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品

　　前脚刚迈出电梯，电梯门便仿佛有人操控一般狠狠地关上了门，韩恭只觉得腿下一凉，如果再慢一步，恐怕被夹上的可就不是裤脚，而是自己的脚了。

　　“搞什么鬼。”韩恭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键那还尚未熄灭的蓝色幽光，仿佛刚刚他便是那走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即将与锋利的镰刃来一个“亲密接触”。

　　刚刚的电梯门，如果再慢一步的话，恐怕韩恭的右腿此刻正被冰冷的钢铁夹住，就像被狮子撕咬后腿的猎物般静待死亡。

　　就像是某人善意的警告，可惜韩恭并不领情，只是嘁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而后毫不在意的继续大步向前，仿佛那缺失一块的裤脚只是他不小心撕掉了。

　　漆黑的甬道似乎漫无尽头，不知是黑暗的渲染还是其本身就无限延长，没有尽头。

　　韩恭脑中一片空白，与他身处于这纯粹的黑中截然相反。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是人类大脑的自我保护意识，人们往往装模作样地想好一切应急的方案，而忽视了外界因素对其的不可控影响。

　　外界因素有很多，人、物、事，乃至感情、心情等这些抽象的东西，随便一些细微的变化都可能造成全盘皆输的局面。

　　“簌簌。”

　　身后似乎传来脚步声，与韩恭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虚实真假，似有似无。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让韩恭极为厌烦，他索性立在原地，那脚步声顿了一下，似乎韩恭正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敏锐的感知力，不愧是你。”甜美的有些不符情景的女声突的响起，似乎不打算再接着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韩恭初听这声音，只觉十分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而她所说的话又让他有些困惑，就好像两个很久不见老熟人见面叙旧一样。

　　韩恭并没有声张，只是屏住呼吸贴墙站好，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在这样一片黑暗的情况下，除非对方戴着夜视镜，否则根本察觉不到韩恭的具体位置。

　　“还有人比我们更熟悉黑暗么？”那女孩仍在自言自语，言语中透出一副跟韩恭十分熟稔的感觉，且韩恭竟丝毫不反感她这种自顾自的认亲行为。

　　“我们注定只能在黑暗中存活，”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就像是回想起不好的记忆，一字一句道，“而你，违背了诺言，独自在阳光下享乐——”

　　“我说的对吗，小七？”女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话语中的“小七”指的不是别人，正是韩恭。

　　听到这番话的韩恭瞳孔微缩，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自己“小七”，并且那个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并非肉/体，而是灵魂。

　　站在韩恭面前的这个人，正是邵冰一直苦苦寻找的，他的亲生妹妹——邵甜甜。

　　走廊上的壁灯突然亮了起来，韩恭却慌忙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眼皮上打照下来的光是那样的灼热，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烧着一般。

　　这是他自逃脱来最不愿面对的噩梦。在那段最黑暗的时期，让他痛苦的不是□□上的折磨，也并非在他回到久违的家时听到父亲死亡的噩耗，而是——他没能遵循诺言，来救她。

　　“睁眼，看我。”邵甜甜用一种近乎于命令的语气道，而韩恭不愿配合，紧紧地闭着双眼，甚至因为用力过猛，垂下来的睫毛还在微微发抖。

　　邵甜甜突然有了动作，只见她大步走上前去，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了韩恭的膝盖上面，好看的棕色淑女鞋在上面狠狠地碾了两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韩恭下意识地想要睁眼，却让他死死地忍住了，膝盖处的疼痛不断，腿弯处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跪下。

　　“睁眼，看我。”又是一样的口吻，又是同一个命令，可韩恭却咬住下唇，欲言又止道，“对不起，我......”

　　还没等话说完，腰间便被一股很大的冲击力击中了，很显然是邵甜甜的手笔。韩恭不愿睁眼，便无法反抗，只能硬抗下邵甜甜这一脚。

　　“如果不是我当初创造逃跑的机会，你会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一个。”邵甜甜抬起左腿，侧身又是一脚，踹在了韩恭的腰上。

　　韩恭闷哼一声，身体靠着墙倒了下来，嘴角已经有血迹溢出，而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顺着邵甜甜的话陷入了记忆的深渊。

　　十年前，韩恭的父亲接到了一个轰动不小的案子，连着几周都在局里加班，年仅十四岁的韩恭很少能见到早出晚归的父亲，直到——

　　那天父亲很早回家，同他一同到家的，还有一个满脸尘土的男孩，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眼底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波澜。

　　“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你要保护好他。”母亲和父亲都这么告诉韩恭，而韩恭也的确将他保护的很好——凡是欺负顾愈的人，绝对没有一个好下场。

　　好日子乐乐呵呵地过了一年，在下一年的暑假，韩啸突然领着顾愈出去，说是要去外地办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几天才能回来。

