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独爱之白

　　暖调夕晖为少女蒙了半身金，柔化过分消瘦的下颌，眉目舒展，再加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忽地展现出她的另一面。没有冷漠的眼神，言语也尽是自然随和，面对这样的她，约西姆突感愧疚——自己好像过于妖魔化流星街了，外界传言再不堪，谁又能否定别人生长的地方。

　　茉慈察觉到对面情绪变化，心念一动放下餐叉，“婴孩是流星街的宝贵资源，会有专人收容养育。大家按照既定方式接受食物和水，也必须接受在年龄上限到来时，离开保育所谋生。而我，却被你们从既定的生活里拉出来了。”

　　“是这样的吗...”约西姆低喃，想起郊外房子里那个拉着她衣角，却被自己拍掉手的另外一个小姑娘，不论被怎样对待，满面麻木从未变化过——那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茉慈用吸管搅了搅饮料，抢先终止话题：“肚子填饱了，该去图书馆了。”

　　“哦、哦...好。”

　　大都市的图书馆不比巴托奇亚的差，类别丰富琳琅满目的书籍差点叫茉慈看花了眼，可此时没办法随心所欲地选取，何况，上次从库洛洛那听到类似故事的名称让她一直很惦记。

　　本想询问前台，但临时改了主意，茉慈问身边的家伙：“有没有叫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

　　约西姆惊讶着点头，带她来到古典戏剧区，从书架上取下来递给她。

　　“看这个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了点？”

　　茉慈反问：“为什么？”

　　“啊——”约西姆纠结着，“没什么，我带了借书卡，还有其它想看的书么？”

　　“没有了，回去吧。”

　　趁约西姆在前台办理借书，茉慈四处张望，忽觉有人正看着自己，循着视线望去，不期然对上一双乌黑眼眸。库洛洛对她浅笑，然后继续看书，茉慈按下高兴飞快地收回目光，只觉得先前因为找不到突破口而产生的焦躁感淡化得差不多了。

　　车里，约西姆通过后视镜瞧见她已开始翻阅书本，小小地叹了口气，说：“下周一正式入学，明天周五，要不要出去逛逛？”

　　说罢，连他自己都有些唾弃那份多余的担心，要是招她冷脸可怎么办？

　　“好。”

　　结果既没冷脸也没投以疑惑抵触的眼光，她轻快地应了下来。

　　夜深寂静时，茉慈翻身下床打开夜灯，脱下睡衣，背身对镜，真是不得了——

　　用过百变胶水本应光洁的背，此刻有了道疤痕，细细察看还能发现是经年旧痕了，这道伪造出随年岁增长而拉扯变型的疤是名称缩写：FL。她还想试试触感，可是，指尖才碰到疤痕，它就像魔术手帕一样脱落了。

　　茉慈无语地看着手里渐渐消失的念气帕子，早先果然没看错，尽管只有一瞬，那种危险又兴奋的眼神绝不可能属于寻常体检医生。不知团长从哪搬的外援，但团长知道了这程度的细节，也即是说...算了，这不是她现下该考虑的。

　　一通折腾,睡意彻底消失，索性翻开借来的书，天明时换了套衣服，待到仆人敲门送早餐，茉慈已经编好了又一条发绳，随着晨曦缓缓铺开的，是仆人恭敬谨慎的公式问候。新一天来临，不得不继续做陌生的事了。

　　“约西姆呢？”她放下发绳，神态娴静，根本没有开动的意思。

　　仆人探不清新来大小姐的心思，只得说：“亚瓦先生正在晨会。”

　　“原来他姓这个。”

　　仆人未作声，深深把腰弯了下来。茉慈明白那是种避之不及的态度，干脆挥手让她离开。

　　“不用再过来了。”

　　“...是。”

　　送早餐的时间是七点半，当约西姆=亚瓦带着烦躁余韵出现在她这里时，已经快十点了。搭配科学、营养丰富的餐食早已凉透，刀与叉仍维持先前仆人摆放的位置，一动未动。茉慈慢悠悠看过去，点了下头当作招呼。

　　明明吩咐过厨房要特别注意餐食，约西姆以为她又有了莫名小情绪，却还是得克制责问的冲动。然而她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如果不抓紧时间养好身体，之后怎么应付学校生活。”他忍不住了。

