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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三幕
夜深且风凉,被人扛了小段路程后再塞进车里,茉慈双眼蒙了布,心里盘算的却是其它事。
或许那姑娘闹事是有人刻意引导;或许仓惶驾驶的司机表明这次行事并非万全,也可能是利兹帮很快就能应对;或许这方人马和依洁丽特近期要做的“大事”有干系,且如果是大到需要撇下亲女儿的事,是否会有同归于尽的可能?还是说,有其他人觊觎依洁丽特亡夫的私藏?待风波平息,得想办法去看看那间画廊。
然而此刻最该做的,是把这场绑票利用到极致——逼迫依洁丽特与自己见面才行。不然,就算想要采取强制手段,也无从下手。
玩命般加速的车突然停下,茉慈的头狠狠磕到前座,到底不比利兹帮的豪车,这一撞击令前额裂出创口,温热汩汩下淌,很快就濡湿了蒙眼布,她心里立刻有了主意。本以为是到了这伙人的据点,其实不然,茉慈再一次被人扛出来,下一秒耳朵就灌了水——自己被人扔进了河里,虽然那人钳着她一臂不至于让她被水流冲走。
漂洗般任水流冲刷了五、六分钟,秋夜被泡在水里实在谈不上惬意,何况还呛了好几口。
“还有气味吗?”
茉慈被捞起来。
“没问题了。”
一行人再次启程,过去许久车才停了下来,茉慈任他们将自己吊起,比河水更凉的东西挑掉蒙眼布。
“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可惜了。”
持刀大汉拍了拍她的脸,得到的却并非惊恐无措的眼神,额前发尾悬垂着最后几滴水珠,茉慈已是狼狈至极,然而眼里传递出来的,是举目无视的冷漠。
带头的留下“别弄坏脸”的指示便离开了,茉慈用饥饿程度估算时间流逝,当想要达成的目的终于完成时,仍旧没等来救兵。
在这间昏暗屋子里,他们为了便于拷问干脆将茉慈放下来绑到椅子上,彼时她的背已一片血糊,又过了几天,当负责拷问的人都快对她产生恐惧时,连日里从未吭声亦不曾动弹过的茉慈,忽然抬头直直望向门口。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怪物。”
穿皮围裙戴口罩的家伙被惊得松了手里的铁钳,他内心莫名认定这丫头绝非受不住疼而要交代事情,是故,他走向门口时,被透门而来的子弹打穿了头,多出来的新鲜血腥对这房间而言可有可无。
枪声、哀嚎在房子里此起彼伏,茉慈看见,约西姆忘了放下举枪的手臂,好像连双脚都被固定在地板上。难道那晚他受了不便行动的重伤么?她想,如果是这样,那方才踹门踹得行云流水的还能是别人?
最初一两日,她成功获得了身体自愈进程的控制权,也幸亏拷问的第一步就是背部鞭打,这样即使没有魔术手帕,她日后也不会露出马脚。
约西姆被震慑在原地好几秒又好似几个世纪,脑海里一张张画面闪过,但无论哪幅,都无法让他把眼前的人和那些联系起来。为她解开束缚的双手显而易见的颤抖着,约西姆还维持着刚才惊愕的麻木,直到清浅鼻息扑到他面上。
“你没死...还活着。”
细弱呼吸在他心中掀起风暴,立即暴呵着让手下去发动汽车,自己则小心翼翼抱起支离破碎的人赶往屋外。茉慈倚在他怀中松了口气,不料这片刻抒怀被会意成迫于疼痛的喘息,约西姆看向她的眼神惊痛不已,又翻涌着难以自抑的愧疚。
其实,于她而言不过皮肉伤累积太多,所以看上去凄惨,较真的话,连一根手指都没少。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如果是流星街人会怎么做?如果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该怎么做?
将约西姆常态全失的模样收进眼底,茉慈知道自己做到了,这一次必定能见到依洁丽特,借东风所施展的苦肉计绝对可以让她顺利推进下阶段,哪怕最后被识破也有机会强行将人带回去。
——不过是可以瞬间抹除的伤罢了。
茉慈别开脸,不再看供自己膝枕之人焦灼的目光。
“弗丽达,别睡过去。”颤抖的语气近乎哀求。
心脏莫名震击,是烦躁也是另外一种连她自身也无法解释的麻烦情绪,茉慈哼笑了声,嗓音粗哑:“别吵。”光是要压制身体的恢复本能就很累了,她又补了句:“我什么都没说。”
约西姆呼吸一滞,脱口而出:“明明说了也没关系!”
