该多好啊,可惜!

      脚下的暄砂被炽热的阳光晒的灼热,头顶上骄阳似火,烤的头皮像针扎一样,火烧火燎的。卫人杰必须找到能垫在轮胎下的东西,至于能找到什么,到哪儿去找他也不知道。如果你想找到你想找的东西,那你首先要知道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如果是要找面包那你一定要去厨房或面包店,如果你要找口红或面霜那你一定要去卧室的梳妆台而不是厨房。而这种漫无目的的寻找,却让人无章可循。
      一步一个脚印,他走的十分的扎实,而这里边付出的力道只有他自己清楚。艰难地登上了那道陡立的沙丘,向来时的路望去,昨晚自己留下的那道弯曲的车辙依然清晰可见。再往前便看不到了,消失在起伏的沙海之中。他手里握着的那把撬板,此时已经变得烫手,任何铁器此刻都不能不疯狂地吸收着太阳的热量。可他还是紧紧地抓着它,不放手,好像根本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他希望能找到一棵树,用它来砍下一些树枝。没有,除了几簇干枯的茅草,附近看不到树木,这里比他们从高镇去工地时经过的地方还要荒凉。事情常常是这样,事与愿违,在这荒漠之中找树木和找水一样难。别灰心,他鼓励自己。他顺着沙丘走去,转过这座沙丘另一面也许会有所发现。
      在不远处,有一块东西在阳光下发出了惨白的色调,与周围的泛黄的灰白明显不同。那是一个牛的头盖骨,半隐在沙土中。从它那失去了油性光泽的绽裂的骨骼表面可以看出,年代已经很是久远。至于为什么被遗弃在这里,其他的尸骨又在哪里,是病死的、渴死的、还是被狼咬死的,一切都无从知晓。它头顶上那两只曾经威风凛凛的犄角,只剩下了两个参差不齐的骨凸,岁月改变着一切。两个硕大的狰狞的眼洞,似乎在向路人不停地诉说着什么。残缺不全的牙齿,已经无法反映出它的年龄。卫人杰用手捧着沙土,掩埋了这块凄凉的白骨,继续向前走去。
      在这炎热的大漠中一切生命都显得十分脆弱,竟会像蒸发的水分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大自然是多情的,她庇佑着所有顽强的幸存者,大自然又是残酷的,她淘汰着一切懦弱的生命。适者生存,千古不变的法则。面对着眼前这片茫茫的沙漠,畏惧、退缩不能带来希望,只能带来死亡。
      沙漠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蒙脱石,吸附着一切水分。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体内的水分消耗的极快,他把另一只手里拎着的水桶打开,狠狠地喝了一口。水只剩下小半桶了,这样的五升装塑料桶,打井组人手一个,是标配。正常情况下人不吃不喝可以活七天,而这里要是断了水,又能活几天呢?此时此刻他很感激老顾,要不是他临行时塞给他一桶水,他简直无法想象,现在会是个什么状况。有了这些水,尽管不多,却可以暂时维持他的生命,直到能走出这处绝地为止。想起了项目组的同志们,他突然有一种孤独和失落感。不过才二十来个小时,可自己却感到了度日如年。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中,自己好像被人遗忘了。他不禁想起了丹尼尔迪福笔下的鲁滨逊,眼下自己可比鲁滨逊惨多了。他呆的荒岛虽然很小可到处可以找到吃的东西,自己脚下的荒漠虽然很大却只有荒草。他可以衣食无忧能够活上几十年,而自己则是缺水无粮恐怕活不过几天。想在沙漠里求生,挑战生命的极限那等于自杀。一想起食物,他听到了自己腹中咕噜噜地肠鸣声。“没出息!”卫人杰心里骂了一句,才两顿饭没吃就饿成这个样子啦。他把腰间的牛皮腰带使劲勒了两扣,挺直了胸向前走着。
      他感到双腿沉重,脚上的两只鞋变得像两只大铅坨。回头望去,开始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这时在平整的沙土上留下的却是拖拖拽拽断断续续的连线。也不知走出来多远了,还是什么也没发现。难道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了,等到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候再被人救起,不能!他必须坚持!天上的太阳如同高悬在头顶的火焰,脚下的尘沙就像炉子上的平底锅散发着热气。疲劳、饥饿、高温,他体内的能量在不断地被消耗,让他的精神也变得有些恍惚。
