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河流

作者:余仁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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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加尔奥城市供水井完工之后,井队全部都撤回了高镇的基地。从整个工程来看,加尔奥供水井施工不过是个小插曲。尽管也经历了一番磨难,而真正的打井工程却是从下一步要进入的古玛拉鲁斯地区正式开始。虽然这一地区还处于尼日尔河的南岸,但是尼日尔河没能阻挡住撒哈拉对那里进行的荒漠化侵蚀,交通运输十分艰难。雨季过后,气温变得干燥炎热,但温差很大,白天可以达到四十多摄氏度,而到了午夜之后会降到零上几度。除了自然环境带来的困难外,从这个地区开始,井队将采用空气钻井工艺来打井,而这种工艺此时还没有被井队施工人员完全掌握。
      加尔奥阶段性打井工程磕磕绊绊地结束了,这标志着由公司独立承担的打井项目顺利开工了。这一阶段完成的工程量很快被统计出来并经过监理公司的审核之后提交到了业主手中。这也就意味着该项目的第一批工程结算款在不久之后就可以到账了,公司的资金投入从此步入良性循环。作为590项目的开工序幕,就这样戏剧般的完成,对于整个工程来说似乎是个好兆头。消息传到国内,公司领导发来电传对项目组给予表扬鼓励。这让邵成功一时间感到欣喜若狂,他甚至觉得一切事情好像都突然变得容易起来了。他又恢复了那种神气活现的劲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停地催促着人们加紧工作。他的这种情绪也似乎感染了项目组的其他人,工作热情常常促进工作效率,一时
      间工作进度提高了不少。
      卫人杰今天负责协助耿祥把要进场的生活物资整理好装到皮卡车上,因为炊事车无法随行,需要携带的东西很多。耿祥光着个膀子,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一边往车上搬东西一边问卫人杰“酱油带一桶够用不?干黄豆要不要带点?干辣椒还带不?”“酱油就先带一桶吧,够用一阵子的,快没得时候再回来取。干黄豆要带,榨菜炒黄豆挺好吃的。干辣椒就别带了吧,这天儿吃辣的受不了。”卫人杰把一袋大米放到车上说道。这时杜宝森从寝车里走过来,带着安全帽,帽子里衬着的白毛巾从两侧披散下来,遮住了两边的脸。那毛巾是刚刚用水浸泡了,上边的水顺着毛巾滴下来,把工作服的前胸后背都洇湿了一片。自打到了工地之后,他几乎天天儿都是这身装束。他走上炊事车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凉水,对着嘴咚咚地灌了一通,把剩下的拧上盖儿又放进冰箱里。“哎耿大夫,把这冰箱也带上,这皮卡车要是拉不了,我那空压机旁边有地方。”“领导说不带冰箱了。”“他说不带就不带啦!这大热的天儿没空调再没冰箱,这人还能活吗?”“哎老杜啊,你天天儿穿着这湿漉漉的衣裳,不怕沤着呀。”卫人杰在一旁抻了抻他的湿毛巾笑着说道。“哎我说哥们,我可全仗着这套‘自带空调’罩着我这千金贵体呀,要不然我还不得晕倒多少回啦。这鬼天怎么受得了呀,还不让带冰箱!”杜宝森满脸的痛苦,好像他此刻就坐在开了锅的蒸笼上。“冰箱带了也没法用,大发电机组咱机台上没吊车,装上卸不下来。唯一的一台小功率发电机你也知道,配电盘坏了。虽然对付修上了可工作起来还不稳定,就是一天能凑合发上几个小时电也管不了什么大用。”卫人杰解释道。“你说的也是。”杜宝森满脸的遗憾“哎哥们,说起那台小发电机来,愣是让你把那配电盘给拼上了。你又不是学电的,亏你能想的出来,我算是服啦!”“那也是没法儿的法子,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能蒙上也不容易,总算是有一台能用的,要不怎么领导把它当宝贝似的舍不得用呀。”杜宝森手抻着毛巾一角呼扇着说道。
