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品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场大雪终于淅淅沥沥地降临在这片土地上。老天爷像是终于拉开了闸门，一股劲的把这一年来积攒的怒气全部倾泻在了这片土地上。

　　“下雪了......”韩恭双手环胸靠在椅子背上，双眼扫向窗外飘落的纯白雪花，眼中充斥着遗弃许久的童真。

　　那也是一年冬天，韩恭那时正在读初中，而顾愈，开了挂似的越级上了六年级，直逼韩恭。

　　往往孩子们很快就能打成一片，但顾愈偏偏是那最特殊的那个，这孩子有点轻度的自闭症，不爱说话，也不敢说话。

　　特殊人群就需要特别对待，这是韩啸教给韩恭的。韩恭也的确遵循这点来做，他把顾愈当亲弟弟对待，从小便是个护犊子的主。

　　同龄的孩子们都不喜欢顾愈，疏远他，欺负他，说他是克父母的灾星，和他走得近会倒霉的。

　　但顾愈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愿意给韩恭一家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直瞒着，直到——

　　那几天都不停地下着大雪，大地冻上了一层白霜，被松软的白雪掩埋，一同掩埋的，还有顾愈额头上流下的鲜血。

　　那些不喜欢顾愈的孩子，组团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用雪团成了雪球朝顾愈砸去。要平时，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事，顶多皮肤冻伤；但那可是积雪，已经隐隐有结冰的趋势，一个大冰球子砸在身上，能不疼吗？

　　韩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回到家时，顾愈正在屋子里处理伤口，在一番追问下，才扭扭捏捏地说出了发生了什么。

　　韩恭这等护犊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有人欺负自己的人？于是一把拉着不情愿的顾愈就往学校走——

　　把那一堆熊孩子一气揍老实了，让他们规规矩矩地给顾愈低头认错，还警告他们：要是让他发现第二次，打断他们的腿。

　　虽然事后挨了处分，但是顾愈知道了，能动拳头就别动嘴，这是韩恭教给他的第一个人生道理。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韩恭的回忆，想必就是闻旨匆匆赶来的罗黛儿吧。

　　这女人，还真是让人好等啊？韩恭在心底冷哼一声，似乎在为她打断了自己回忆往事而生气。

　　“请进。”邵冰到底还是个有绅士风度的人，总不能不让她进来吧？虽说他也顶着一张黑脸。

　　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晃人眼睛的红色“恨天高”，显得她整个人十分高挑干练，按理说应该是个挺耐看的打扮，却与这个场景不太搭配。

　　“罗小姐，你家穿高跟鞋办案吗？”韩恭不加掩饰的讽刺让罗黛儿险些崴了脚，恨恨地瞪了一眼韩恭。再看韩恭，跟没事人一样，该怎么放纵自由就怎么放纵自由，好像警局是他家一样。

　　“那......那我下次改。”罗黛儿压住心中的怒火，好声好气的应了一声，心想这下子韩恭应该不会找茬了吧？哪想韩恭的下句话差点没吓死她：

　　“十一号，是吧？”韩恭眨眨眼，从座位靠背上直起腰来，双手交叉在一起，玩味的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罗黛儿，轻笑一声，道，“这不是你的编号么？怎么，连警局派发给你的资料都没看？”

　　这当然是韩恭瞎编的：一是为了震慑一下罗黛儿，让她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二是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卧底，如果不是，那应该会知道警局是没有编号这一说的。

　　“哦......是我疏忽了，我回去好好看看！”罗黛儿松了口气，可能自己天生就和“十一”这个数字有缘，恰巧分到了十一号罢了？

　　“哼，”韩恭冷笑一声，给了邵冰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出去。邵冰微微点头，长腿一迈，顺手带上了门。

　　“你是那天袭击我的人吧？”韩恭起身，笑眯眯地逼近罗黛儿，罗黛儿反射性的向后退去，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答道，“不是我，那天我在家......”

