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打脸日常

　　老夫人亲自领着叶蓁蓁去了碧纱橱，待亲眼见叶蓁蓁歇下，便扫了旁边的张妈妈一眼。

　　张妈妈会意，扶了老夫人的手，仍旧回了刚才那间正房。

　　待张妈妈一边与老夫人捶着肩，一边与老夫人细细分说这一路上大小事情，老夫人凝神听住了，脸上神情或喜或忧。

　　“……过了南沙坡，女君染了风寒，病了一场。文正大师正巧云游至临云寺，便请了大师给女君看诊。大师不愧是大师，不仅道法高深，医术也十分了得，一帖药下去，女君便发了汗好了大半。后来听人说临云寺是极灵验的，女君便诚心诚意给您和家里诸位主子都请了道平安符，另替四姑奶奶和四姑爷点了海碗大的长明灯供在佛前……”

　　张妈妈看着老夫人的脸色，笑盈盈的奉承道:“奴婢斗胆僭越，女君这品格真是像极了四姑奶奶，既孝顺又体贴，也能拿得定主意，可见龙生龙凤生凤这句话再没错的。”

　　老夫人眉宇间闪过一丝骄傲，脸色却又慢慢沉哀起来。

　　张妈妈不由心中发急，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连忙朝老夫人身边另一个身穿丁香色马面裙的妇人使眼色，那妇人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手上给老夫人按太阳穴的动作不停。

　　室内一时沉寂片刻，好半响才听到老夫人沉沉的低叹了一声。

　　“打刚才我就看出来，这孩子啊，被燕如教得极好。只是她小人家家的，经了这样的祸事，哪里受得住？比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咬咬牙也能挺过去，你看她身形细弱，这样骨瘦伶仃的样子叫我可怎么放得下心来.....”

　　身穿丁香色马面裙的妇人，也是从小服侍秦氏是长大，跟着她一道陪嫁入英国公府的刘妈妈，手上小心的揉搓着太阳穴，低声劝解道:“老夫人，您可不能这般郁郁。女君她如今就指着您了，若是知道您为了她的身子这般担心，恐怕更要不安了。”

　　老夫人眉间紧紧皱着，鬓角银丝十分扎眼:“你说的对，只是这孩子由不得我不担心。燕如前岁来信，说蓁蓁性子极是飞扬，性格倒似个小子。可如今你看她，却哪有那种活泼劲？”说到最后已是喃喃，“你再看她今日的举动，周到之处只怕连好些大人也比不过。到底是失了怙恃，就算有临安君这么个身份，行事也不得不比别人多几分思量......”满怀疼惜怜爱之意，一目了然。

　　张妈妈不敢出声，心里却知道老夫人说的是和五小姐暗地里那一场交锋。

　　老夫人睁开了眼，张妈妈不由一愣，然后暗嘲自己已是老眼眼花，竟恍惚看见老夫人眼中似有水光，再一定睛看去，分明还是那个神情刚强不让男子的英国公府老夫人。

　　一旁的刘妈妈却安之若素，仿佛没听懂似的，只是接了老夫人的话道:“依老奴看，女君日后在咱们家住久了，知道了老夫人您和国公爷并诸位老爷夫人们疼爱她的心，又有了姐妹们陪在一处玩乐，早晚能扭转回来。”

　　老夫人秦氏听的点头，面色稍霁。

　　张妈妈松了口气，连忙捡了几句几句既是真心，也是奉承的好听话:“老夫人您就放宽了心吧，等日后女君养好了身子，凭咱们女君的品格相貌、出身地位，满京城里还有几个比得过的？老奴大胆说一句，女君是个立得起来的，主意拿得定且有手段，日后只怕您挑外甥女婿的时候，满京城的英才俊彦花了您的眼呢！”

　　老夫人秦氏听的满眼睛都是笑意，道:“我知道你这老货专会哄我开心，不过我们家蓁姐儿的确当得起。”她表情却渐渐哀戚起来，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痛，“只可惜，我的燕如看不到那时候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又如何不痛？

　　只是外孙女儿尚且年幼，若连她也沉湎于悲痛中不能自拔，让蓁姐儿跟着她整日介的愁云惨淡、哭哭啼啼，只会坏了孩子的品性与身体。千秋之后，她还有何面目于地下见女儿与女婿？

　　虽然理智如此，也再三克制，可见了蓁姐儿，老夫人如此刚强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凄然泪下。

　　张妈妈不意引得老夫人又难过一场，内心后悔不迭，险些急得满头是汗。

　　在另一旁服侍的刘妈妈暗中摇了摇头，出声提点一句:“老姐姐，你方才不是和老夫人说经过庐阳时，女君曾做了一首诗吗？”

　　张妈妈闻言如蒙大赦，朝刘妈妈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连忙说道:“正是呢，老奴虽不认识几个大字，却也听得出这是做的工整。老奴记得这诗就这么做的......”

　　见老夫人秦氏注意力渐渐从悲伤中引开，两位妈妈不由都松了口气。

　　*

　　叶蓁蓁一阵好憩，醒转过来已是将近傍晚。

　　天色半暗之后，英国公和六老爷顾宗钊方到了家。

　　英国公，也就是叶蓁蓁大就顾宗铭如今正兼着御前参赞一职，是一等一的御前大红人。

　　要知道这品阶虽不高只是从四品，但日日伴随君驾，协理军机要务，这样重要的位置非皇帝心腹不能担任。

　　这样的人自然是日理万机，难有闲暇，待散了职这才和龙武卫下了值的六舅舅一道家来。

　　晚膳时，除了二舅一家和六舅舅家正供着痘疹娘娘的四表弟五表弟，一大家子都聚在了老夫人的荣寿院里用膳。

　　外人眼中的英国持成稳重、少言机敏，面对自己的外甥女却仿佛忽然变了个模样。

　　顾绍庭就亲眼看着他爹那张常年不苟言笑的冷脸上竟硬生生扯出疑似温和的笑脸，威严而浑厚的声音也放得低低的，生怕吓坏了眼前身形单薄、手腕只怕还没他爹手指头粗的小姑娘:“蓁姐儿，舅舅家便是你的家，来了这儿便和住自己家是一样的。若是有什么缺的，你只管打发人和你大舅母要去。”张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仿佛不知该说什么似的，眼眶微红的，从来没见过的无限慈爱温柔眼神就这么落在叶蓁蓁身上长久的凝视她

