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打脸日常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叶蓁蓁的意料。

　　闵郡王妃极是通情达理，非但没有表示出半点不悦，反而狠狠地训斥了周雅容几句，把周雅容训得无地自容投也不敢抬。或是碍于外人在场，闵郡王妃勉强收住了怒气，转身亲切的朝松烟道：“得亏方才姑娘来告诉我一声，否则我们家姑娘在女君这儿胡闹我且还不知呢。”

　　松烟忙推手道不敢。

　　闵郡王妃冰冷的看了垂头不安的周雅容一眼，回头看着松烟、柏叶、墨菊三人微笑：“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规矩都乱了，今日我领了她回去必会好好教导她规矩，来日再向女君赔罪，还望几位姑娘替我向女君赔个不是才是。”

　　松烟为众人之首，她含了笑，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温声道：“郡王妃言重了，女君只是怕几位小姐中了暑气，惹了王妃和两位夫人担心，这才急急的使了婢子去传信，并不曾有什么怪罪之意。”

　　闵王妃如满月般的银盘脸上眉眼微动，这才微笑道：“女君果然雅量。”

　　旁边的谢初兰、甘映彤满脸的不自在和难堪，闵郡王妃这话虽是在说周雅容，却又何尝不是落在她们脸上，一样的没脸、无地自容？

　　旁边的大司空夫人眉头深皱，狠狠地瞪了谢初兰一言，谢初兰吓得娇躯一颤，脸色都瞬间白了，深深的埋下头，就听见母亲声音里透着狂风将至的味道：“女君虽是大度，但小女失礼之实却是无可辩驳，”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表情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实是令我羞愧。”

　　松烟微微垂首一笑：“谢小姐年少活泼些……谢夫人言重了。”

　　旁边的另一位贵妇人眉高高扬了起来，忍不住插口，声音不冷不热，隐隐地透出些不满的味道：“几个孩子虽然活泼了些，但也没什么坏心。女君既然都不怪罪，郡王妃、谢夫人若是再责怪孩子们了，别人还只当女君放不下此事呢。女君既然已歇下了，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免得打扰了女君清净。“说着便转身欲走。

　　闵郡王妃、谢夫人仿佛有些尴尬似的，脚步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松烟垂下眼，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仿佛充耳未闻似的，柏叶也一脸的平静，独有墨菊性子暴些，脸上立刻显出些不忿，紧紧抿着嘴，看起来马上就要忍不住跳出来似的。松烟不动声色地移到墨菊身前，迎着几位贵妇人探究的目光，若无其事的道：“郡王妃、伯夫人、柳夫人慢行，女君吩咐过让婢子代她送客，还请让婢子送几位一程。”

　　三人的目光不由而同的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很快便散了。

　　闵郡王妃矜持的一笑，锦绣堆里生就的贵气扑面而来，即使言语再客气，说出的话仍带着恩赏般的高高在上：“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松烟姑娘了。”

　　松烟躬身道是，上前为几人带路。

　　方才被她挡在身后的墨菊深深埋着头，满脸的冷汗——若不是松烟姐姐方才拦住，险些便要给女君闯祸了。无论她占不占理，只要她们认为被她冒犯，那必是以下犯上。若是女君护着她，连女君都逃不脱一个纵容下人欺辱宗室、勋贵、朝臣的罪名。

　　她摸着满脑门的冷汗，一时止不住的后怕。

　　见柏叶和墨菊进了屋，叶蓁蓁暂时放开了心中一些疑惑，含笑朝两个丫鬟颔首：“做的不错，你们辛苦了。”

　　柏叶、墨菊受了夸奖，脸上忍不住都露出点欢喜来。但墨菊心里还有点发虚，脸上不由有些发红，若不是松烟姐姐，说不定她反而会坏了事。

　　叶蓁蓁注意到墨菊异状，奇怪之下一问，问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心底倒有几分惊奇。墨菊办事其实还算稳妥，只是性子有些急躁冲动，她早已发现，所以并不怎么把与人交际之类的活计派给她，今天却是正要墨菊这样硬些的脾气对上周雅容几个，才派了她去，没想到墨菊仿佛开了窍似的，竟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若是墨菊能够借机慢慢改了这一点，将来又证明她是个可信的，倒是可以提拔起来。