      “哎我说老弟,你要是觉着热就干脆把衣服脱了,你看像我这样就凉快多了。”耿祥也怕杜宝森捂出毛病来借机劝说道。“就这样,脸上脖子上都还晒得直掉皮,疼死啦,就这样凑合一天算一天吧。我真佩服您,耿大夫,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学医的,竟能吃的了这份苦。要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来呀。”“这人啊,是只有享不起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啊。看来你是在家享福享惯了。再说了,我是皮糙肉厚,年轻时在家干农活练出来了。”耿祥向上推了推滑到鼻尖儿上的眼镜笑着说道。他大部分时间是在炊事车里做饭,即便是这样因为他平时也只穿一条大短裤,上半身依然晒成了暗紫红色。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着的那套新订做的中山装外,随身携带的那只小号手提箱里就只装了几件背心短裤。他是要用自己的皮肉同这炙热的天气来抗衡的,什么紫外线啊、皮肤癌呀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这两年能坚持下来就值了,以后再说以后。有时营地周围围观的当地人多的时候,他就穿上那件为医生配置的半截袖的白大褂,他本来就是双重身份嘛。
      杜宝森是项目组的柴油机修理工,此前是省机械局的一位机械师
      ,专门负责省内新型柴油机产品的鉴定。因为项目组购置的设备中有许多柴油机,而且不少是国外产品,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柴油机维修人员,公司便向机械局做了借调。杜宝森能去马国纯属偶然,因为他们技术处一时也派不出别人来,当他们处长跟他谈起借调的事儿时他还有点犹豫。可后来一想,能被借调公派出国,是件让人羡慕的事儿,况且还能挣到美元,好事儿既然落到了头上,自然是不能错过,也就答应了。作为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人,不能不说他是养尊处优惯了。初来马里时一切都新鲜,即使到了高镇也不过是在基地内工作,何况有寝车餐车的,生活基本条件还有保障。建设基地那段时间,他才真正感受到长时间暴晒在那烈日之下是个什么滋味。那阳光照在身上就像针扎火燎一般,这非洲的太阳似乎要比国内的太阳大好多。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躲进寝车或餐车里偷着喘口气儿。为这事儿让邵成功训了他好几回,他也觉得挺没面子的。加尔奥施工这段时间虽然也有寝车餐车,但钻机一响为了保障设备运转正常,他也不得不经常在一旁转悠,在户外的工作时间长了很多。好在离河边不远,时不时的可以跑去洗把脸,降降温。只可惜担心血吸虫不敢下河里去游泳,可也不能老在河边站着。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浸湿毛巾的办法,每次到河边把毛巾在河里一涮,也不拧,拎起来就直接罩在头上。随着毛巾、衣服上的水分蒸发,身体的热量也被带走,体温也就降下来了。在家里人们也常用这法子退烧,在这儿竟让他创造性地发挥了。就这样,凭着他的聪明智慧,加尔奥施工总算熬过来了,可接下来的古玛拉鲁斯就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由于要进入该地区需要翻越几道大沙岗,就是坡度很缓的沙丘,重型车辆自身行驶都很困难,这样就无法将寝车餐车牵引到新的工区。井队将改住帐篷,日常的生活起居都将在两顶军用帐篷里进行。白天烈日当头,晚上还要冷风刺骨,受罪是在所难免的啦。这还不算,因为在新工区要使用空气钻进工艺,空压机要和钻机协同工作。这就要求他要一天十来个小时都不得不盯着空压机,寸步不离,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更让他担心的是井队的这些外国柴油机,什么捷克风冷V式、道依茨、康明斯这些柴油机日常的保养都不简单。虽然眼下都是新机器,可保不准那个出点问题要在现场修理那也是件令人头疼的差事。不像在国内,遇上什么问题处里大伙儿可以商量,对不对的他说上几句滥竽充数没关系。可这儿是要单打独斗真刀真枪的招呼,这他心里可没底,到时候没准就要丢人现眼。看来他当初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心里时常为此事儿犯嘀咕,夜里也常辗转难眠,甚至想打退堂鼓。可又转念一想,既然来了要是灰溜溜的回去也不好向单位交差呀。再说就是回去,也要等得凑齐了一个大件指标,好买上一台二十五寸日本松下原装彩电啊。当初不也是这么想来着,还有一个来月呢,咬牙挺着吧。至于到时候找个什么借口走,管他呢,到时候了自然能找到理由!