夜袭绑票的那方人行事说话并没避着茉慈,他们想从自己嘴里撬出依洁丽特下落,同时拍摄拷问片段传给利兹帮——然而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到达医院后又是一阵折腾,从未想过常人修复身体损伤的过程竟这样麻烦,待医护将她料理得差不多、向约西姆告知情况时,茉慈久违地闻到了那缕奇异馨香,可无论精神还是□□都已到达极限,只能反复警告自己绝不可放任恢复,以及留下一句:“别走。”
陷入昏睡前,有什么温温凉凉的东西滴落到脸上,可她没办法再看清了。
约莫过去一夜,意识和身体渐渐醒来,最先恢复的听觉。那位夫人干涩的声音与约西姆的声音交织,然后医生进入病房详细告知病人情况。听得差不多了,茉慈睁开眼,偏过头看向他们三人。
面对她的中年医生自然比背对她的两人更快观察到病人苏醒,“令千金伤得不重,针对脱水的补液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但骨折必须静养,这段时间内注意饮食,不能太劳累。”
致残伤被她神不知鬼不觉愈合了,所以才伤得不重。
依洁丽特望向她的双眼通红,就这样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询问医生其它情况。倒是约西姆,他没有依洁丽特那份强大镇定,可目光仍让茉慈很不习惯。
待医生离去,病房只剩他们时,依洁丽特迅速地取来湿纱布给她润了润唇。
“你果然没走。”
灰发夫人手上动作顿了顿,没有作声。
“就算我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茉慈想拂开唇口上的纱布,然而惯用臂打了层厚厚的石膏,抬都抬不起来。一直都是她在说话,实在是累了。
“这次,你还要离开么?”语气满是疲倦,滴水未进许多天,说了这些话嗓子都快冒火了,如果对方模棱两可或表露丝毫不如她意愿的蛛丝马迹——
依洁丽特轻抚茉慈面颊,似乎力道稍重一点就会把她碰碎,墨玉色眼眸蓄着泪悬垂未下。目光交融许久后,她缓缓摇头,俯身以自己的额碰触茉慈的额,轻轻闭上眼,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不会撇下弗丽达了。可同时,那种无法解释的感觉又在胸膛里鼓动。茉慈低垂眼帘,勉强能看清与自己贴近、克制地哭泣着的面庞,落在自己肌肤上的滴滴泪水让未知情绪野蛮生长,她叹了口气。
依洁丽特以为她感到不适了,忙拉开距离,眼里满是无措。约西姆来来回回看她俩,尴尬地想要离开但无法离开,难为许久后说:“夫人,你先休息吧,我来喂她吃东西。”
“嗯,我就在旁边睡一会,”灰发夫人再次怜爱地摸了摸茉慈的脸颊,“好好照顾你妹妹。”
许是处理危机的同时又必须分心照顾人,不得片刻喘息,现在疲惫积累太过,依洁丽特在小睡榻里很快就入眠了。
“抓紧时间多恢复,我们得尽快回到本部,现在呆在外面还不怎么...”