      嗯!?突然发现,前边沙土中隐伏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只露出了头部,看上去就像是条等待猎物的鳄鱼!脚下不是沙漠吗,沙漠中怎么会有鳄鱼?即便真是一条鳄鱼,我手中的撬板也不是吃素地,在陆地上我可不怕你,你是饿(鳄)鱼,我还是饿人呢。他使劲摇了摇头,仿佛是从幻境中挣脱出来。虽然如此,他还是压低了身形慢慢地走上前去,看清了,原来是一根烧剩下的木桩躺在那里,黑乎乎的树皮看上去像是鳄鱼皮!这是什么人留下的呢管他呐,反正现在归我了。把它垫在轮胎下准行,可惜只有一根,那也比没有强。他向四下里仔细搜寻,没有发现,他又踢了踢脚下的沙子,看是不是在沙子下边还会有隐藏的木桩。看来就只有这么一根了,不过他还是高兴地把那根木桩的一头抬了起来,竟然有一米多长!他把它竖起来弯腰扛在了肩上,嘿,还真有点分量,沙漠里的树木都长的实心儿。这也算没白来,他美得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大步往回走着,忘了什么是饥渴,也忘了什么是炎热。
      看不到皮卡车停放的位置了,好像应该在这沙丘的后边。四周看上去哪儿和哪儿都差不多,根本无法确认准确方向。自己留下的脚印就是最好的路标,还是原路返回吧。肩头上这根木头越走变得越沉,好像它在不断地吸取着什么能量,肩膀压得发疼发麻,连腰也不知不觉的弯了下来。他开始咬牙,脚步也变得踉跄,终于,那根木头自己从他肩头滚落下来,噗的一声摔在沙地上。他两手支撑在膝盖上,喘息着,不行!不能歇,一旦停下来就再也不想动了。他猛喝了两口水,一咬牙又把木桩扛起来,这次他换了另一侧肩膀。他低着头,弓着背,脚步沉重地走着,汗水滴在他来时踩出的脚印里,瞬间就消失了。在这干旱的沙漠里,大江大河都不见了,何况是这小小的几滴汗水。肌肉的酸疼从肩头慢慢扩展到腰背,压在肩头的重物就像压在了心头,他大口的喘着气,鼻子的通风量早已经不能满足肺部的需求。坚持!他艰难地抬起头,希望能看到皮卡车的位置,但却看不到。
      他用力地挺着胸,想撑起那被压弯的腰,可那根该死的木头骑在他脖子上,还在使劲儿向下按他的头,这是挣扎,是精神和□□的搏斗。他向前趔趄了一步,脚下的沙子被乱步踢飞起一片。他把木头重重地墩在了沙地上“该死的,你赢了,我放你下来!”他用袖子擦着脸上的砂浆,它们在袖口上结成了一片片儿的白褐色碱渍。喝水,这是他唯一能补充的能量。眼下水也是宝贵的,万一一时出不去被困在这里......。万一那是他不想想,也不敢想的事儿。“没有万一!”耳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高声断喝,对,必须要离开这里!木桩再次被艰难地举上了肩头,脚步依然在踉跄中行走,他心中喊起了那沉在心底几近遗忘的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脚步伴着这个节奏似乎坚定了许多。记得小时候喊这个口号时,那是多么的轻松容易啊,简直就是脱口而出,这下终于体会到了,这决心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下定的,这困难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排除的。
      啊,看到了,终于看到了,皮卡车!尽管视线被挂在眼睫毛上的汗水所遮掩,它看上去好像是远在天边。木桩再次从肩头滚落,卫人杰也一屁股坐在沙地上,一股烧灼感也从屁股传遍了全身。烫吧,帮我松松筋骨也挺舒服的,肩头和腰上的力气似乎是用尽了,他坐在滚烫的沙子里,望着远处的皮卡车。快到了,就是拖我也要把你拖过去!他从腰间解下来牛皮腰带,把它套在木头上,又用那把撬板穿在两个裤襻儿里,用力一拧,用工作服夹克上衣一兜,系紧了裤子。人没有裤腰就使不出劲儿来。他用嘴叼起塑料桶,这点水就是他的生命,双手背后拽着皮带,拖着这根重似千斤的木桩,深深地弯着腰弓着背,向皮卡车一步一步的艰难地走过去。每一步都是一个深深的脚印,每一步都有一次长长的喘息,离皮卡车越来越近了。
      他把牛皮腰带系回腰间,本来浅米黄色的工作服,被汗渍,油污还有那从木头上蹭来炭黑搞得像叫花子一样。只有一根木头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向着沙丘的另一侧走去。尽管十分疲劳,双腿也在发颤,但不能停下来。我需要再找一根,一根就好,他心里默念着,似乎向头顶上的那个人祈求着。