      “哎,吃苦享福都是人的命,天命不可违啊。好啦,你们俩慢慢的收拾吧,我得去看看那边车装的怎么样了。”杜宝森说完就朝空压机车那边走去。看着他的背影,耿祥笑着说道“哎,他要是端上一只三八大盖枪是不是很像一个鬼子汉奸啊?”“嗯有点像。”两人说笑着,可手头没停下,皮卡车渐渐地被东西堆满了。
      经过几天紧张的忙碌之后,项目组完成了进入古玛拉鲁斯新工区的准备。临出发的头天晚上,邵成功召集组里的几个业务骨干开了个会。会上除了算是对下一步工作做了个动员之外,还宣布他本人将不跟随井队开赴新工区,工地上将由程耀祖全面负责。他说完之后大家都把眼光转向了程耀祖,程耀祖此时正使劲抽着他的烟斗,好像这炮儿烟瘾还没过足。邵成功这时也不烦他抽烟了,任凭烟雾在他四周环绕,只是耐心地看着程耀祖。程耀祖这时又猛吸了一口烟斗,这才慢条斯理儿地说道“活可以干,咱本来就是干活的人。这责不好负,也不是想负就负的了的。”他眼睛盯着着烟斗,把烧的涨出烟斗的烟丝用大拇哥往里按了按“按理说,这新到一个施工区,各方面情况还不熟悉,你这个大领导应该亲自到第一线去指挥。一旦有什么问题也好现场做决断。”“哎呀,还能有什么问题,你我都不在场,老顾他们不是把加尔奥的井都打成啦。有你和他们在一起,大伙儿齐心协力的,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邵成功这话等于是将了程耀祖的军,言外之意你老程难道还不如老顾 。“你们先去打前站,我把手头的事儿忙完了随时都能赶过去。”邵成功接着又说道。“既然这样,那行,我们先进场。我看大伙儿就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出发。”程耀祖把烟斗里的烟灰使劲在床腿上磕了磕说道。
      至于邵成功为什么不跟随机组进入新工区,程耀祖并没有想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这个答案恐怕只有邵成功自己心里清楚。知难而退、避重就轻是他一贯的作风,可你也不分个时候,程耀祖心里虽然有怨言,可又不好说到明处。寝车里的空调还在嗡嗡的响着,可车厢里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凉爽,那单调的声音反而使人心烦气燥。程耀祖穿着那件洗的发了黄的白背心,四脚朝天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心里再有啥事儿也不耽误睡觉,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就这样他倒头便睡了而且很快就打起了呼噜,鼾声如雷。
      进入古玛拉鲁斯的一路上尽管艰难,但也算顺利。整个车队行驶的十分缓慢,尤其是在翻越那几道大沙岗子的时候。六十多公里的路途走了近七个小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儿。从高镇原本有一条通往古玛拉鲁斯的道路,说是道路不过是偶尔经过的车辆留下的车辙,而且是断断续续的。只是为了在这缺乏明显地标的荒漠之中不至于迷失方向,所以后来的车辆便循着先前车辆留下的轨迹追踪而行。但如果没有当地向导或当地人引路,也难免误入歧途,迷失方向。至于为什么要从这里进入古玛拉鲁斯,而不是从别的地方,没人能说得清楚。也许这里最容易通过,没有比这更好走的路了。也许这条路最近,反正人们平时都这么走了,这就是路。
      满载打井设备的卡车在满是暄砂的‘路面’上缓缓行驶着,每辆车都尽量避免追随前面的车辙,因为被车轮压翻起来的暄砂更容易造成陷车,尤其是上坡的地段。这样所有的车辆都不得不各自选择行驶的道路,车队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车轮印记。远远看去就像是许多条不规则的双曲线,时而交叉时而并行,蜿蜒在荒漠中,一直向天边延伸而去,很是壮观。
