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打脸日常

　　顾家三少爷顾庭筠，乃是李氏幼子，如今正在京城颇有盛名的白鹭书院求学，再过上三年便可入国子监读书。

　　顾绍筠与胞兄顾绍庭的英俊不同，长相肖似其母，是个十分秀气的小少年。

　　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端坐在椅子上，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和风范已然初显，可透过那双灵活闪动的眼睛，就可看出他的性子并不如表面上这般沉静。

　　他眼睛闪闪发亮的开口:“蓁表妹，我听人说南地冬日里从不见半点雪沫子，这可是真的？”

　　叶蓁蓁自小长在昌松府，的确从来没见过冬日雪景。不过她想了想，才谨慎答道:“略远些的地方的确是这样，可我也听人说如丰江府、汝清府曾有过雪冻之害。”

　　顾绍筠立刻笑了，一双眼笑得如弯月:“蓁妹妹，那你来了京城可有眼福了。盛京冬日别的不说，从不少雪，尤其是我们书院后头的岚山，雾凇一景堪称一绝，到时我领了你去看，那时搂草逮兔子捕雀儿，再好玩不过了！”

　　他说的兴奋至极，俨然已经忘了他爹顾宗铭还在这儿呢。

　　顾绍筠忽然就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般在他头上炸响:“顾绍筠，你是怎么知道冬日里最好搂草逮兔子、捕雀儿的？”

　　顾绍筠僵硬的扭头对上他爹黑沉沉的俊脸，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讨好的唤:“爹~”

　　顾宗铭鼻间却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斜睨着他，表示喊爹也不管用！

　　他顾绍筠一个世家公子哥儿，连衣裳鞋履都由小厮服侍着穿戴的人，从哪里知道冬日里最宜搂草逮兔子、捕雀儿这种乡野趣事的？

　　顾绍筠心中大呼要糟，可怜巴巴的用眼一个个从他祖母、他娘、他叔婶、他哥和他妹身上滑过，众人要就低头喝茶，要不就抬头看天，他娘和他哥更只揣着手站在一旁笑看他笑话。

　　他求救的眼神与叶蓁蓁相交，叶蓁蓁被他眼巴巴的看着，都要觉得不替他说句话简直太对不住他了。

　　叶蓁蓁正想开口替他向大舅舅讨饶一句，正搂着她的老夫人秦氏却笑眯眯的拈了一块芙蓉绿豆糕喂到她嘴边，声音不大不小却任谁都能听清楚:“让他去，让他老子教训教训他去，这混小子在学里不好好用心念书，正该让他老子教训一顿。”

　　芙蓉绿豆糕不过大拇指大小，一块正好整个吞进口里。口感细腻清甜，又好克化，立刻赢得了叶蓁蓁的喜爱。

　　她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只好朝顾绍筠做了个“小心”的口型，说完朝他鼓励一笑，便笑眯眯的偎在老夫人身旁跟着看起热闹来。

　　大舅舅虽然扮了黑脸，可瞧着外祖母、大舅母、大表哥等人的样子，明显不是要认真教训三表哥，她看明白了，自然也就和众人一般放心看戏了。

　　顾绍筠见叶蓁蓁也不救他，立刻苦了脸，眼睛滴溜溜的转，明显正在绞尽脑汁的找借口:“爹，你听我说，这是我听我一个同窗说的，他和我说他小时候他爹带冬日里曾着他去搂草逮兔子、捕雀儿……”

　　顾宗铭一声冷笑，青筋毕露的大掌重重一拍茶桌:“这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看着臭小子说话的样子，分明不是心生好奇的跃跃欲试，恐怕已是多次“犯案”了。

　　顾绍筠讪讪一笑，不敢说话了。

　　说时迟那时快，顾宗铭出手如电像顾绍筠的衣领抓去，顾绍筠不愧将门虎子，反应也极快，可惜姜还是老的辣，被他爹拎小狗一般提溜起来。

　　他那样子又狼狈又可怜，逗得大家都忍不住大笑出声，尤其数六舅舅声音最大，招来顾庭筠怨念的一眼。

　　结果被顾宗铭一巴掌拍在头上，他捂着头一阵呲牙咧嘴，众人越发笑得厉害了。

　　顾宗铭轻哼一声，疾言厉色的呵斥道:“下回再让我知道你在学里不好好读书、贪图玩乐，必不轻饶你，”说着脸色缓和下来，“看在今日里你表妹方到家的份上，这事儿就先暂记下，若有下回便一并重罚，记住了没有？！”

　　顾廷筠哭丧着脸，却不敢不答，只蔫哒哒地回道:“记住了，爹。”

　　却又被他爹一巴掌重重拍在背上，皱着眉很不满意：“大声点儿，你这是没吃饱怎地？”

　　顾庭筠吃了一吓，立刻绷紧了背、挺直了腰，声音之大若叫没准备的人听见准得骇上一跳道:“我记住了，”偷偷观察着他爹的脸色，声音降了下来，涎着脸:“爹，您就不生气了吧？”

　　顾宗铭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哪里还气得起来，脸虽还端着，眼里却极快的划过一丝笑意。

　　老夫人这时才出来打了个圆场，笑呵呵的道:“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俩要吵吵闹闹，只管往外头去，在我这儿可不许再提这个了。”

　　老夫人开了口，自然也就没人再提这个了。

　　众人又说笑了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各自散了。

　　等众人都散了干净，老夫人携了叶蓁蓁的手领她去碧纱橱安置下，看着人给她退褪了钗环衣裙，又亲手给她掖了被角，待亲眼见着她阖眼睡去，这才叫人吹了烛火，扶了刘妈妈的手静悄悄地走开。