      走出去不太远,他发现沙地上有几处小沙包,这小沙包从远处看几乎看不出来。沙包傍边还有些规则的痕迹,那是两排车轮留下的车辙。但显得很宽,啊,原来这里也曾有车经过!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他兴奋的。仔细查看,在这些车辙的边缘好像有些树枝树棍儿露出头来。卫人杰心头不禁一颤,他急忙蹲下身来用手扒着沙子。埋在沙子里的竟真的是树枝树棍儿!它们成排的斜插在那儿,只是另一头似乎埋进了下边的沙土里。他立刻明白了,这里也曾有汽车经过并陷在了这里,这些树枝什么的是用来垫在轮胎下面的。谢天谢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闭着眼睛抬头冲着天空,默默地一顿首。心中同时也在自喜,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笨,把车陷在了这里啊,这下扯平了,和谁扯平啦?管他呢。他用力往外扯着那些树棍儿,也不知突然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终于有了能垫在轮胎下面的东西了,他从心里感谢那个把这些树枝留在这里的人。兴奋之余,有些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奔这个方向找,那就不用费死劲搞回来那根木桩了。
      树枝被抱回到皮卡车旁,而要想直接塞到轮胎下边那是不可能的。考虑来,考虑去,只有把轮胎支起来。还好,车上有随车的千斤顶,就是专门支轮胎用的。千斤顶很快被安放在了后桥车轴的下边,可压着压着,车轮没起来,千斤顶却沉进了沙子里。卫人杰禁不住笑了,看来自己真的是给累懵了,连这点力学常识都记不起来了。他随手拽过一根树棍儿,顺放在车下,把千斤顶稳在上边。开始车轴还被一点一点地支起来了,可慢慢随着车身重量的增加,树枝开始弯曲变形,最后竟折断了。哎,怎么竟然忘了那个大家伙!凡是辛苦得来的东西最终都会派上用场,原来上苍早有安排。说什么昵,刚才你还后悔费死劲搞回来的木头,这下没话说了吧。这根费尽力气找来的木桩果然好使,轮胎被顺利的支了起来。
      就在卫人杰忘我地忙碌的时候,时间也在悄然的逝去,累了一天的太阳已经回家休息啦。再有半个多小时天就黑了,看来我还得加快速度,今晚无论如何要离开这里!尽管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可我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再挨一宿。他就像是打了一针肾上腺素一样,工作节奏变得迅速而机械,饥渴疲劳都全然不顾了。
      在接近掌灯时分,最后一个轮胎下终于垫好了树枝。虽然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可等坐进了驾驶室里他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他晃了晃只剩下一个桶底儿水的塑料桶,心里在做着最坏的打算。也许,这个时候项目组的同志们已经知道了他迷路的消息,正在四处寻找他。可这茫茫戈壁找起人来要是没有一个基本方位也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自己已经离开工地有一百多公里,他们要找到这条路上来也不容易。
      天色已晚,容不得多想了,他定了定神,表情坚定地启动了发动机,静默了一整天的皮卡车又欢叫起来。他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分动箱的档位之后,踩下了离合器。别慌,一定要沉稳,砂锅子捣蒜就这一锤子!挂档,起步,车身动了!在向前移动!在那些树枝树棍的支撑下车轮没有下陷,虽然很慢但他能感觉到车在向前走。加油!已经离开了那个沙窝,还在继续往前行,出来了!。五米、十米,二十米,皮卡车以比人的步行差不多的速度行进着。不能换档!等离开这片白沙地再说,卫人杰提醒自己。他不时地向后看着,慢慢地从倒车镜里已经看不到陷车的地方了,皮卡车还在一条缓坡上爬行着。终于,前边是一处下坡的地段,从发动机的声音可以听的出来,路面已经不再那么松软了。“成功啦!”他高声呐喊着,他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真的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来了!他的确听到了自己的喊声,这不是在做梦!他停下车,从车上走下来,顺着车辙回到了陷车的地方。回头一看,这场面还是很吓人,除了车头方向,另外三面都堆起了近半人高的沙墙,足足有十来平方米的一个大深坑,自己挖出的沙子竟然有十来立方!真不能相信这一切是自己一个人干的,真不敢想象自己能有这样的力量。