      这里很少能有这样的车队通过。卫人杰开着皮卡车和耿祥一起走在车队的最后边,相对于那些载重卡车,4X4皮卡的越野性能就显现出来了。按照李陀的提醒,卫人杰已经提前打开了前加力,让车处于高速双驱动行驶状态,使它可以很容易地穿梭在那些卡车之间,哪里需要帮助的就赶紧联络人员到位。尽管李陀很谨慎地驾驶着沉重的钻机车,尽量选择顺着等高线逐步攀升爬坡,但有的地段坡度太陡砂土太暄,还是陷住了。卫人杰指挥人员抬来防滑板(是一种专门为沙漠行车制造的一种特殊钢板)垫在轮胎下,防止卡车起步时再进一步深陷。幸亏这一带属于固定和半流动的沙丘,局部还生长着一些杂草,那些杂草留在沙中的根系固结了沙土,也使它们增加了表面的承载力。如果遇上那种大漠里的流动沙丘,这些重型车辆该如何行进呢?因为在整个工程区域的最北端,位于尼日尔河的北岸,那里有大量的流动沙丘。这种念头让卫人杰心中感到阵阵不安。
      眼前是一片延绵不断的沙丘戈壁,脚下是黄褐色的沙土,长着一些稀疏的杂草,偶尔也会有几棵刺儿树。坐在车队前边的钻机车上的程耀祖招呼大伙在一片地势平坦的沙地中停了下来,稍事休息。早已过了午时,耿祥拿出昨晚烙好的葱油饼分发给大家充饥,饼里的葱花不过是剁碎的洋葱头。
      顾同乡也从钻杆车上跳下来,他和陈利一起坐在车底下的沙地儿上,借着车身投下的一缕荫凉,吃着手里的葱油饼。离脚边不远处的沙土中长着一小片藤蔓,在比筷子稍细的藤蔓上几乎是等间距的长着一排,也只有一排叶柄。叶柄上是叶片,形状就像是缩小了的西瓜秧子,稀疏地爬满了隆起的小沙包。藤蔓间还结出来几个圆圆的果实,外观上看去比拳头略大一些,极像一个个的小西瓜。沙漠里植物稀少,有一片绿叶都很稀罕,何况还是结着果实的植物,这种看似熟悉的植物自然是更加吸引眼球。
      顾同乡一边吃饼一边看着眼前这片植物,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西瓜。因为它太像西瓜了,怎么看怎么像,只是个头小了点。这让他联想起了家乡的西瓜,那甘甜的沙瓤西瓜,让他干涩的口中顿时涌出了不少的唾液。这不是西瓜,至少不是甘甜的西瓜,要不然当地人怎么不来采摘呢。不过,也许它就是非洲的西瓜,这里干旱缺水所以个头长不大。这里走了大半天都没碰见个人影,谁能跑到这荒芜人烟的地方来采摘呢。它的味道会咋样呢?沙土地儿里种出的红薯、西瓜都特别甜,何况这是真正的原始生态的沙土地儿,也没准特甜呢。
      顾同乡在那儿琢磨着,他瞥见旁边的陈利也在盯着那片儿小西瓜看,便用胳膊肘拱了一下陈利“哎,瞧,西瓜!”陈利看了一眼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嗯是西瓜,像!”“一会儿是,一会儿像,到底是还是不是啊?”“应该是吧,非洲沙漠的特产的野西瓜,嘿嘿。怎么长的这么小啊?”“非洲干旱缺水,长不大。”“旱地出甜瓜,没准还挺甜的呢。”陈利眼睛盯着那片小西瓜,说着咽了一口涎水。听陈利这么一说顾同乡来了劲儿了“哎,想不想尝一尝?”他又拱了一下陈利。陈利看看他,又看看那不远处那绿呼呼的小西瓜“甜的?嗯嗯嗯,没准有毒。”陈利说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正色。顾同乡把手里的饼三下两下塞进嘴里,把两只油手往工作服上蹭了蹭,站起身来朝着那片藤蔓走去。“要是好吃了,你可别跟我抢!”他在那几个果实中选了一个颜色好看的,揪了下来,拿在手里。那种西瓜特有的青绿相间的花纹,让你毋容质疑这也是一种西瓜。这东西拿在手里还沉甸甸的,说明这瓜里面水分充足。是西瓜就应该是甜的,他又揪了一个,一手拿一个走了回来。“这不是西瓜是什么?”他递到陈利面前,陈利刚要去接,他又把手收了回来。他把右手里的瓜在裤腿上蹭了蹭,放在嘴边“咔嚓”咬了一口。“味道咋样?”听到了清脆声,陈利急不可待地问道。顾同乡眯起了眼睛,却笑而不答。“甜还是不甜呀?”陈利坐在沙地上,伸着脖子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顾同乡,见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吃了哈密瓜一样香甜。顾同乡开始慢慢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然后扬了扬眉笑呵呵地把小西瓜举到嘴边准备咬另一口,只是拿另一个瓜的手朝陈利递了过去。陈利咽下一口唾沫,从顾同乡手里接过小西瓜,擦也不擦就咬了一大口。一股浓烈的味道顿时涌入了口中,刺激着舌苔,向咽喉深处蔓延开来“啊!啐,啐,这是什么东西!比黄连还苦!”陈利使劲吐着,咧着嘴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手里的小西瓜,把它用力摔在了沙地上。