　　老夫人却没有歇下，而是让人传了一干随叶蓁蓁北上的人来内室，在满室烛光里坐在铺着半旧弹墨椅袱的太师椅上，俯视着战战兢兢跪伏一地的仆婢。

　　六月的天虽热，可夜里却凉。尤其是屋子里没铺地衣，膝盖跪在青石砖上，透骨的凉意便由着青石砖传入骨髓。

　　众人心里越发没了底，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能随了叶蓁蓁来英国公府的，无一不是贴身服侍之人——

　　跪在众人当先的是一个三旬左右的妇人，这妇人生的老实憨厚，只是面上还带着些憔悴的微黄，正是叶蓁蓁的乳娘。秦乳娘虽是南人，却是不惯坐船的，这一路坐着大船在水路中颠簸赴京，叫她一路险些连胆汁都呕了出来，又不思饮食，好在后来有郎中家传专治晕船的药丸，否则还不定能不能陪了叶蓁蓁上京。

　　老夫人面上不喜不怒，可身上透着的气势却叫秦乳娘一干人都心中惴惴不已，心中正自不安，便听到上头传来一道和缓却莫名透着威严的声音:“来人啊，去把秦乳娘给我扶起来。”

　　话音落下，旁边两个大丫鬟打扮的人立刻一左一右走到秦乳娘身旁，弯了腰，就要搀着她的手臂扶她起来。

　　秦乳娘连忙抬起了头，脸上的笑容明显带着几分紧张忐忑，连声推却道:“使不得，使不得，可不敢劳动老祖宗屋里的姑娘，奴婢自行起来便是。”

　　说着连忙闪开二人的搀扶，欲要自行起来，两个大丫鬟先是快速的溜了眼老夫人的脸色，见老夫人脸上脸色淡淡的，眉梢却不自觉动了动，当下不敢再耽搁，这边笑语如鹂的劝了秦乳娘，万分不肯让她自行起来，硬是把她搀了起来:“秦乳娘可万万不能这么说，我们虽是老夫人房中服侍的，可您也是奶了女君长大的乳娘，对老夫人来说，您老可算是有功之臣呢。让我们服侍您一回，有什么使不得的？”

　　秦乳娘不由讷讷，不安的动了动八幅裙下掩着的脚，脸上仍有些不安。

　　老夫人适时的出了声，她老人家声音淡淡的:“半夏、白果说的不错，秦氏，你既是燕如指了给蓁蓁丫头的乳娘，只要你用心服侍蓁蓁，我自会给你记上一功。”说着，扭头吩咐一旁正打着扇的大丫鬟地锦，“去给秦乳娘搬个矮凳来。”

　　地锦连忙矮身应了，亲自去搬了个低矮的瓷凳，小心地放在秦乳娘身后，笑盈盈地请她坐下。

　　秦乳娘早已是受宠若惊，还待推脱，地锦却已使了个巧劲，把她摁坐在了板凳上。

　　但秦乳娘老实憨厚惯了，哪里敢坐实？连忙侧了身子，只敢挨了半边身子坐着，连忙朝老夫人谢恩。

　　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眼神在地上众人身上巡视一圈，缓缓的道:“你们不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子，乃是镇南将军府的人，如今你们正经的主子便只剩下蓁蓁丫头一个，她便是你们头上的天，有她，你们才有遮蔽之处，否则只是飘萍而已。”

　　众人屏息静气，听着头顶虽然苍老却十足威严声音带上些严厉:“若是有人怠慢或是旁的心思，那乱葬岗上的豺狗可都还饿着呢。”幽幽的话如同山间魅影，叫人心底直冒凉气儿，既恐又惧。

　　老夫人见众人脸上都现惧色，却又收了脸上的厉色，她语调和缓起来:“但只要你们一心一意服侍你们主子，便自会有你们的体面，我儿这也会记得你们的功劳，将来自有厚赐。总之，你们要记得只有你们主子好了，才会有你们的好处。”众人连忙应声道是。

　　白日已是消耗了极大精神，如今又这么费了心神的一通恩威并施，老夫人精神便有些不济了，她以手撑额，靠在椅背上:“今日已晚了，你们都退下去歇了吧。”

　　秦乳娘闻言连忙站起了身，领了众人一道福身行礼，很快便如流水一般退了下去。

　　半夏服侍着老夫人褪了外裳，老夫人身着白色中衣，坐在妆花镜前，由着刘妈妈亲手给老夫人解了发髻，打散头发。

　　大丫鬟丁香忙忙在一旁揭了紫铜炉盖，小心放了块香饼进去，燃了根香，轻吹了口气，借着火点着了香饼，她连忙盖上了紫铜炉盖。细弱的白烟袅袅浮起于半空中，很快空气中就充盈着幽幽的白犀香。

　　刘妈妈看了铜镜一眼，手上的犀角梳却是不停，从发根缓缓梳到发尾:“小姐心里可是有什么放不下？”

　　老人面色有些疲惫，长长的叹口气:“我想着，还是得再挑两个人放到蓁丫头身边服侍的。”

　　话说起来，老夫人的不满便显而易见了:“当初也是情势所需，燕如这才挑了秦氏这么个老实憨厚的做蓁蓁的奶娘，后来见她服侍的尽心，这才留了她下来。可今天我看着，秦氏实在太过老实小心了些，哪里能镇得住蓁蓁房里那些丫头？其他几个，两个大丫头再过个两年也就放出去了，其余几个小的小、弱的弱，能有几个得用的？我看着也不过就有两个丫头还好些。”

　　这样的话，刘妈妈只好笑听着，却是不能多嘴的。

　　老夫人一通思量，到了第二日早上叶蓁蓁醒来，便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丫鬟，却是老夫人赏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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