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魂

　　而后，他开始抚琴，不再看她。悠扬的琴音入耳，仿佛他扣拨的从来不是琴弦，而是迟妩的思绪。

　　她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要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答案，简直难如登天。再如此下去，不仅套不到话，自己反倒乱了。

　　欲离开此处，身后琴音未断，只是那嗓音更为盈耳：

　　“迟妩姑娘，你很怕我？”

　　她脚步微顿，回头强扯出一抹笑意，“没有，阁主多虑。”

　　“那为何如此慌张就要离开？”

　　迟妩有些心虚道：“哪有慌张，我…只是乏了，想回去歇息。”

　　他笑道：“这日上三杆的，迟妩姑娘是要午休还是睡个回笼觉？”

　　“我午休…”见他依旧未抬头，又面色不改，她才缓道：

　　“那我走了？”

　　他这才抬眼，给了她一个和煦的微笑，却如同炽阳映在她的脸上，迟妩忙回身出了房门，脚步不自觉有些加快。

　　替他合上房门，心中才平复一些。里面的琴声旷远而松沉，清冷入仙之感强烈，不似他的皮囊，似火，似魅。

　　回房后，她打了盆凉水，擦拭自己的脸庞，这季节还没有暖意，只是她被那红衣迷了眼。

　　“迟妩姑娘？”房门外是婉娘的声音。

　　她应声开了门，婉娘身边还有站着一个同她年纪相当的姑娘。

　　婉娘将那姑娘带到她跟前，那姑娘十分热情道：“迟妩姑娘，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迟妩有些不明所有然，“婉娘，这位姑娘是？”

　　那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还没等婉娘开口就自行上来挽住她的手，“我叫常曦，婉娘说你这儿需要一个姑娘，我便来了。”

　　原来如此，只是这霄魂阁人来人往，客人众多，她一个闲散之人，自己便能照顾好自己，如此来不是浪费劳力？

　　“婉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婉娘不以为然道：“迟妩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你想想你在此处有个照应的人岂不更好？”

　　她欲开口，婉娘怕她又拒绝：“这是我们阁主的意思，迟妩姑娘就别推辞了。”

　　听到这二字，迟妩浑身便有些不自在。

　　想想婉娘的话也不无道理，她便先应下，那姑娘一副高兴极了的样子，“太好了，谢谢你迟妩姑娘！”

　　迟妩看她一脸雀跃，有些不解，能同她待在一处就如此高兴，难道是因为她长得过于和善？

　　婉娘笑，“这丫头平日里总是给各种客人端茶递水，她年纪不大，免不了遇上些动手动脚的客人，又敢怒不敢言。这会碰上机会能来你这处，自然是高兴坏了。”

　　这样说来这姑娘也的确不易，这个年纪到这儿为生想来也是生活所迫，这段时间就互相照应着也该不错。

　　“常曦姑娘，你多大了？”

　　常曦眼睛弯弯的，“今年十五了。”

　　“那你比我小一岁，那我就直接唤你的名字，可以吗？”

　　她拉起迟妩的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当然可以了，迟妩姐姐！”

　　婉娘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便放心下来，

　　“那你们好生聊着，迟妩姑娘，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谢谢婉娘。”语落，又特地补充了一句：

　　“也替我谢谢你们阁主。”

　　婉娘含笑道：“我会替你转达的。”侧头对常曦道：“好好陪着迟妩姑娘。”然后才转身离开。

　　迟妩一直挂念着扶游，迫切地想知道怀生花的下落，这让她每一刻都很难熬。

　　有了常曦的陪伴，一切都好了些许，她早年家中贫寒，弟弟又要读书，这个年纪的女孩大都待字闺中，她却只能出来替人作劳力，贴补家用。

　　还好她生来性格大大咧咧，运气也好，遇上婉娘这样的人，在霄魂阁这种地方，若是她没有婉娘的照拂，只怕被吃得渣都不剩。

　　她小时候生性顽皮，常往邻家的叔叔伯伯衣服袋里塞些蛐蛐，那隔壁叔伯胆子本来就不大，硬是被吓得追了她两条街。

　　有了弟弟之后她性子收敛了些，但依旧跟现在一样没心没肺的，也不知这算不算她的过人之处。

　　其实迟妩很羡慕她，她有着跟迟妩完全一样的童年，她有弟弟有父母，就算现在到了这儿，心中依旧是光明着的，充满希望。

　　“迟妩姐姐，你的家在哪？”