小西瓜被摔开了花,汁液也飞溅出来,崩落在沙地上。顾同乡这才笑着把含在嘴里那块东西吐在地上,笑着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嘛。”“呸,什么梨子,是苦胆!”“黄连苦胆味难分,苦味败火啊。”顾同乡笑着说,低头看着手里的小西瓜,从咬开的地方还能看到瓜瓤中成熟的瓜子儿。“真像西瓜,太像了,可它咋这么苦呢。可惜呀可惜!”顾同乡有些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小西瓜扔在了沙地上,一脸的遗憾。“哦,你这老家伙原来一直含在嘴里骗我,我要是待会儿被毒死了,你把这车钻杆儿扛到工地去。”陈利恨恨地说道。“又不是砒霜,哪能毒死人呢”顾同乡依然笑着诡辩道。这时程耀祖走了过来“大伙儿抓紧上路了,监理说还有二十里地呢。”钻杆儿车启动了,粗大的排气管口喷吐出一股浓郁的黑烟,呼的一声向前冲去。好像它拉着的不是二十来吨重的钢铁钻杆儿,而是一车轻飘飘的玉米秸秆儿。
      当人们正在为这片无穷无尽的荒漠,深感疲惫不堪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出现在前边的是灰白色的一片广阔的平原。这里的地上已不再是黄褐色的沙土,而是浅灰白色的粘土。看着前边的车辆纷纷加速驶去,车尾扬起了长长的烟龙,像是刚从围栏里撒出的马群一样,炸了窝。卫人杰停下车,走到一片裸露的岩层边。他蹲下身用手扣下一小块鸭蛋青色岩石仔细的看着,这是风化了的片岩,是一种古老的岩层。终于走出了那片艰难的沙漠,这一片地表的土质发生了变化,地貌也随之改变了,地上的草木极少,显得更加荒凉。沿着前面车辆留下的车辙,卫人杰也快速追了上去。真是不怕慢就怕站,只是转眼的功夫,前边的本来走的不如牛车快的车队竟看不到踪影了。
      转过一道小山包,前方是一大片裸露的鸭蛋青色的岩层,层理分明的表面上看不清有车队通过时留下的车辙痕迹。卫人杰四下里眺望着,开着车在原地转悠着,什么也没发现。强烈的阳光下,前方地表是一片冉冉向上的雾汽,光线在那里产生了折射,无法再看得更远。幸好东北方向的空中出现了腾起的灰白色烟雾,那一定是车队通过时扬起的灰尘。他掉转车头对着那团烟雾直插过去。开出去足有两三公里才看到灰白色的地面上出现了长长的车辙,“这帮家伙撒上欢儿了。”坐在副驾驶的耿祥笑着说道。“是啊,好不容易跑开了。”卫人杰说着踏着油门的脚也加了力道。
      在一排小山梁下边,看到了停成了一排的车队。等卫人杰在一旁停稳了车,程耀祖走上来“这么半天啊,还以为你俩跑丢了。”卫人杰和耿祥相对一笑啥也没说。“抓紧时间搭帐篷,埋锅造饭。赶在天黑前收拾利索了,啊!”程耀祖对着大家喊道,那感觉就像是又回到了他从前工作的机台一样。帐篷已经从钻杆儿车上卸了下来,在一块平整的地方支了起来。这种军用帐篷搭建起来很简单,把中心杆从里面穿在尖顶的孔内,两人用力一挺就立起来,然后四个角也穿上立杆对角线方向一拉,再拉上绷绳钉上地锚就完活。四个人十分钟搞定,两个人?两个人也照样,一刻钟。
      吃过晚饭之后,一切都安顿好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大都躺在床上休息了。卫人杰站在帐篷外边环顾着四周,这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山丘平地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唯一在山脚旁有一棵孤零零的刺儿树,被监理当成了营地。监理他们开的也是一辆TOYOTA CRUSH单排皮卡,不过车上加装了金属的后车篷,车篷顶上安装了一个车顶帐篷。
      太阳落山了,当天边火红的霞光也消失的时候,炽热的空气便开始降温了。天完全黑了,不远处有人点起了篝火,这附近没有树木也不知道这些当地人从哪里搞来的木柴。他们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自然是熟知这里的环境。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星光稀疏暗淡,没有月亮,连风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燃烧的气味儿。除了时不时地传来一阵说话声,四周很是安静。