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张府喜临嫁女，张邯对扬州城大赏，每家户院都得了喜糖和银两，柳清荷所住的小院也不例外，喜糖被放置在门口，雪下不停，把喜篮盖了一半儿，与屋内紧张氛围形成对比，柳清荷的命还在老天爷手里，是收还是放，全凭老天爷做主。
　　汪思远过了大礼迎了宾客后带着张崎嫣上了轿撵，张氏夫妇也尾随其后，礼堂定在常安未央宫，由新帝和兰妃住持，在朝廷都城成婚的官臣自古就没有过，他汪思远是头个！现下要赶往常安行礼并接受全城百姓的祝福！兰妃娘娘特意设置长街宴于未央宫内以贺新汪氏夫妇喜结连理，还有好看的花火表演，都是专程请西域有名的烟火师特地打造的，可谓是相当上心！汪思远坐在马背上洋洋得意，张崎嫣算是成功娶进汪家大门了，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汪家因他而获得至高荣光，光宗耀祖的重任他汪思远做到了！虽说是件大喜之是，可心中为何沉重闷绝，莫非是想到.......呸呸呸！这大喜之日他去想一个死人做甚！简直是晦气！过去是他不懂事贪图一时之乐，把功名利禄抛之脑后着了她柳清荷的魔，这下他耀祖归宗！她刘小娘五个子女又如何，还不是比不过他一个！还有汪麟，在他失势不得父亲宠爱时那嚣张的气焰都快翘上天了！看他还敢得意吗？！
　　柳清荷死后到法门寺上香的人与日俱增，百姓觉得实在是太晦气太不吉利了，杭州城遭了这么一劫可谓是得了重创，人们开始相信世上有妖邪一说，变得更为谨慎，每家每户都有一张从法门寺求得的平安符，还有些过于害怕的从歪门邪道那里花重金买来“灵符”镇压邪祟，新朝掀起一股邪祟说。
　　云氏抱着刚出生的团团舟车劳顿赶到法门寺，虽说车上有炭火暖着但团团的小脸还是被冻得红彤彤，云氏脱下外袍裹在团团娇小的身躯上，下着雪的山路极易湿滑难走，一路颠簸，连她这成年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是刚出生的孩子，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不知清荷此时是生是死，云氏愈想愈难受，不禁掩面而泣。
　　“忠和，这是清荷的孩子，清荷没有死。”云氏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与忠和听，双膝下跪道：“清荷刚生完孩子扔留在扬州，产后血崩生死未卜！生下孩子后我便把他抱来交予你，团团交予你才有生的希望，自把她救回后整天郁郁寡欢，也不愿与我沟通，要不是肚子里有团团，我想她不会撑到如今，忠和，求你收留团团，只有你能护他周全！姨母实在是没法子了！南疆柳府禁令尚未解除，我不能再这么频繁地偷跑出来，被发现柳府会遭难，清荷的性命也会不保！这孩子生来无爹又没娘亲在身侧看护着实可怜，只求你能好生照料他，跟在你身边姨母也放心。”
　　“姨母您这是做什么！快起身！忠和岂能受姨母跪拜！”圆机知晓清荷没死后心中大喜，自清荷受刑和师父去世后再没这般喜悦过，太好！清荷还活着！她不但活着还顺利产下孩子，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尽力保全清荷的孩子！圆机接过云氏手中的孩子抱在怀中，这孩子也算和圆机有缘，原本只能睁开一只眼在见到圆机后双眼全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盯着忠和看，小嘴时不时嘟囔着，是像的！团团和清荷是十分相像的，想到清荷之前所受的苦和没能及时赶到救助的愧疚，圆机含泪说道：“姨母您放心，我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团团。”
　　在把团团交予忠和后云氏又匆忙赶回扬州，清荷那边生死未卜，她这个做娘的怎能放下心，她只求他们母子倆今后平平安安，她云氏愿用命去换得团团和清荷的安稳日子！好在张婆婆救助及时，清荷喝下药后血果真止住了，只不过元气大伤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清醒，产后体虚比普通人多坐了两月的月子才能勉强下地行走，到半年后才得以恢复，这怕冷腰酸的毛病倒是一辈子落下了，身子骨也一直未痊愈受不得风寒，好歹命是保住了。