      终于让自己的情绪从兴奋中平静下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眼前的困境并未完全摆脱,喜悦刚一开始,困惑便随之而来。尽管跳过了这道坎儿,可前边的道路通向何方呢?这是要去哪儿?前边会不会还有更难走的路?自己也不清楚。卫人杰一边谨慎地驾驶,一边思索,神情凝重。既然是路就一定通向某个地方,路总是和家相连,最终一定能到达一处村落或乡镇的。有了这点侥幸心理,心情倒也宽松了许多。但眼下又是夜间行车,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昨晚那一幕绝不能再次重演。
      又翻过了几个大沙丘,已经走出三十多公里了,还没有看到村落,卫人杰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从两边的窗子向外望去,依然是黑呼呼的一片。这是要奔向天边吗,可地球是圆的,一直走下去也只会绕地球一周,还是要回到原点。啊,现在路旁能看到一些刺儿树了,说不定快到村子了。地上有了树,就不再担心陷车了,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的眼睛可以松弛一下了。突地一晃,他从侧面窗户看到不远处有一处火光,有火就有人!幸亏瞥了一眼,不然这个村子怕就在这一晃之间错过去了。这下有救了,卫人杰连忙减速,慢慢地调过车头,朝着那处火光开过去。

      送走了考察团,张李锁感到一阵的失落。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当初井队去加尔奥,也是把自己留下来看家。白天他从院子里转到院子外,晚上又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独自一人,整天面对着这些不会说话的集装箱寝车,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人都要憋疯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大院儿,立马就冷清下来。开始那个地方离镇子近,可以去镇上走走,至少能听到个鸡鸣狗叫什么的。这儿可好,啥也听不到,是哪儿也去不了。呆的都上火了,对了,我得去端我的茶水去。张李锁从炊事车里端出茶杯坐在机加工车间的棚子里慢慢地喝着,棚子底下比寝车里凉快,寝车里要是不开发电机,白天就跟烤箱一样,没法儿呆。虽然这寝车配有隔热层,但在这如此炎热的环境里似乎失去了作用。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儿再怎么苦也比工地上强多了。这人不能不知足,你看卫人杰,大白天儿给跑丢了,到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你说这大热天儿的,没吃没喝,这可怎么是好啊。自从听说卫人杰走失之后,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大家一块出来这些日子也算有感情了,这要是真有个好歹的,那他一家人的日子往后可怎么过呀。为了接待考察团,找人的事儿也搁在一边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啊,还瞒着不让说!唉!但愿你吉人天相,福大命大。看面相卫人杰是福大命大之人,上回卡钻,那高压胶管飞舞着落下来也只砸在了脚上,换了别人没准就送命了。
      张李锁坐着一边喝着茶水儿,一边惦记着卫人杰,就听的大门外有汽车喇叭声,接着就看见一辆皮卡车停在眼前。定眼神细瞧,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卫人杰!张李锁猛地站起身来,冲到卫人杰面前,双手紧紧抓着卫人杰的肩旁用力摇晃着。那份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底难以言表的情感,此时却一涌而出。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他的眼睛变得湿润了。“哎呀,原来是你啊?你可回来了!啊呀把人都急死了,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呀,瞧这样子弄得,让你受苦了。”一时激动,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迷路了,又把车给陷住了,搞到今儿早上才赶回来。”卫人杰笑着说,显出很轻松的样子,可他脸上的污垢,身上的灰尘还有那疲惫神情却是无法掩饰。“还没吃饭呢吧?”“这两天就昨晚上吃了点牛肉干儿啊。”“哎吆!一定是饿坏了,你坐那儿歇会儿,洗把脸,我给你做碗羊杂汤去,现成的。”张李锁说完就去了炊事车。