这不禁让卫人杰想起了当初来的路上在那个检查站旁度过的那个夜晚,天也是这般黑漆漆的,篝火也是这般忽明忽暗。人也是这般窃窃的言语,只是没有了鸡鸣犬吠声。那天没有顾上支帐篷,大家是围着篝火席地而卧,一宿竟也睡得很香甜。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出来快半年了。丫丫应该会叫爸爸了吧,丽雯此刻在忙些什么,真想她们娘俩。寂寞和思念总是如影相伴,越是寂寞的时候,越容易引发人的思念。思念妻儿,思念父母,思念所有牵挂的人。也许思念能够使人忘却寂寞,思念能缓解人们的孤独感。尤其是黑夜降临以后,人们常常会在思念中进入甜美的梦乡。卫人杰此时已经在微笑中熟睡,不远处的另一顶帐篷里也传出了呼噜声。

      公司魏总和省委周秘书长一行要赴马里的相关事宜,陈德江通过国际长途电话转告了丁宝祥。在电话中丁宝祥询问了一些情况,也同陈德江就一些具体问题交换了意见。按要求这一级别的出访应该向使馆经参处通报,以便提前安排相关的礼节性拜会或必要的活动等。有关这个团组的名称和性质,丁宝祥一时有些拿不准。陈德江告诉他国内是以商务考察的名义申请组团的,就定为商务考察团吧。说道这一行人的造访,丁宝祥感到有些突然,至少这项活动不在公司的相关年度计划之中。据说是省勘探局提出省里应该派工作组到国外实地考察了解情况,必要的时候现场拍板,而实际促成这次出国考察的因素却很复杂。谈到有关考察团的具体行程时,陈德江说国内组团申请报告中拟定了一个出访计划,不过那只是为了应付审批而已,实际操作起来没什么意义。具体的活动安排还是要由驻马办同各有关方面沟通之后再制定吧,考察团在马国停留四天然后经法国巴黎回国,在巴黎停留三天。丁宝祥撂下手中的电话,略为沉思了一会儿便起身向楼下的客厅走去。此时,一直静候在隔壁的单全树蹑手蹑脚地溜进房间,他约好了这个时间要给董晓娇打电话。电话拨通了,那一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哎,等急了吧?”“是啊,一直在等,你的表是不是慢啦。”“不是啊,刚才丁处一直在和陈处通话,我就一直等在旁边。”“哦,那不就是咱俩一起在等电话啦,这还算公平。哎,想我吗?”“想,想的我肝儿疼。”“啊,原来你是在用肝儿想人家呀,那你的心留给谁啦?”“我的心不是早就给你留下了吗,所以我只好用肝儿来想了。再说啦,我一想起你心里就美滋滋的,所以就美得肝儿疼了。”“嗯,那你就自己臭美吧。既然那样,你就给你的肝儿多留点休息时间,少熬夜,别把肝儿累着,嘻嘻。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唉,这话你都问了快一百遍了,我也快被你问疯了。”“好、好吧,人家不问啦!哎,你们两个处长刚才在聊什么呀,聊那么半天?”“噢,我们魏总要和省委的周秘书长一起来马里呢。”“真的啊,什么时候啊?”“下礼拜二吧。”“哦,他们也走埃航吗?”“不,乘坐法航,他们不可能在埃塞等上好几天啦。”“是啊,人家是大领导嘛,时间紧任务重啊。哎,给你带点什么好东西去啊?”“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你再好的宝贝啦,就把你带来吧。”“唉,我倒是想去啊,可惜!”“那还不简单,你买个大号的旅行箱,把自己放进去然后托人送到魏总办公室,就说是捎给我的,到时候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啦!”“你好坏啊,尽糊弄人!亏你想的出来,装在行李箱里时间一长那还不得把我给憋死啊!”“那怎么能憋死呢,你打几个小孔透气不就行啦,再放进点水和吃的什么的,二十四小时准到!”“不行不行!我才不钻到行李箱里呢,要钻你去钻。”“好好好,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小单?小单?你下来一下。”楼下传来了丁宝祥的喊声。“好了,丁处在叫我。等我想好了法子再来告诉你啊,等着我!”“好吧,BYEBYE!”“BYEBYE!”单全树眼睛看着手中的话筒,恋恋不舍地轻轻地放在电话机上,好像生怕撂话筒的声音会惊扰了董晓娇,因为他知道另一头的她一定还在拿着话筒没有撂下。