　　叶蓁蓁心里还记着娘亲说过，她周岁礼时大舅舅正在翰林院修书，连赶了两个月的公务，硬生生挤出半旬的时间，不顾万里迢迢，亲自带着人披星戴月的赶去南地给她做周岁。

　　看着大舅舅略带些笨拙的关切，她心底不由一暖，眼儿也微红，却掩饰性的弯着眼笑了起来:“蓁蓁知道，大舅母也是这样和蓁蓁说的。”

　　顾宗铭再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眼神温和的看了一眼妻子，对着叶蓁蓁连连点头:“好，好。”

　　顾绍庭在一旁含笑看着，心里却着实醋了一醋。就他爹那性子，只怕天崩地裂也不带眨眼睛的，不光他小时候，连着三弟也不知因淘气被他爹下狠手胖揍了多少次，打的那叫一个鬼哭狼嚎、也不见他爹带半点手软的。现在想起来，仿佛臀上还隐隐残留着竹篾落下的抽痛。

　　叶蓁蓁笑的眉眼弯弯，不经意就看见她大表哥顾绍庭不知怎地，脸色有一瞬的奇妙，嘴角抽了抽，坐姿不引人注意的悄悄变换了下。

　　她心中还来不及想顾绍庭是不是身体有所不适，注意力已然被六舅舅顾宗钊给岔开了。

　　六舅舅是典型的顾家男儿，和大舅舅一般身姿挺拔颀长，只是大舅舅看起来魁梧精悍，六舅舅却猿臂蜂腰。不同于大舅舅的冷硬俊朗，六舅舅一张脸如美玉般，是个实打实的俊美青年。

　　顾宗钊笑起来如冬阳般温暖灿烂，露出了一口白牙:“蓁姐儿，你才来京城，还不知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吧？等过几日六舅舅休沐，带你出府好好逛一逛这京城。这京城里呀可有好多好玩的，城西的老李头最擅吞剑，手臂长的剑也跟玩儿似的，”见叶蓁蓁目光惊叹的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不由得意起来，“咱们京城人可有句顺口溜，集萃楼用膳、太白楼饮酒、景天阁听戏、采莲院赏.......”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已被六舅母郑氏暗中掐了软肉，狠狠一拧，嗔道:“瞧你和孩子胡咧咧什么。”

　　痛得他直嗷一声，龇牙咧嘴，跳起脚来。

　　老夫人秦氏也是摇头，伸出食指空虚点了点他，声音却宽和:“你这孩子.......”

　　大舅舅顾宗铭却沉了脸、拧了眉，碍于孩子们在场，不好直言教训他，免得他在孩子们面前抬不起脸来。只好瞪了他一眼，含含糊糊说他一句:“别又和那帮子人混在一起了。”

　　顾宗钊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娘、大哥，你们放心，我和那些人早断了来往，一向不曾私下再见过的，方才不过是一时说顺了嘴。”当年他不晓事时，和那帮二世祖混在一块，整日介的招猫逗狗、招惹是非，终于有一次惹火了对他颇为纵容的大哥。大哥杀气腾腾、一脸铁青的闯入采萍院，在一干人目登口呆、噤若寒蝉之下，看着大哥轻巧巧跟拎着个小鸡仔似的把他提着领子拎走......结果就是那一群人自此之后，见了他就绕道。那一群人私底下还给大哥取了个绰号“怒目金刚”，这他是万万不敢和大哥提的。

　　这段典故，家里人人知道。

　　见了六叔的模样，孩子们一个个憋红了脸不敢笑，只一个个垂了头，仔细描摹着脚下青石砖上的纹路。

　　叶蓁蓁并不清楚内情，只对六舅舅未尽的话有些好奇。见六舅舅颇有几分不自在，她十分善解人意的解了围:“六舅舅长居京城，对京城十分了解，日后少不得吵了六舅舅带我出去见识见识的。不过说起来，不过舅舅舅妈兄弟姐妹们没去过南地，南地其实亦有不少好处。”随口说了几件南地有趣的风俗，便把这件事带了开去。

　　六舅舅悄悄舒了口气，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偷偷朝她拱了拱手以示感激。

　　叶蓁蓁嘴角不由翘得更高了些，难怪母亲说起六舅舅便直笑，六舅舅性子跳脱开朗，虽不似长辈，却格外让人觉得亲近。

　　一家人和乐融融，但也有人心中暗自不乐。

　　嘉钰看着被英国公老夫人拥在怀里的叶蓁蓁，心中自是不忿——是，叶蓁蓁是功臣遗孤。可这又不是他们造成的，凭什么每个人都得捧着她让着她？她再怎么样也是姓叶不是姓顾。凭什么在她们顾家，也得被所有人众星捧月一般高高捧着，比她这样正经的英国公府小姐，祖母的亲孙女还被她老人家看重？

　　顾嘉钰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妒忌，手中的帕子被她紧紧捏成一团，但她方吃了嘉柔的教训，再怎么不服也只好暗暗压在心底，不敢流露出来。

　　她这段心绪变化，也没有人留意。

　　众人的注意力早被顾庭筠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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