卫人杰环顾着四周,好像是在外漂泊的游子一朝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而亲切,连这里的空气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呢。啊,回来了,回家的感觉真好!离开这里也不过才几天,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在水罐下边拧开水龙头,痛痛快快洗了一把脸,感觉清爽了许多。这时张李锁端来了一大碗羊杂汤,还有两个白面馒头“来,做的不好,凑合着吃吧。”羊杂汤里放了不少的胡椒粉,还有醋、香油,加上羊杂特有的气味,让人食欲大增。张李锁在一旁看着卫人杰狼吞虎咽的吃着,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转眼半碗热乎乎的羊杂汤下了肚,饥饿的肠胃一时得到了满足。因为没看见邵工,卫人杰问道“哎,怎么没看见邵工啊,去哪儿啦?”“哦,看我光顾上做饭了,忘了告诉你。省里来了考察团,邵组长陪着他们去工地了。刚走,你要是早来半个小时就碰上他们了。”“省里的考察团,都来的什么人啊?”“嗯,有你们公司的魏总、省勘探局的陶局长还有省里的秘书长。还有什么处长秘书的,对,丁处长和单翻译也来了”“哦,来了这么多大领导啊,这下可热闹了。”卫人杰边吃边说,现在碗里的美食对他更有吸引力。他这时才注意到,在集装箱的后面露出一角的办事处的那辆丰田轿车。“那他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啊?”他关心地问道。“说是今天从工地回来就直接回巴马科呢。”听了这话卫人杰慢慢地吃着饭,没再说话。突然来了这么多领导,自己却走失了,也不知添了多大乱子。幸好,回来的还算及时。“哎,你吃完了,去洗个澡换换衣服,那水罐里的水晒得可热了。”卫人杰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工作服,黑一块紫一块的,真的很狼狈。“嗯,穿这身行头见领导,那不是太寒碜了吗,啊?。”“你还没看你刚下车时,那脸上就像个黑包公,我还以为是那个黑工回来了呢”“哈哈、哈哈。”卫人杰开心地笑着。
      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人也精神了许多。“哎,给俺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嘛?”张李锁关切地问道。卫人杰这才把如何离开工地,迷路,到陷车抠车大致地说了一遍。“多亏了昨晚遇上的那几个当地牧民,不但留我住了一晚,今天一早还把我一直带到了公路上。这路迷得,跑到加尔奥去了,上公路的地方都能看到渡口了。”“我的个娘哎!那得跑出去多远啊?”“我大概算了一下,这一圈绕下来得有三百多公里呢?”“哎呀!我的个娘啊,难怪找不到你,跑那么远,上哪儿找去啊。”“他们找我来着?”“可不是嘛,把邵组长急的,都快疯了,光在这条去工地的路上就来来回回找了两趟呢。”卫人杰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没了,内心很是自责,没想到,自己这点失误竟然给大伙儿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看着卫人杰低头不语,张李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不知道吧,监理打了信,让咱们停工整顿了。”“啊,为什么?”听了这消息卫人杰抬起头吃惊地问道。“说是咱们施工方法有问题。”“什么问题?”“我也说不清了,反正说的挺严重的,搞不好还要解除合同呢。”“有这么严重?”卫人杰像是自言自语说道,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深沉了。
      停工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没想到仅仅一天的时间,情况竟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刚刚还在为回家而高兴的他转眼就变得心事重重了,该如何应对眼下这种局面呢?还好,有这么多领导在现场一定会有办法应对的,自己也许是多虑了。他抬起头来反倒安慰起张李锁来“没关系,有这么多的领导来了,这点问题应该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张李锁一脸不自然的表情说道“邵组长吩咐大伙儿,不让乱说,想等考察团走了再处理呐。”“哦,是这样,能瞒得住吗,为什么要瞒呢?”卫人杰目光游离不定,像是在问张李锁又像在问自己。