      “小单啊!刚才我和陈处通了电话,魏总要和省委周秘书长一起来咱们这儿考察。”“是啊!哎?周秘书长就是李国栋的岳父吧?”“是,还有省勘探局的陶局长。”“哦,他们一起来考察?好奇怪啊。”丁宝祥看了单全树一眼,笑着说“考察不过是个名义,主要是为处理两家的纠纷来的。”“哦,看来分家是不可避免的事儿啦?分家就分家吧,两家在一起盘盘家底儿分了不就完了。还用得着这么多大领导不远万里的,就为这么点事儿不是有些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吗?”“既然考察团要来那就一定有来的道理,至于分家的事儿也是要等考察团来了再定。”“难道还有不分的可能?”“这最终还要看考察团的意见,等魏总到了就知道了。这事儿不是眼下咱们操心的事儿,根据公司的意见,考察团到这儿以后的活动安排需要我们先行拟定。我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这样?”单全树看着丁宝祥,认真地听着。“一是书面通报使馆经参处,安排拜会,同时了解一下使馆经参处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活动安排。二是准备考察团去施工现场。”“去咱们的施工现场?”“是啊,勘探局锡加索的工程刚刚结束,人员设备都在塞古休整,没什么好看的。再说魏总一定想亲自到590项目工地上去看看,这是必须的。” “嗯!”单全树点了点头问道“我也要一同去吗?”“是啊,考察团一行五人,只有咱们魏总没带随从,这么多人一个车肯定坐不下。除了开上咱们这台轿车,到了基地再换乘项目组那辆吉普车下工地,勘探局那边会出一台越野吉普,他们也就趁辆吉普车了。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就安排魏总和周秘书长坐一起,跑长途轿车会坐着舒服一些。到时候咱俩倒班开,避免疲劳驾驶,安全第一嘛。”听到要去工地,总算有了个出远门的机会,单全树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问道“那这么多人,在基地住一宿?”“这个嘛,我考虑了两个方案,一是第一天下午赶到莫不提市,在那里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出发上午赶到高镇基地。之后换车前往工地,在工地停留一到两个小时返回基地。然后再赶回莫不提市住下,第三天下午回到巴马科。二是当天赶到基地,在基地住一宿。基地上的同志大都去了工地,腾出一辆寝车来不成问题。第二天一早去工地回来后赶到莫不提市,同样第三天下午回到巴马科,尽量避免夜间行车。”“嗯!第二方案需要至少连续行驶十一个小时,很是紧张。而且基地的居住条件也不好,我倒喜欢第一方案。”“其实第一方案第二天的整个时间安排也很紧张,要从莫不提到基地,基地到工地再回基地,然后赶回莫不提呀。”“那让我来计算一下时间哦,从莫不提到基地不超过四个小时,基地到工地的往返也最多四个小时,再加上一个四小时,不超过十二小时,这样天黑之前还可以回到莫不提。总体时间差不多,但是第一方案需要几乎连续高速行车,而第二方案总共高速行车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八小时。从安全角度也还是有利的呢。”“嗯,你分析的有道理,只是不知道莫不提市有没有合适的旅馆?”“没问题,我上次随项目组他们去加尔奥时,曾经在莫不提住了一宿。那里有一家台湾人开的旅馆叫‘福绿寿’条件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可以吃到中餐!”“是嘛,那就太好了!不过,具体采用那个方案还是等魏总他们来了再定吧。”“那有没有必要和晁工他们通个气呀?”“没必要,他们连个正经法文翻译都没有,何况这次还是咱们负责对内对外的联络工作。再说他们局里也会通知他们的,等考察团到了具体商量时再说吧。”丁宝祥对勘探局井队那帮人很是反感,称他们为‘土鳖’。“趁这两天,你去给咱那辆轿车做个保养,把前轮的轮胎全换成新的,找两条状况好的换在后轮上,然后到银行去取些现金。”丁宝祥吩咐道。“取多少现金啊?”“嗯,我的保险柜里还有一些,就取十万吧。”接待考察团的各项事宜就暂时这么安排妥了,接下来的这些天里丁宝祥他们会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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