　　“这样好的东西，”茉慈装样子似的用餐叉扒了扒蔬菜，“我吃不惯。”自己的状况只有自己最清楚，只需恢复规律饮食，很短时间内就能恢复体型——这可太快了，她需要用借口来把时间合理延长。

　　约西姆不得不把余下的话憋回去，昨天的确没见她吃多少，权当肠胃脆弱需要时间恢复好了。不经意对上视线，发现她的眼神不如言语来得戏谑，反而有种探究意味在里头。

　　“又怎么了？”

　　茉慈摇摇头，没说话。

　　与团长同样黑发黑眼，已经是成人模样，却总在奇妙的时刻流露青涩，她猜测约西姆顶多二十岁，就算面容偏年轻些，也不会超过二十三、四。然而就是这个年轻人，代依洁丽特去确认特征，也仅凭他的观察肯定了弗丽达这重身份，即是说，他拥有目标人物最大程度的信任。

　　——约西姆=亚瓦，是个值得花心思对待的突破口。茉慈敛眸，小心不让对方瞧见自己那番心思，这般神态，约西姆以为自己方才语气恶劣过头了。

　　再看向他时，茉慈满眼揶揄，“快中午了，今天我还想去图书馆呢。”

　　约西姆仿佛才想起自身是保姆的事实，无奈道：“被麻烦事耽误了...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说罢还挠了挠后脑勺。

　　一路无言，倒不是茉慈没话说，她很想知道约西姆在这个家族到底承担什么角色，哪怕随便打探“晨会”也好，总归能拉开新的切入点，但驾驶座上的那家伙一路都心事重重的模样，或许不是时候吧。

　　车子在先前去过的学校大门前短暂停留。友客鑫的学校与巴托奇亚的不大一样，和玛拉迪拉的也不一样，虽然后者和友客鑫同属一座大陆。

　　“夫人更偏向让你去公立学校上学，”约西姆点燃香烟，“这边不比私立，如果不小心让人知道你是□□大小姐的话就麻烦了，所以...”

　　茉慈淡淡打断他：“她都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语气透着股疏离与不悦。

　　“夫人她其实——”

　　“她想见我的时候再说吧，”茉慈手指绕了圈发尾，甩开后再绕一缕，如此重复着，“可不可以不要在车里抽烟，好闷。”

　　约西姆感觉被夹在两个别扭的人之间，跟谁都说不好话，边叹气边掐了烟头，踩油门驶向繁华商业区。

　　吃过饭，到达图书馆已是下午一点半，茉慈状似无意地慢慢走向靠近阅读区的书架，却没看见团长，很难不失望。

　　“怎么了？”

　　突然凑到耳边的声音将她惊醒，茉慈猝不及防地对上约西姆黑漆漆的眼，却拧了眉别开脸。

　　“烟味还没散掉。”

　　约西姆拈起衣领闻了闻，“抱歉。”

　　哪怕是没什么好脸色的飞坦也好，茉慈总不能说很想见到不需费心揣度的人吧，可才来图书馆就匆匆离开也很不妥，遂随意挑了本书，去阅读区翻阅起来。

　　约西姆坐到她旁边，好心说：“有生字就告诉我。”

　　“嗯。”

　　《念力实录》都扎实看完了，看其它书很难再遇生字——可流星街的孤儿会认得那么多字么？茉慈有些恼，瞬间想到了团长，他可一点都不字盲啊，明明保育所只保障了最低水准的教育...库洛洛到底是怎样的人？

　　疑问被书本慢慢消磨，她看入了神，被提醒得回去时居然已是晚饭点。车里，约西姆感叹：“流星街真是奇妙啊，什么样的人都有。啊——我没其它意思。”

　　茉慈不在意道：“没关系，我想再去中午那家餐厅。”

　　“好。”

　　依旧选在临窗位，隔着玻璃，比玛拉迪拉面积大了数倍的霓虹夜市一览无遗，无数汽车穿梭其中，像血液在血管里奔流不息。茉慈半歪着头，将夜景当作发呆的背景墙，即便竭力控制饮食，也因全天候保持绝的关系使得身体自行修复的效果更强劲，饿了好些日子才显出尖锐的颌角再度丰盈，已将饿鬼模样摆脱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还没长成，再过几年容姿更盛，约西姆觉着她只有现在沉静的模样才与依洁丽特有几分像，旋即烦躁地将这想法挥散，他撇开眼看向别处，表情蓦地生硬。

　　茉慈不知坐对面的家伙短短几分钟里到底怎么了，毕竟她一直在发呆，身体本能忽然暴涨——险些没克制住还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约西姆半起身，横出一臂拦住了似乎是要扳过她肩膀的手。

　　“你真恶心。”

　　对女性的鄙夷声，约西姆没有回应。茉慈矮下身子从他臂膀下看到那怒不可遏的陌生人，问了句：“她是谁？”

　　“我才要问你是从哪来的...”