　　叶蓁蓁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没什么表示，神态轻松的抿嘴笑了起来：“乳娘早叨叨着想给我再做几双软和的鞋，墨菊你替乳娘分担一二，正好也能磨磨性子。”

　　墨菊心底的忐忑尽数散去，进而变成满脸的纠结。主子不嫌弃她是好事，可她……真的不通针黼之事啊！

　　看她哭丧着一张脸，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屋里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

　　午膳之前，访客终于散尽。

　　一家子用过了膳，几个小辈都退了下去，英国公老夫人留了李氏、郑氏说话，当然，叶蓁蓁也留下了。

　　荣寿院里发生的事，她老人家自然早就知晓了。她对叶蓁蓁的做法颇为赞成，对欺上门来的人不必客气，太过软弱别人自不会把你放在眼里，晓得了你的厉害别人才不敢轻瞧你。但若只是一味耍狠也是蠢材，这样既给了她们教训，但也给她们留了一份余地在，并没有撕破脸，留了点脸面才是上佳。

　　也是因此才想起来，这几日忙忙乱乱，还没来得及给外孙女普及一番京城各名门望族的谱系和盘互交错的复杂关系。

　　李氏先挑着闵郡王府先说，显见荣寿院发生的事儿也没有瞒过她：“初代闵亲王乃是太宗的小叔叔，三代始降，如今的闵郡王算起来乃是今上的堂叔，宗室子嗣不丰，闵郡王与今上关系倒是不错。闵郡王妃出资河西望族赵氏嫡支，赵氏如今官职最高者乃是户部尚书赵成阳，官居正三品，其乃是闵郡王妃嫡亲二叔。闵郡王妃之父在惠阳府开山立府，创办的东山书院弟子不过十八载已逾千人，进士一十九人，中举者已过百人……”

　　叶蓁蓁听了暗暗的吃惊。

　　自大郑立朝以来，三年一开，共开三十六科，进士不满千人。算下来，每次取中进士者不过三十左右，天下三百六十府，十府也未必能出一名进士。这东山书院不过开办十八载，平均下来却次次都有三人中试……厉害可见一斑！这些仕子，自然更壮大了郑家声势。

　　一家家的说下来，能过传承至今，自然都有其过人之处。

　　叶蓁蓁见大舅母说的口干，抢了她身后大丫鬟蕙兰的活，连忙亲手倒了茶双手递去，殷勤的小模样让李氏顿时忍不住把她搂入怀中好一顿搓揉，直把叶蓁蓁脸都揉的微红，这才肯把她放开，尝一尝外甥女孝顺的茶水，仿佛比刚才更甘甜了些。

　　叶蓁蓁赶忙逃到老夫人身边，她可好不容易保住发髻不乱呢，不见六舅母也在一旁眼中发亮、跃跃欲试吗？

　　六夫人郑氏遗憾的看了叶蓁蓁小脸一眼，接替了李氏继续替叶蓁蓁讲解：“说起来，裕文伯夫人还是闵郡王妃远房表妹呢……”拉拉杂杂也说了一大串。

　　叶蓁蓁听的仔细，闵郡王府和裕文伯府间颇有些渊源，裕文伯府和大司空府也很亲近，三家关系颇为亲密。不过大郑立朝百余载，豪门大户间联姻不断，姻亲关系复杂，沾着或近或远拐着弯的关系。

　　老夫人拍了拍叶蓁蓁的手，笑了笑：“行了，三家都是处事中正之家，你心中有数就成了。”

　　叶蓁蓁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说了这许多，外祖母最后这一句才最是重要——中正是什么意思？行事不偏不倚耳。指的不仅是朝政上，更是对立储一事的态度上。看来这三家明面上并没有偏向大皇子或是五皇子任何一方，十分的中立。若不是这两方任何一方的授意试探，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故意来惹恼她？

