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打脸日常

　　这事儿是怎么和蓁蓁扯上的关系？

　　面对母亲和妻子的疑问，英国公试图用简单的话还原当日场景：“昨日，宫中召见蓁蓁后，皇上在寿昌宫传的午膳，夜里陛下本宿在慧仁宫，良贵妃才提了两句召见蓁蓁之事，陛下忽然便勃然而怒、拂袖而去，紧接着到了今日早朝，陛下便下了这道旨意……”

　　看似短短几句话，透露了大量信息。

　　“这……”李氏不由握紧了扶手，眉头微颦，眼中显出些思索之意。

　　老夫人眼神微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娘，您可是知道什么？”李氏立刻注意到了婆母的神情，不由追问道。

　　老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精光闪烁：“蓁蓁倒是和我说起在寿昌宫发生的一件事……阿李可还记得蓁蓁带回来那两只匣子？除了一只是阿婉给的，另一只便是皇后娘娘特赏给蓁蓁丫头的。”

　　李氏不由不点了点头，昨日被突然而来的惊马之事吓住，兄妹俩归家之后大家大多只顾着嘘寒问暖，急着确认他们俩有无受伤，本该是荣耀无双的天家赏赐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不觉就被大家忽略了些，并没有得到原本该有的瞩目赞叹。但毕竟是天家赐下的，那样奢美精致的匣子看过一眼，想要不留下半点印象也很难。

　　英国公老夫人微微眯起眼，手指无意识的慢慢拨转起手中的佛珠，包浆细腻温润的触感传入指尖：“ 皇后娘娘赏的这一匣子好东西，你可知道是怎么是怎么到蓁蓁手上的？”

　　李氏见老夫人这神态语气，就知这其中必有文章，她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还请阿娘解惑。”

　　英国公也只知道个大概，当中细节自然只有当事人清楚。

　　老夫人的视线透过窗棂，远远望进一片虚虚实实的树影重障间，目光显得悠长而意味深长：“……阿婉领着蓁蓁告退下，已经到了寿昌宫宫门外，皇后身边的碧荷却追了出来，手上正捧着哪只装满了赏赐之物的匣子……“说着顿了一顿，眼神若有所指的看了儿子。儿媳一眼，“当时，慧仁宫那位可还在寿昌宫里呢。”

　　听着老夫人用平平无奇的语调叙述这样一段暗潮汹涌甚至几分刀剑峥嵘的故事，李氏眼孔顿时一缩，心底都不由跟着倒吸了口气。

　　英国公毕竟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已久，眼中的异色一闪而逝，面上就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娘果然敏锐，良贵妃正是提起了皇后娘娘赏赐之事，陛下这才变色的。”

　　果然是这么个原因。

　　英国公低声道：“昨日陛下与皇后娘娘共进午膳，皇后娘娘提了提赏赐之事，只道蓁蓁年幼，怕她脸皮子薄，便把早就备下的些小玩意儿留待她出了寿昌宫后再给了她，二则良贵妃娘娘也在，若是当场赏了这样一份见面礼，良贵妃娘娘一时没有准备，不免让良贵妃为难，即使摘了身上的东西赏了应了急，那也是陛下经年里赏给良贵妃的，乃是良贵妃娘娘的爱物，这样也不妥当。”若只是这样，不至于陛下生出如斯火气，“偏偏陛下夜里去了慧仁宫，良贵妃又说起了这事儿，叹说自己忘了这节，身边伺候的也不知提醒，只能日后补上了，还没说完话，陛下便拂袖去了。”

　　这话说的活灵活现，李氏几乎能想见良贵妃当时的神情。

　　老夫人唇边现出一抹笑意，而后却摇了摇头，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青铜莲灯里的棉芯早已烧出长长一截黑絮，灯芯许久未挑，忽的“啪”的一声爆出了一串火星子，细微的动静终于把屋中三人从沉思中唤醒回神。

　　李氏脸色有些复杂，似喜似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的，长长叹息一声：“皇后娘娘这可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一击必中。”

　　三个人都是聪明人，当然不会以为事情真如表面那般单纯而巧合。当然，想必今夜京城里有不少人会和他们生出同样的认知。

　　“良贵妃少而敏慧，行事不是莽撞之人，在宫里得意这么些年，没想到这次会烖这样一件事上。”不管对良贵妃是个什么看法，李氏不得不公正的说良贵妃不愧是曾经京城拔尖的名媛贵女，学识、性情，相貌哪样都是拔尖的，不然也不会被陛下宠爱了这么多年。

　　这个局设的一点也不精巧，反而有些粗糙之感，偏偏良贵妃就这样跳下去了，全顺着设局人的心意似的，叫人都不得不有点诧异。

　　老夫人却挑了挑眉，笑了，手中的佛珠飞快转动起来：“你哪知道，偏就是这样才能诓了良贵妃入套。”望李氏道，“良贵妃得宠多年，又在宫中顺风顺水惯了，有二子一女傍身，连皇后娘娘都让她三分，这么多年，皇后行事中庸平和，她对皇后娘娘也就少了刚进宫那份小心谨慎之心。如今大皇子入朝未满两年，身边却已收拢了不少人，羽翼渐丰，五皇子却还得再过四年才有机会入朝，等五皇子成长起来，大皇子早已羽翼丰满。皇上正当英年，如今无意立储，但储君之争将来毫无疑问会在两位皇子间展开。而良贵妃和皇后的对峙之势，早在皇上让皇后娘娘抱养五皇子时埋下。良贵妃自然也清楚的很，若是有机会把她拉下马，势必会对大皇子一派形成无可挽回的打击。有那种机会，无论是皇后还是辅国公府都绝不会手软，她自然也会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哪怕是个笑脸都会琢磨琢磨其中是否别有含义，越是看起来无害之举她反而越加小心谨慎，可越是这种明面上看起来都是陷阱的陷阱，她反而会轻视，落入其中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事了。”老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中早已渴了，便端起茶盏来浅啜一口深碧色茶汤。