　　起初韩恭也没在意，想着过几天就回来了，还和顾愈约好到时去游乐园玩，没想到的是，一切都变了。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衣冠禽兽粗暴地踹开他的家门，一个孩子再怎么厉害也打不过四五个大人，被他们不知轻重的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然后——

　　被带到了地下的实验室，沦为了他们做实验的小白鼠。

　　打从那时起的一个月，韩恭就没见过太阳，心口处还被植入了一个圆形的机器，一半裸露在外，另外半个，则深埋在身体内部，可以说被完完全全地控制在他们手里了。

　　和他同时进行实验的还有六个，其中唯一一个女孩子，也是年龄最大的那个，便是邵甜甜，15岁，据实验报告来说讲，她是最有可能成功的那一个。

　　至于这成功的标准为何，韩恭并不想深究，他只想着如何逃跑。邵甜甜在这群孩子中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是个令人安心的大姐大角色，很快，一份万无一失的逃跑计划便被制订出来。

　　植入他们体内的机器心脏上有着十分敏感的感应器，能时刻检测心跳，脉搏，实验品的方位等。而让这个东西暂时失效，那就需要“钥匙”，是一个好看的圆形戒指。

　　至于邵甜甜是如何把他们的“钥匙”偷出来的，那都无从得知，只知道的是——他们可以重获自由了。

　　然而，实施计划只是代表有成功的可能性，试问在这样戒备森严的实验室，可能性失去了比例，谁又能逃得出呢？

　　按计划，七个人的钥匙互相交换，韩恭拿到的是邵甜甜的钥匙，而邵甜甜拿的则是韩恭的那一枚。七个孩子在许久不见光的情况下，眼睛丧失了灵敏度，很快便有几个同伴被无情地逮住，并且杀害。

　　韩恭很不幸也被抓住，正当他觉得他要死掉的时候，邵甜甜冲出来撞上了抓住韩恭的那个人，韩恭趁机混入了夜色中。

　　空气中划过一个影子，在月光下闪着亮光，落入了韩恭的手心——那是一枚戒指，上面标着大大的1。

　　是邵甜甜的钥匙。

　　“要活下去啊。”被掐住喉咙的少女用嘴型朝韩恭说着，韩恭点点头，转身冲进了夜色。每向前跑一步，韩恭便会说一声“对不起”，一直到嗓子干哑，说不出音来。

　　“咚。”

　　韩恭被疼痛拉回现实，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后背传来的痛楚有多么强烈，就像被镶入框的宝石，整个人仿佛钉在墙里面一样。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没死？”邵甜甜用着疑问的语气，淑女鞋上沾上了韩恭的血，小巧的鞋跟很不客气的踩在了韩恭的肚子上，疑惑地问道。

　　“我欠你一命，当然不能死。”韩恭无力地勾勾唇，气息虽微弱，但很稳，完全不像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那就欠着吧。”邵甜甜冷哼一声，转身欲走，韩恭却突然出声喝住了她，“你确定你真的自由了吗？”说这话的时候，韩恭的眼睛是睁开的。

　　他只见过两次邵甜甜的脸，一次是她被掐住喉咙时，苍白无助的脸；另一次则是在邵冰提供的照片中，见到的真正属于邵甜甜阳光的那一面。

　　而今天，是他第三次见到邵甜甜。眼前的少女穿着一套暗黑色的洛丽塔，头上系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显得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为苍白，就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当然，我能独自在这出现，你说我是否自由了？”邵甜甜讶异韩恭的这个问题，她身边都没有人跟着，上面已经放心地把她放出来，让她独自做任务了，怎么还能叫没有自由？

　　“加个微信吧？你想什么时候索命就什么时候联系我。”韩恭双手一撑，从凹陷的墙面蹦了出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邵甜甜歪了歪脖子，脸上满是疑惑，似乎并不知道微信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其作用为何。

　　果然，韩恭心中一紧，邵甜甜连微信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真的自由？可能她所认为的只是□□上的自由，而非精神上的自由吧。

　　“嘛，就这样，走了。”邵甜甜无所谓的一摆手，并没有在意韩恭的话，轻巧地踏着小步离开了。

　　“真是......”韩恭抚了抚胸口，一口血涌上喉咙，止不住地从嘴角留下，染了一身。

　　“白衬衫很难洗的......”韩恭低头看了看被自己血染红的白衣，东一块西一块的，已经要不得了。失重般向前踉跄了两步，随后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手机从口袋中滑落，屏幕被砸的粉碎，手机屏亮起，邵冰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无数个，同时还在运行的，还有手机自带的录音设备，仍在录取着周围的声音。

　　看是韩恭先被人发现，还是手机先没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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