　　“我家在山上，你知道云倚观吗？”

　　她眼睛一转，“好像听说过，不过我对山上不太了解，那里好不好玩？”

　　“自然是不比山下，那里习武之人众多，很多是来寻师问道的。”

　　只是云倚观虽没有山下这样繁盛热闹，待在那却让她心安，那有她的师父、大师兄，是她现在能归根的地方。

　　“那迟妩姐姐，你有没有经常偷溜下山？”

　　偷溜这种事是大师兄常干的，还时常让迟妩包庇他，或者做他的挡箭牌。

　　“应该很少，如果我想下山都会告诉师父，师父疼我，很少拂我的意。”

　　她撇嘴道：“你师父真好，不像我爹，小时候他很少让我出门，说怕我闯祸，我都是偷溜出去的。”

　　“你爹是担心你……”话还为落，她却道：

　　“他才不担心我，他只喜欢我弟弟！”

　　她眼睛都有了雾气，开始有些哽咽，迟妩忙抚住她背轻拍道：“好了，不说这个，你刚刚说山下有很多好玩的事，都有些什么？”

　　听到这话，她眼里的雾气才散去，“对了，说起这茬，明日就是上元佳节，迟妩姐姐，我们一定要去凑凑热闹。”

　　她不说迟妩都快忘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将至，往常这个时候观里都很热闹，拜访的人很多，掌门也常喜笑颜开的。

　　可这次，他们却咫尺着，掌门还病卧在床上，扶游在奔波着，怎还有这心情顾得上过节。

　　迟妩没有答她，只是望着窗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天的上元节，今晚的月亮比平日亮堂许多，人在这时候总是有些敏感，望着这轮月她心底惆怅更甚，许是有些思念云倚观了。

　　她摇着我的手道：“去吧，迟妩姐姐，你不去我肯定也不能去的，一年就这一次，听说今年很漂亮，彩灯的样式都有上百种！”

　　她撒娇本领了得，给迟妩晃得晕头转向，“行，答应你。”

　　她更高兴了，就差没把迟妩摇到地上，“迟妩姐姐，太好了，我已经好几年没过过这些节日了，往年都在这里服侍客人们，哪有在这种节日出门的机会…”

　　迟妩拉住她的手道：“你开心很好，快去歇息吧，明日起早些。”

　　她这才放开了迟妩的手，“那我回房了迟妩姐姐。”要离开房间时又道：

　　“那我们明日见！”

　　迟妩对她笑道：“明日见。”

　　她脚步轻盈，很欢快。这样很好，没有因为生活磨平了自我，一点快乐就能满足自己。迟妩想，她也该是这样，而不是每每想起不遂意的事情便愁眉不展。

　　只是夜里终是难以入眠，这里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环境，白天感觉不强烈，却在夜晚清晰明了起来。

　　外面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落到她的耳里，长夜漫漫，她终究抵不过身体的疲乏，开始浅眠，却又被屋外突然刮过的大风惊醒，她猛得睁开眼，额角还余细汗，余光似瞥见一抹黑影。

　　又是黑影！山上出现过就罢了，只是到了这眼睛还是有障？迟妩不敢去想象它是真实存在的，这会加重她夜里的恐惧。

　　这应是失眠以后的病状，她得逼迫自己入眠，否则身体会被拖垮。

　　她开始数数，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只是……完全不奏效，数了好不知多少个海枯石烂，依旧精神着。

