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魂

　　在一片人声鼎沸中，她被常曦搀扶着上了轿。

　　轿很是颠簸，她忍不住掀开盖头，轻拉起车帘，望望窗外的景。

　　迎亲的队伍的人个个都兴高采烈着，敲着铜钹皮鼓，持着喇叭唢呐，吹吹打打。

　　她伸头看热闹的样子被窗外的常曦瞧见，忙出口制止：“姐姐快把盖头放下来，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言罢窥窥周遭，见没有目光落到迟妩这处，才替迟妩缓缓拉好车帘。

　　坐在车里，重新拉下盖头，眼前又只剩那大片的红，盖头很轻，是难得的薄纱所裁，几乎没什么重量，就连凤冠也不似寻常都那般重重扣在头上，于她来说倒是合适，那些过重的东西只会更加压得她喘不过气。

　　外头还是那样喧闹着，迟妩却觉这里好静，静得她有些发慌，她又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她看不清，也摸不着。

　　随着一声“落轿”，她才觉这颠簸的天地彻底归于平稳。

　　常曦搀住迟妩，盖头下的喜服似行云流水般一起一伏，透过那片薄红，依稀能瞧见些红纱外的陌生的一切。

　　她从未来过此处，只得用手指轻点常曦手背，“常曦，这是何处？”

　　常曦笑吟吟，“这就是阁主的居所，不过从今以后也是姐姐的家了。”

　　竟不知萧览月还有独居之处。

　　家？这里便是她以后朝夕生活的地方，她不知日后能否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或一砖一瓦生出些感情，但她现在只是有些想云倚观，想师父。

　　迈在毯上的步伐变得缓慢起来，常曦见状，脚步也跟着她缓下来，须臾便停下了脚步。

　　常曦的手缓缓抽离她的手心，取而代之的是笼住她的一片薄凉，只是凉极之处又透着丝温热，迟妩却未觉一点凉意。

　　她抬头，看着眼前之人，即使隔着红纱，一切都隐约着，可这人面容落到她的眼底却依旧清晰。

　　他今日着的也是红色，与平日一样，只是发束得齐整些，敛了些平日里的散漫。

　　迟妩知道自己不算高挑，但也从未觉自己矮小，今日的绣鞋高簸着，让她比平日里高了近小半个头，可却才到他的下颚处。

　　她由他领着，踩着地毡走过台阶，迈过刚至半膝的门槛，来到正堂。

　　透过红纱她隐隐看见了坐在席间的掌门和云起，掌门目光同往常一样和善着，脸上有笑意。只是云起脸上神色复杂，有喜却也杂着些别的情绪。

　　未瞥见扶游的身影，迟妩心中却是不好受的，他虽已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她是未接受，但总归来说，他也算是她一个重要的朋友，如此重要日子他未出席，心底未免有些失落。

　　但此念也是转瞬即逝，她将目光放在中央，缓缓踱步至高堂行礼处。

　　高堂两椅前未端坐任何长辈，迟妩才知，萧览月同她一样，也是无父无母之人，虽不了解他，此刻却不由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他们有着相似的命运，也许今后真能做到相敬如宾。

　　拜了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后便听司仪一声“送入洞房”。

　　迟妩脚步微顿，她知道，入了洞房便再也没了回头路，从此她的人生的分界便在此处了，是福是祸她自己都得担。

　　她方才始终未看他的脸，此刻却试图拿下头上的盖头，欲将他的脸看个真真切切。

　　萧览月握住她要拿在盖头上的手，柔声道：“一会儿再拿。”

　　他的声音同往日一样清润，迟妩的手还是未曾放下，直到他唤了她声“小妩。”

　　她呐脑中所有的清明皆碎，手也鬼使神差地垂下。

　　他再次圈住她的手，她也由着他牵着，她脑子依旧未清明，直至到了房里，他挑开她盖头的瞬间，她才有些清醒开来。

　　他凝神望她，眼中的情绪让她猜不透，只不过，喜是多的，那双眼眸和平日一样摄人，盯上了便再难挪目，嘴角微勾，却无戏谑之味，只是看着，就让人很难有坏心情。

　　她只觉自己身处梦境，眼前之人就该在梦里，怎的就跑到自己跟前？他就如天上的皓月，可看而不可摘，现在他陨在自己面前，迟妩不敢去碰，也不知如何去碰。

　　“你不去陪客人喝酒？”

　　萧览月柔神笑，“除了你的几个亲眷，还有别的客人吗？”

　　迟妩一回想竟发现，刚才席间好像只有自己的师父和师兄，还有几个同门的师兄弟，要不就是霄魂阁的婉娘和几个姑娘，的确再无旁人。

　　那萧览月呢？竟无一个亲人或是挚友？

　　迟妩心下犹豫，想着这也是个伤人的问题，就算没有亲人，生活这么多载，连朋友也未曾有一个？

　　不过他这样的人，当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好像无一事能入他的眼，与琴和箫作伴应当已是常事。

　　她犹豫再三还是将心底困惑托出：“你的亲人呢？”

　　“没有。”

　　怎会没有亲人？就算过世了，也不该会这样答，许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但又不愿告诉她？

　　“那朋友呢？”

　　萧览月笑容依旧，理所当然道：“也没有。”

　　看着他的笑，迟妩将它理解为强颜欢笑，这样的人该是很孤独。

　　迟妩一直觉得觉得，这世上她没有爹娘已是一种不幸，可她还有师兄师父的照顾，未曾想眼前之人从头到尾都是独身一人，和他比起自己已是那个幸运至极的人。

　　正想宽慰他，却见他笑意更深，那双眼藏了东西，迟妩正欲探明白，又听他缓缓道：

　　“我只有小妩一人。”

　　她还在为他称谓上的改变心惊着，从刚才开始，就未停过。

　　她觉着自己在哪听过这二字，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这样唤她，好像他本就该这样唤她，甚至是有些迟了，现在这样才是理所当然。

　　她不知如何接话，心中的浪腾得高着，再高些就要席卷她，她本能地有些想逃，“我…想去见见师父。”

　　萧览月自是体贴，笑得也和煦，“去吧。”

　　迟妩总觉这笑容不像面上这般清浅，但也没有过多去探，没再看他，匆匆牵着裙侧，正欲往正堂去，却在院中就碰见了云起师徒二人。
　　.