　　清荷在坐月子期间只能从云氏口中得知团团的近况，自云氏把团团送到法门寺当天，圆机便把团团安置在自身居所中亲自照料，还命弟子在后山圈养山羊为团团供奶，对外说团团是他到后山夜巡时捡来的，圆机虽为成年男性却未曾生养过，照看婴儿无妇女那般细腻，但他事事愿意去学，弟子们也都很喜爱这位小师弟，寺里上下对团团极好，把他捧在手心里供养，团团被他们喂养得很好，小脸儿圆滚滚的，还真应了团团这乳名，因是亲手带大感情极深，有时团团顽皮犯错圆机都不忍责罚，寺中弟子皆都护着，在亲情上为团团弥补了极大的空缺，团团是在充满爱意的氛围下成长的。柳清荷出月子当天在云氏的陪伴下赶到法门寺探望团团，三月未见团团都会翻身了，个头也比刚生下时大许多，看到圆机待团团如亲生般也放心把团团安置在此，圆机见清荷与之前性格大不相同后极为痛心，眼前的清荷哪还有以往的活泼之气，素面素衣，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摧残到静谧寡言，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疲惫，她不该受这样的苦难，可事已至此再无回天之力，圆机只能对团团加倍对看护与关爱才能弥补对清荷的愧疚，他这个做哥哥的没能保护好她，余生当竭尽全力护她母子二人周全。
　　柳清荷从原先的足不出户到能到集市上采买生活所需品愿意与外界接触交流，足足用了两年时间，再怎么世间美好，都与她无关，破碎的心，再怎么拼凑也会有痕迹在，抹不去也忘不掉，只需轻轻一碰，就又会再次碎裂。

　　半生沉浮，人间烟火，流离缱绻梦里游，回首再看戏已终。
　　院内槐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带落朵朵芳华，花落下，是无声的，人走了，反而巨响轰鸣，在心中掀起九级浪，打得船只翻沉入底，又佳梦中一直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反复回荡，迷雾笼罩，那背影凄凄，还未见正面泪已先流，梦里的那人，不曾回过头，他往前走啊走好似不会疲倦，又佳则在后头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的步伐，待停驻后又消散在烟雾迷茫中，连梦里的人都不曾等她，她注定是被抛弃的命吧，待下次再梦到定要和他说声谢谢，这一声谢，是谢她过去，也谢他离去。炊烟升起，厨房有柴火灼烧的声响，鸡汤！浓烈的鸡汤味！又佳仿佛回到被云氏从刑场救起的那个午后，她睡得正香，也是这般微风习习吹得厨房香味四溢，馋得她从梦中醒来，甚是怀念张婆婆做的舂辣椒，她还能再吃两碗米饭！自又佳恢复得差不多后便让张婆婆回南疆照看父母，柳府受罚以来遣散了不少家眷，家中不比从前那般得势，当权者纷纷识趣远离柳家，只有三两亲戚还偶有走动，人啊，在遇事之后最能知人心冷暖，离的离，散的散，父亲病中需要人照看，又佳不能再拖累家人，她能照顾好自己和团团，每月靠贩卖绣活也足够生存，多余银两寄回南疆补贴家用，只留买吃食和布匹的钱足矣，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醒了？快慢些起，你睡了一天一夜，起身太快头易眩晕，我熬了鸡汤，头次下厨有些笨拙味道有些不尽人意，可想喝些？”齐长晏从不相信心有灵犀这回事，但若放在又佳身上他便信了，心中隐约觉得又佳醒了，便放下手中活计到里屋一看，当真是醒了，把外衫替她穿好后到厨房舀了碗鸡汤端到又佳跟前，又佳没几下就喝光了，想必是真的饿了，又盛了碗米饭把鸡肉和汤放进米饭中端去。
　　“长晏，我梦到我过去。”他没走，而是一直守着她，又佳心中有所触动。
　　齐长晏轻缕又佳额前碎发，她的又佳睡了许久头发丝都睡乱了，甚是可爱，轻声说道：“想说什么便说，若不愿说便算了，我一直都在，不怕啊。”
　　“我当年未婚先孕生下团团，一直隐居至此，你可介意我的过去？介意我有孩子？长晏，我时常觉得孤单得很，但回头想想，人不都是孤独的么。”
　　“我不在意你的过去是如何，我在意的是你是否愿意把真心交予我，你的将来，由我齐长晏守候，我定不负你，可愿嫁我为妻？”
　　“我愿意。”又佳紧紧抱住长晏，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怎会有人愿意捡起她这颗破碎的心，且不介意她的过去和出身，别人当她是妖魔是扫把星，他却视如珍宝，这样固执又情真意切的男人她怎能不爱？老天爷是把该还的还给她了么？
　　“我知道你对我仍有疑虑，我们相识不久，你不了解我的过去和生活喜好，给我些时间，我带你慢慢进入我的世界，融入我的生活，好吗齐夫人？”长晏最后一句齐夫人倒是把又佳给逗笑了，管别人说什么，只管大胆放心的去爱吧，既然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何有拒绝之理？又佳不再惧怕也不再有种种顾虑，齐长晏总能平复她焦躁多虑的心，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有他在，胜过万千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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