　　“你刚才向后退了半步，眼神发散，喉咙动了一下，你——”韩恭弯腰逼近，在罗黛儿耳边，用只能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赵春野的下场，你不想体会吧？”

　　罗黛儿彻底愣了，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肯定......肯定有人通风报信，组织里有卧底！

　　只可惜，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把这个消息传回组织里。

　　罗黛儿一咬牙，用力向韩恭两腿之间踢去，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门把手，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但是她忘了她脚底下的高跟鞋，很不争气地崴了一下，向韩恭扑去，韩恭顺势侧身，左手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

　　“想逃？”韩恭冷笑，左手又使了几分力气，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罗黛儿的倒气声和韩恭犹如恶魔般的话语：

　　“你以为你能逃走吗？”

　　“你不能......呜......！”罗黛儿大声呜咽着，想要引起外面邵冰的注意，好让他及时闯入救下自己。

　　不算好的感觉席卷韩恭的全身，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地下室，被下指令去屠杀同伴。并且，一旦陷入这种情况，韩恭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就算脱离了这么多年，身体的记忆性已经让韩恭习惯了这种杀戮的感觉。

　　血性被唤醒，不见血不收。

　　“你也是......试......！！！”罗黛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猩红的双目不可思议地向下望去，似乎想要在韩恭的胸口上开一个洞，去确认。

　　确认他是否也属于“同类”。

　　但韩恭仿佛丧失了理智一般，脑袋疼得要炸掉一样，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杀掉她......乖孩子......杀掉她！

　　就像是伊旬园的毒蛇在诱惑着韩恭，引导着他犯下不可弥补的罪果。

　　韩恭神色很痛苦，想要挣脱这在心灵上的根深蒂固的囚牢，双手以罗黛儿的脖子为发力点，用力挣脱着束缚。

　　溺水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地抓住茫茫大海上的一根朽木。

　　而罗黛儿，恰好悲催的成为了韩恭的猎物。

　　屋外的邵冰一直在门口徘徊着，关注着屋内的动静，但许久都没有声音传出来，安静异常。

　　是不是他们已经谈判完了？邵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敲了敲门，喊道：“我进来了？”

　　罗黛儿在昏昏沉沉中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随后只觉天旋地转，最后迎接她的是冰冷坚硬的地面。

　　“你......让你问个事怎么还动起手来了你？”邵冰皱眉，像个老母亲一样拍了拍韩恭的后背，让他把那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魂也就回来七八分了。

　　“怎么回事？我有权利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邵冰将韩恭扶到一旁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摆在他面前。

　　荡漾的水波映着韩恭有些苍白的脸，眼角有些向下耷拉，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像被吸人魂魄的妖怪吸走了魂，只剩下一具空躯壳了。

　　韩恭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陌生，明明是张陪他走了大半个年华的脸，却在刚刚无情地揭露了他的真面目——残忍，暴动，嗜血。

　　就像七宗罪里的暴怒和贪婪，永远不能填满的饕餮肚子一般，没完没了地吞噬着他仅剩的良心——拼尽全力隐藏的净土。

　　“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韩恭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般，倒在了桌子上。

　　邵冰站在桌前，眼神复杂的看着韩恭熟睡的侧脸。

　　是啊，谁愿意在自己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呢？况且他还只是暂时的盟友罢了。

　　良心让邵冰发现，自己不应该拿韩恭来做挡箭牌，让他去承受外界的压力，而自己却美滋滋地坐在家里等着妹妹回来——虽然希望渺茫。

　　但是......邵冰犹豫了，他知道，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助，韩恭也会这么去做，去抨击这个虚伪的社会。

　　无论是谁，不都是在这深沼里慢慢沦陷吗，只不过韩恭是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义无反顾地去挣扎，去击破，让人们看清这个城市高层的原本面目。

　　据邵冰这些年的调查，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却在用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做人体实验，还得到了高层的允许。

　　他的妹妹——邵甜甜，便是其中的一个......试验品。

　　邵冰握紧了拳，他不愿意承认他的宝贵妹妹是任人宰割的小白鼠，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并不能阻止任何必然的发生。

　　用膝盖想也能知道，这种非法做人体实验的实验室，肯定是严加看守——要是跑出去一个试验品或工作人员，那这件丑事便可是要天下皆知了。

　　可是偏偏漏了韩恭，而据韩恭这个“知情人”的可靠情报，邵冰知道这个试验所共有七个试验品，并且他们每个人都佩戴了眼罩，根本无法记住身为“同伴”的试验品和工作人员的容貌了。

　　韩恭肯定还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说他是如何逃出来的，这天底下除了韩恭他自己知道，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解疑了吧？

　　邵冰思考了很久，以至于他都忘了这屋里还有个差点被韩恭活活掐死的大活人了。

　　邵冰脱下外套，披在韩恭身上，轻声走到了罗黛儿身旁，蹲下身戳了戳她已经散乱的头发。

　　“不会死了吧？”邵冰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罗黛儿的鼻息，还好，气息很微弱但总归还是能抢救回来的。

　　邵冰搓了搓手，快速起身跑走了，死不了就行，死不了就不用管她了。

　　审讯什么的，还是韩恭在行啊。邵冰叹了口气，第一次这么想让韩恭赶紧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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