　　李氏听了思索片刻，还真是这么个理。

　　英国公顾宗铭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起来，眉头微皱，显然在思索着什么：“只怕还不是只是如此。”

　　老夫人手中的茶盏顺势放下，挑眉看向儿子：“你的意思是？”

　　顾宗铭面色微沉道：“如今转过头细想一想，蓁蓁初至京城，宫里便急着把人召入宫中，便透着些不大寻常。或是显露了些端倪，只是我们忽略了而已。”还包括那丰厚的赏赐，含义也不简单。

　　这头三人讨论了许久，暮色深沉，英国公夫妇才从荣寿院离开，而叶蓁蓁早已沉入梦境中。

　　那些繁杂事，早有老夫人和李氏替她挡了下来，不过想要清净也不容易，第二日府里来人探望她，这几个人叶蓁蓁还不好不见。

　　窗外蛙声连绵，在一片安静中越发显得聒噪起来。

　　叶蓁蓁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绪难平，干脆一把翻身坐起，床头金铃一响，在外头守着的松烟和柏叶忙进来一瞧，见叶蓁蓁赤了脚坐在床牙子边，连忙闪身过去，口中一边问道:“女君可是要起身？”

　　见叶蓁蓁轻轻点了头，一个刚取了鞋，给她仔细套上脚，另一个指了小丫鬟取了搭在架子上的衣裳亲自服侍她穿戴起来。

　　松烟一边观察着叶蓁蓁的脸色，一边轻声道:“女君，可是窗外蛙声吵人，吵了您的瞌睡去？”

　　叶蓁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是蝉声吵人，却也是她心境难平之故。

　　松烟暗暗朝绿萼递了个眼色，绿萼点点头，笑了对叶蓁蓁道:“女君总说奴婢棋下的臭，这些日子奴婢可认真研究了一番呢……不如让奴婢陪姑娘下上一局？也正好让奴婢摘了这个臭棋篓子的称号。”绿萼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叶蓁蓁不由抿嘴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下棋之事改日再说，先将我的针线取来，我给外祖母做个抹额。”

　　绿萼与松烟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稀奇之色——女君素来不爱动针线，今日竟然主动要做香囊，倒是稀奇。

　　绿萼在一旁轻轻打扇，叶蓁蓁静静地坐在临窗边一针针绣了起来，气氛一片静谧。

　　只一片叶子还没成型，老夫人那边的二等丫鬟香草前来传话，西府里的老太君知道女君到了京城，这几日不便打扰，今日特地前来探望。

　　老夫人请女君前去一叙。

　　叶蓁蓁不由一怔。

　　所谓的西府，住的乃是叶蓁蓁的外祖父的嫡亲胞弟顾靖诚一家，论起来叶蓁蓁该叫一声叔外祖父。

　　上上代英国公夫人过身之时，就拉了叶蓁蓁外祖父顾靖忠的手，要他照顾弟弟。因此，两家分产分居不分家，只从此，分东府西府各住着。

　　但论起来血缘极是亲近的西府，叶蓁蓁却少之又少从母亲口中听说过。

　　更出乎叶蓁蓁意料的是西府之人，被招待在远山厅中。

　　东西两府虽然是分府别居，但事实上并未分家，没有迎来老夫人所居荣寿院里说话，却被招待在招待外客的绿萝庭……

　　叶蓁蓁不由心中思量。

　　香草一张小圆脸圆滚滚胖嘟嘟好似林檎果一般，叫人看着便心生喜欢。

　　她屈了膝，笑嘻嘻的道:“老夫人说了，这晌午后的日头毒的很，荣寿院与远山厅并不十分相近，可不敢叫女君匆匆绕了甬路过去受了暑气。不如沿了游廊慢慢过去不迟。左右西府老夫人家不是外人，女君去得急了受了暑气，只怕西府老夫人也是要心疼的。”说着朝叶蓁蓁眨了眨眼睛。

　　站在叶蓁蓁身后的松烟与绿萼不由面面相觑。

　　夏日炎炎，甬路上热气蒸腾，就是哈巴犬儿也是不肯往上走上一步的，也知道要捡着游廊走。除了夜里，是再在没人为图近路肯抄了甬路往别处去的。再说，大家千金闺秀行动间讲究“束带矜庄、徘徊瞻眺”，遇到再急的事，也是缓步慢行、优雅从容，大步疾走是极失礼节之事。

　　故而平日里主人家出来见不速之客，叫客人等个一两炷香的时间也是寻常，根本不算失礼。

　　正是因此，即使没有老夫人的话，叶蓁蓁本也会沿了游廊，慢慢的行去远山厅。老夫人这一番特意嘱托，倒看起来仿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但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做下这无用之举？只怕是有她老人家的深意在。

　　叶蓁蓁从远山厅待客、叫她不必急去这几个举动中，嗅出了些许别的味道。外祖母此举，于她是一种明明白白的暗示——对西府之人的态度，不必太过亲近。

　　叶蓁蓁长睫一眨，一双眼睛如猫瞳儿般灵动:“那如今不知是哪位舅母，还是几位舅母一同在远山厅中相陪呢？”

　　香草见叶蓁蓁明白，眼中光芒一闪，笑容越发欢快，两个小小的酒窝十分讨喜。她越发恭敬地答道:“老夫人说了，几位夫人今日事多繁杂，只怕是没空过来相见。再说今日，西府老夫人一家要见的乃是女君，几位太太能过不过来倒不打紧。”

　　这话越发证实了叶蓁蓁的想法。

　　她轻轻点了头，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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