“是吗,”茉慈打断他,“如果要现在离开,我倒是没问题。”就常人角度而言,只有骨折的腿会阻碍行动,手臂和其它皮肉伤不算什么。而且眼下出现了令她感兴趣的事。
“对不起。”
茉慈一愣,心里又烦躁起来,“这几天你道歉次数太多了。”
“我知道。”
约西姆不再说什么,安静、细致地慢慢给她喂吃的,从前他不经意间会表露属于少年的神态,现在全然无影了。做完这些照顾人的活,他又看了眼休憩中的依洁丽特,低声叙事。
弗丽达名义上的确是他妹妹,只不过是继妹,约西姆=亚瓦原姓利兹,亚瓦是父亲原配——生母的姓,不幸的是那位母亲在诞下他不久后离世。再然后,依洁丽特嫁入利兹家成为他的继母,年轻母亲和处境复杂的小少年自然有隔阂在,但这一切都随着女人的丈夫、少年的父亲被害而彻底颠覆。
那个时候约西姆已经回到了生母家生活,听闻事故后来不及反应,对方已带了人马来寻他,只为斩草除根,从来都生活在保护伞下的约西姆无法对抗,拼尽全力也只保住了自己一命,最后只能在流星街边际苟且偷生。直到再也没人带着杀意来找他,直到他放下一切,进入流星街。
直到那个被认为抢走母亲位置的女人浑身脏污,凌乱狼狈地出现在他眼前。她被人追赶,光是逃跑躲避就已十分勉强,却仍紧紧护着怀中某样东西。
“她很久没好好吃喝,如果还带着你那恐怕三人都得死,所以我们把你送到了保育所,用换来的食物和水维持到离开。”
约西姆陈明旧事之后再次陷入沉默。也不怪他如此,保育所处在流星街核心地带,如果以那为起点,常人徒步离开流星街范围必须花掉以月计数的时间,更不提其它饥肠辘辘的家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危险。
茉慈望着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只有活下来才能重聚,不是吗。”
茉慈语气淡淡的,但那绝不是冷漠敷衍,更非埋怨,那样平静和缓的语调是真心认同他们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她没办法说出“原谅”或者“不怪你们”之类的话——这本就不是她能说的。自己不过是莫名落在流星街,然后找到了同伴的来历不明的家伙罢了,得益于念的力量才免遭诸多苦难。
所以,面对眼前经受过苦难与愧疚的人,茉慈根本寻找不到合适话语。不过数天时间,心里那团烦躁就长成藤蔓,箍得人喘不过气。
——早一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也好,想回到基地里去。
“我们都回去吧,这里气味和床我都不习惯。”茉慈用没打石膏的手支起身体,约西姆立刻扶住她。
“你现在...”
“医生也说过没什么要紧的伤,挪挪地方没问题。”
约西姆考量片刻,转身唤醒依洁丽特,两人商量一番决定立刻启程回半山庄园,只不过他们将茉慈的主治医生也强行带上了。
于是轿车后座上,茉慈望向惴惴不安的医生,十分无语,尽管约西姆将其带上车时说过不会伤害他。医生身上残留的医院特有气味刺得她脑仁疼。
“那些人半途中刻意清洗我身上的香气。”她说。
副驾的依洁丽特点头表示知道了,与约西姆简略交流后,车内陷入沉默。茉慈不大能肯定那馨香是否有蹊跷,所以就那样一说,见对方反应淡薄也就没当回事了。
再次回到庄园别墅内属于她的房间,家具摆设映入眼帘,恍然有种终于回来了的感觉。唯一的变化是多了书架,粗略看了眼,几乎都按照她翻阅过的类型购置。
“前一阵夫人安排的,本来想给你惊喜,”约西姆轻柔地把她放到沙发上,“我叫医生带了你需要吃的药。”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纸质药袋,“这个是镇痛的,每天最多一粒,如果身体实在不舒服影响睡觉的话,就再...”
茉慈赶紧应他:“知道了、知道了。”
“...我会叫六月过来照顾你日常生活。”
洗澡吃饭之类的吧,茉慈囫囵点头,注意力已然和目光一起聚集到了书架,头顶忽然被揉了揉,接着是约西姆无奈的声音。
“不用表现得那么无所谓,疼或者害怕都不用忍耐,多依靠身边的大人吧。”说罢,他又为茉慈顺好头顶略微凌乱的发丝,然后才离开。
照顾起居的六月,就是绑架事件那天送早餐的女仆,此刻她正按吩咐取书,茉慈边看书边琢磨怎么开口才能不被怀疑地接触到“父亲”的遗产,这一琢磨就是大半天。
“小姐,晚餐送过来了。”
“嗯。”
右手打了石膏,虽然单左手用用餐叉也不难,但六月还是很细致地拿起小碟伺候。茉慈不习惯这样,眼神无意飘到六月身上,将这位年轻女仆藏得不是很完美的异样收入眼底。
“桌上的药袋看到了么,”茉慈说,“拿过来,我吃一粒,然后扶我去露台那边。”
“是。”
六月转身去书桌取药,茉慈看了眼忙活的背影,觉得没必要探究这些可能节外生枝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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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2021年8月30日,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