张李锁眨一眨眼没说什么,他没想过,也的确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载着考察团的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的终于上了公路,再有一分钟就来到基地的大门了。按照当初的设想,魏尚德将在抵达基地以后,把要寻找卫人杰的事儿简要地告知周秘书长和陶局长。他之所以安排丁宝祥负责组织下一步的搜寻工作,是因为即使大家都呆在这里对接下来的找寻工作也于事无补。没准还要牵扯项目组本来有限的人力物力,反倒添乱了。转瞬间车子已经进了基地大门,“皮卡车!”。坐在后排的单全树眼尖,这辆车是他亲自去车行(卖车的地方)提的货、上的牌照,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卫人杰回来了!”旁边的胡进反应快,大声喊道。邵成功这时也用力挥了一下拳头“太好了!”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这两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魏尚德和坐在前排的丁宝祥两人对视了一下,都笑了。周秘书长也听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后又没事儿了,但他也没问,只是用微笑分享着通过情绪和语言传达出来的那份喜悦。
      单全树没等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他笑着对着迎上来的卫人杰的胸大肌捶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你这个家伙还活着呀!你可把我急死了!”卫人杰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歉意而感激地笑了笑没说话。这时,其他几个人也走了过来,卫人杰猜着那个和魏总一起下车的人一定是省委秘书长。“魏总好,秘书长好!”“好,好。小卫呀,看来你也不错。我们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可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呀!”魏尚德关切的说。“是啊,你肯定也是急着见我们,这一路上跑得很辛苦啊,哈哈!”周秘书长也笑着说。卫人杰笑了,笑的很不好意思。“哎,来各位领导,到寝车里坐吧!”邵成功招呼道。卫人杰正要跟在后边,邵成功转身和他站了个面对面,用双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臂膀,点了点头,没说话。
      寝车里,卫人杰简要地把迷路陷车的经过说了一遍,魏尚德听完后说道“嗯,这沙漠里行车有一定的难度,你们初来乍到的对环境还不熟悉,还需要学习。当年我们在伊拉克的时候也发生过人员走失的情况,你们要多总结经验。小卫呀,在这次意外中,你表现的很勇敢,也很幸运。你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困境中走出来,很不容易,这需要很大的毅力啊。嗯,你能平安回来,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不好意思,让各位领导担心了。” “小伙子啊,你没有什么过失,也不必自责嘛。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里单枪匹马闯荡一番,勇气可嘉啊。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怕是没有这个底气来玩这份潇洒咯,是吧?”周秘书长诙谐地笑着说。“是啊,后生可畏啊!好啦,你现在是回到家里啦,可我们还得赶路啊。怎么样,几位休息好了咱们就走吧。”魏总笑着说道。
      临上车的时候,魏尚德回过身来用坚定的目光看着邵成功说道“成功啊!剩下的事情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处理好,保证工程顺利进行啊!”“请魏总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失望!”“好!那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各位,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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