　　想不明白，也就暂时不去想了。

　　不过日暮时，大舅舅回来后却带来两个消息，其中一个令众人颇感意外。

　　“什么，陛下下旨让季怀文主领西苑行宫修缮一事？”李氏鲜少露出吃惊的模样，却不由自主的追问丈夫一句。季怀文乃是辅国公妻弟的同年至交，之前陛下属意的可是工部侍郎刘涣，刘涣是燕山候的侄婿，大皇子的表姨夫。

　　桌上除了嘉琦几个小姑娘还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朝堂之事略微懂些的都不由的吃了一惊。

　　顾宗铭并不认为女孩子便该以后院方寸之地为天地，不是机密之事并不吝于孩子们知道。她一向认为一个合格的主母，并不是仅仅只把眼光放在家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他们这样的人家，娶嫁皆是高门，绝不可对政事没有半点敏感，因为一个不慎便会连累满门。

　　顾宗铭环视满屋子人惊讶的表情，摸了摸短短的髭须，沉声道：“这道旨意是今日上朝时皇上突然下的。”

　　也就是说之前并没有和身边这些参赞商议了，上朝便宣了旨，可见是突然而然间下的决定了，大臣们连反应也来不及有……

　　昨日日暮还没有半点风声，今日上朝便忽然丢下这样一个惊雷，这样短短的时间里忽然陛下就改了心意……莫非是昨日宫门落钥之后，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不过并没有急着出声。

　　至于另一件事，就不算太意外了。

　　“今日早朝，有数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平山侯府疯马伤人和治家不严之罪，陛下亦是震怒，着令即刻除去平山侯府御赐门匾，平山候削去一级，降为平山伯并罚俸三年。那马夫已当场毙命，便不加罪了。”连爵位都降了，可见陛下震怒之深了。

　　对于平山候，不，平山伯来说，祖上搏命才好不容易挣下的爵位，传到他这儿不能更进一头也就罢了，还硬生生被削去一级，心里滋味可想而知。有了这么一遭，那位娇柔美貌的平山伯夫人日后的日子大抵不好过了，那位五姑娘的处境会变好还是变坏，却也不好说。

　　不过，平山伯府再可怜，英国公府的人也可怜不来。若不是大少爷身手好，大少爷和临安女君遇到疯马翻了车会是个什么下场，那真是想都不敢多想，瞧他们大少爷现下手上可还裹着伤药呢。陛下这样的裁罚那才叫圣明呢，去昨天出事的地方看看，街上那一块块骇人的血迹可还没冲洗干净呢，看那一块块黑血印子就知道当时情况有多么惨烈了，听说昨个被踩伤有个昨晚上没救过来，还好几个躺在医馆里呢，真是作孽。

　　下人们这么想，主子们的想法显然也差不多，一个个都面露笑意。六夫人郑氏还撇了撇嘴，颇有些解气似的道：“活该。”虽然无人附和，可大家脸上的表情也明明白白是同样的意思。

　　屋子里气氛轻松起来，大家说笑一阵，见天色晚了，便让孩子们先下去歇着了，六老爷夫妇急着回去看泽郎、渊郎，也很快消失在门外暮色中。老夫人只留了英国公夫妇下来，至于叶蓁蓁，老夫人吩咐秦乳娘服侍她回去早些歇息。

　　待人都散了个干净，老夫人原本半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立时一边，背脊挺得直直的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清明锐利，浑然不似个老人家：“老大，关于季怀文主领西苑行宫修缮一事，宫里可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除了昭懿贵妃，英国公府在宫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耳目，平时动用的少，可风向变化这样的大事，不可不关注。

　　英国公沉稳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异，他看了看紧紧盯着他看的母亲和妻子，语气有些一言难尽似的道：“这事儿认真说起来，倒和咱们家蓁蓁还有几分干系。”

　　老夫人和李氏闻言，同时一惊，脸色顿时变了，声音立刻紧绷了起来：“你说什么，这事儿和蓁蓁扯上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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