　　“看看，这么漂亮，是哪家的姑娘？”云起笑着走近迟妩，掌门也笑，与他一道上前。

　　迟妩喜道：“师父，你们怎么在这儿？”

　　“在那儿呆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同师父想着来瞧瞧你便回去了。”

　　这才见上，他们便道要离开，迟妩心下不舍，“你们这便要走？”

　　掌门轻笑着点头，“本来还有些担心，可你师兄告诉我，你这个夫君应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待你很好，今日又亲眼看见你拜了堂，到了这步，为师也就放心了。”

　　迟妩知道掌门一直念着自己，也只云起定是帮她说了好话，掌门才会有此言。

　　“迟妩以后都会好好的，师父不要为我担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一直很懂事，只是这做妻子，光懂事也是不行的，自己做不了的事就不要勉强自己，不要为了懂事二字强撑。别因为日后经历些不如意之事就迷失了自己。为师只希望你一直能做为师眼前的迟妩，而不是有一天，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迟妩细听掌门所说的一切，只觉心中有些酸涩着，“不管何时，云倚观的门都为你敞开着，不论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同我们说，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云倚观也是你的家，有什么不同家人说，要同谁说？”

　　迟妩眼眶微红，“我知道，师父。”

　　云起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不禁又去摸摸她的额发，“你这丫头，不会又要哭吧！上次哭便罢了，这可是你的大日子，想哭也得给我忍着！”

　　他话虽刁钻着，自己却也未好到哪儿去，一想到这丫头嫁人了，眼里雾气就有些散不去，手上的动作也极其轻柔，连她那点碎发也未曾乱。

　　“大师兄…”

　　见她那副强忍哭意的模样，云起忙移开眼，“旁的话就别说了，你今后好好的，我们便也能宽心了。”

　　掌门也笑道：“是啊迟妩，今日你是新娘，哭鼻子不成话的。”

　　迟妩试着酿出些笑意，对着掌门，用嘴扯出个幅度，“没有哭师父，我只是…”

　　“别只是了，快些回去吧，你一个新娘哪有这样单独跑出来的道理。”

　　说着便把她往回赶，迟妩扭头看掌门，掌门却道：“云起此言在理，见过你，我们这心也稍微踏实些了，你也别在这外头待久了，大婚之日，总归要和夫君待在一处的。”

　　云起还在赶她，迟妩一步一回头的，“师父，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常常回来看您的。”

　　她欲挣开云起，“师兄，就别推我了。”

　　云起这才松手，“那你自己快回去，别再哭丧张脸。”

　　迟妩笑，“知道了。”

　　掌门也冲她点点头，直到见她回了房，二人才离开。

　　这一别，云起再难掩住自己的情绪，“这丫头，再让她待下去还了得，指不定一会便同她抱在一起痛哭。”

　　掌门笑他，“你就是嘴硬心软，我知道你素来最疼你师妹，此刻心中有些难受也实属正常，只是这大喜的日子，你也该替你师妹感到高兴才是。”

　　“师父，我何尝不知道这道理，高兴是自然的，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掌门当然理解他，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不舍，只是比起迟妩的幸福，自己这点不舍还构不成话，倒不如用喜悦祝福她，代替这份不舍。

　　.

　　心底还五味杂陈着，推门而入，一眼便瞥到那抹颀长的身影。

　　他正立于案前，落笔如云烟，迟妩凑近一看仍是为这字迹所叹，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心中还是依旧触动着。

　　见她回来，他只是浅浅一笑，将纸笔递于她手中，“小妩可要题字？”

　　迟妩哪好意思在他面前卖弄，遂忙拒绝道：“不了，我字很丑的。”

　　哪知下一刻，他便立于她的身后，俯身上来，半握住她的手，“无妨，我同你一起。”

　　迟妩被他这举动一惊，却如何也动弹不了，心里乱如麻，脸也开始有些微微泛红。

　　身后的嗓音如雾，萦绕她的耳畔，“想写什么？”

　　“都…好。”

　　握住她的手开始有了动作，片刻后，纸上的一列字落入她的眼中：

　　迟迟花了了，远山却眉妩。

　　头是她的姓，尾是她的名。

　　此刻，他却突然松开她的手，她转身望他，却见他轻笑道：“该你了。”

　　迟妩突然觉得手背有些空荡荡的，望着刚刚提的字，也不知该写什么，只是一直盯着面前的纸发呆。

　　须臾，她实在忍不住，转头望望他，“我不知道写什么。”

　　他依旧是那副笑容，将她的手带离案前，“那便不写了。”

　　迟妩疑惑，“不写了？”

　　“嗯。”萧览月声音轻柔着，径直走到床沿，坐下。

　　“过来。”

　　他唤她，迟妩闻声，脚也不听使唤，缓缓挪步到他跟前，坐到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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