　　“够了，闭嘴，”约西姆低声喝止她，随后僵着脸对茉慈说：“去门口等我，别走太远。”

　　茉慈“哦”了声，从关系不明的两人之间穿过身。好歹是豪华餐厅，大门之后有供人坐下休息的舒适区域，透过旋转玻璃门，她看到了外头走道远处的飞坦，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边的小圆桌。

　　——花瓶旁的纸巾盒。茉慈拿了最上层的纸巾展开擦手，然后揉成团丢掉，再抬眼时已不见飞坦身影。递来的消息和现在的任务无关，因为纸巾上只有两个字：出来。

　　茉慈见约西姆还未出现就干脆溜了出去，果然在走道拐角见到了飞坦。

　　“依洁丽特给你准备了账户和户籍，动产、不动产几乎都转给你了，除了一家画廊，”飞坦转达从侠客那得到的消息，面色不大好，“她正忙着去干一件大事，你要被撇下了。”

　　茉慈听到了这两天才熟悉起来的脚步声，抓紧问：“团长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死掉丈夫的全部藏品。”

　　飞坦说完话，消失得快速又彻底。约西姆刚到这就看见她靠着墙，好像在头疼什么事。

　　“不是说在门口等我么？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如果不是问了服务生，他恐怕会以为大小姐被人劫走了。

　　茉慈反问：“为什么你总在管教我似的？”不满的口吻提醒他方才那出闹剧。虽然她心里想的是只要人没死，就总有办法套取藏品下落，这会儿她已经想要中断伪装用强制手段了，如此想着，抬步走向电梯。

　　到了车里她还是副霜雪态度，似乎真的很生气。约西姆刚抽出支香烟，打火器都拿在手上了，却在半途放了回去。

　　“对不起，我代她向你道歉，已经让宅邸准备晚餐了。”约西姆拉手刹，边启动汽车边道歉，但没得到回应。

　　半小时后，他们已经离开商业市区，行驶在郊外去往庄园的路上，茉慈冷不丁开口说话了。

　　“比起当保镖，你更像习惯了被保护的那个，哪怕对我你也从不恭敬，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在利兹帮里是什么角色？”

　　她通过后视镜看到约西姆骤然变色的脸，或许也有问话的原因吧，可更多的，是后方车辆的车灯过于明亮，照射在后视镜又反射到他面上，刺得约西姆睁不开眼，还未缓过劲，巨大冲击猛烈袭来，茉慈尚能撑稳身体舒缓冲击，前座约西姆的脸陷进安全气囊里，冲击停止后好几秒才发出痛吟，随即急切查看后座的茉慈，见她没大碍才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待会儿情况超出他控制，那就由自己动手好了，茉慈如此打算着，只是一旦这么做了，就不能再让他和依洁丽特接触。

　　约西姆下车后，茉慈亦不愿再留在车厢里，她看到后车怒火中烧的司机分明就是餐厅里遇到过的那位女性——好像可以用私人恩怨来总结这场事故。

　　可真有这么简单么？茉慈望向道路旁黑暗树林，静谧幽邃，似乎什么都没有。她只装作是无聊张望，却心知道路旁的林子里有复数个麻烦人物，并纳闷飞坦干什么去了。

　　约西姆与那女性争吵越发激烈，不知何时才会停止，埋伏的人好像就在等这样的时机，不出意外地，“意料外”状况果真发生了，林子里冲出两人攻击吵架中的他们，尽管约西姆不至于被轻易制服，但也没办法阻止第三人拦腰扛走茉慈。

　　尽管头朝下的姿势很不舒服，后颈还被手刀劈过，茉慈仍保持无语的清醒，她断定这伙人绝非念修者，也就不纳闷飞坦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说不定，这样的事可以用作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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