　　这样一晚的后果，就是第二日早上起来照镜子，看见了一副极为憔悴的面容，迟妩不想与镜中的镜子相认，忙挪开了眼。

　　包袱里可以穿的衣裙好像只剩这一条，在山下要待上一段时日，还是得添置上两条。幸好扶游走的时候留了些银两给她傍身，就算买些上好的衣裙也是不成问题的。

　　又瞅瞅身上这套衣裙，虽然还算清爽，不过在这样的节日穿上未免有些清冷。

　　常曦也刚起身，便让她同自己一道去购置了些衣裙，迟妩让常曦也挑一件，她不肯，说是月银不多了，还得留着供弟弟上学，只是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套衣裙。扶游留给她的银两不少，想着今日又是上元节，便替她一起付了帐。

　　她开心得有些合不拢嘴，对迟妩道：“谢谢迟妩姐姐，除了我娘，还没人给我买过衣服。”

　　说完忙进了里间，迫不及待换上了新衣裳，嘴里还一边道：“衣裳真好！”又对迟妩道，“迟妩姐姐你也换上啊！”

　　迟妩应声进去，换上手里的衣裙。选的是平日里几乎没有的水红色，本想着与她该是有些不符，穿上身后却让她一惊，铜镜中她见过了从未见过的自己，不再似平日那样寡淡，反倒多了分娇艳，让她有些不适。

　　遂又想起一人，想起他的红衣，那双摄人心的眼，不管是谁与他相比，好像就会失了颜色。

　　“迟妩姐姐，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不然你以后都穿红色好了！”

　　“可是…”她盯着迟妩的脸，迟疑道。
　　迟妩轻笑，“你说吧。”她才又道：

　　“你这脸苍白的很，配上这红衣倒是有些触目了。”

　　她牵起迟妩的手对我道：“这样，附近就有个胭脂铺，我带你去看看。”

　　没等迟妩回答，她便拉着迟妩出了布庄。拐角出便有一家胭脂铺。

　　胭脂样式很多，个个都玲珑着，盛装的盒子也极为精巧，关键是不贵，哪家的姑娘都可以挑上一番。

　　“你快挑挑迟妩姐姐，选一个喜欢的。”

　　对面这满目的瓶瓶罐罐，迟妩有些头疼，“我不太懂这些……”

　　常曦道：“那没关系。”抬头对老板道：

　　“老板娘，你这儿有没有适合她的胭脂？”

　　老板娘微笑着，从上百的胭脂盒中挑选出一盒，“姑娘试试？”

　　常曦接过胭脂盒，替她打开，用食指勾上一些匀在迟妩的唇上，又合上胭脂盒，退开几步远，瞪大眼道：“迟妩姐姐，你这红衣配上胭脂真是绝妙。”

　　迟妩猜不透她这表情的含义，“很奇怪？”

　　老板娘笑道：“她是夸你好看呢小姑娘！”

　　常曦附和着老板娘点头，又将碎银递给了老板娘，“我们要了老板娘，谢谢。”

　　“可我……”

　　“很适合你迟妩姐姐，相信我。”

　　不是相不相信，她只是不大习惯用这种东西，她从小在云倚观长大，又多是男孩，只见为凌师姐用过胭脂，只是要她自己用，依旧是不大习惯。

　　拗不过常曦，迟妩欲掏钱，她却阻止了迟妩，“你刚刚替我买了衣服，你这次要是不让我付，就说明没拿我当朋友。”

　　迟妩这才收回手，接过胭脂，对她道了声“谢谢。”

　　只是胭脂在嘴上迟妩始终有些不大自在，拿出手绢正欲拭去，却被常曦截了和。

　　“迟妩姐姐，你要习惯才是，这才刚刚开始，以后会有更多的，眼睛上抹的，脸上涂的都是不能少的，还有……”

　　迟妩一边听着，一边心底是有些抗拒的，面上还是保持着浅笑，只是她这认真极了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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