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神明[无限]

　　“巴罗尔（Balor）？那是什么？”云溪重复了一遍，问道。

　　铜雀的视线在那具干巴巴的躯体上游移，一寸一寸地扫过那些扭曲缠结的深黑符文，一股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巴罗尔是凯尔特神话里的恶神，深海巨人族的头领，也叫‘邪眼魔王’。他有一颗一直紧闭着的魔眼，从不轻易睁开，但一旦被他的魔眼视线射中的话，不管是人还是神都会立刻死亡。但这颗魔眼也是他唯一的弱点。”

　　“我只能想起亚瑟王和圆桌骑士……”

　　“……亚瑟王是凯尔特神话的另一个分支，和巴罗尔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

　　铜雀一脚把地上那颗头颅踢飞到墙上，额头撞得血肉迷糊，六颗眼球跟没事人似的依旧转动着，幽幽地盯着他。

　　“那后来呢？”云溪追问道。

　　“后来巴罗尔被达努神族的新领袖鲁格杀死，深海巨人族从此被永远地驱逐出去……”

　　无数道黑黢黢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云溪努力地打起精神听他讲解，不知怎的思维却越来越凝滞，仿佛身上被绑了块巨石，正缓慢地往冰冷的深海里沉没，就连握着川镜的手都有些松懈了，小臂无力地垂下。

　　肩膀突然传来一阵痛感，她猛地惊醒，只见铜雀使劲地捶了捶她，神情严肃：

　　“精神侵蚀，小心点，别昏过去。”

　　“谢谢。”

　　她勉强笑了笑，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逐渐变得迟缓的似乎不仅仅是精神，躯体上的疼痛仿佛也钝化了不少。她将注意力转移回墙里那些不知道有多少层的生物身上，视线落在它们似乎发育不良的四肢上，说道：

　　“‘眼睛’、还有身上的文字就是它们和‘邪眼魔王’的关联吧，得从这方面入手。”

　　“嗯，它们好像都没有行动能力，所以没法对我们造成实质伤害，我……”

　　他的话语被噗嗤的声响打断。川镜深深地从另一只生物的眼窝捅入它的头骨，云溪握着刀柄的指腹泛白。它张了张光秃秃的嘴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其余五只眼睛刷地聚焦在她握刀的手上，眼球微微凸出。

　　铜雀把话咽了回去，视线落在她握刀的手上，眼神一凝，脱口而出：

　　“——你的手！”

　　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只见他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只见白皙的手背上已然变成了可怖的样子——从怪物眼里溅出的深黑液体像活物一般紧紧地依附在她的皮肤上，但抚摸上去却是一阵干燥平坦，缓缓地蠕动着，形成了某种特殊的图案。

　　他心头一凉，视线扫过那些怪物的身体。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自己手背上是什么东西——

　　跟它们身上一样的文字。虽然只有一小块。

　　“抱歉……我只是觉得这里很不舒服，所以想快点出去……”

　　云溪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明白刚才为什么要毫不设防地捅穿它的眼睛。她的内心并不烦躁，而是呈现出一潭死水般的平静，正由某些诡谲的东西引领着向前走去。尽管疑惑，她却还是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将川镜收回刀鞘。深黑液体从刀刃上滑落，光亮如初。

　　地上那颗人头的目光唰地挪到了她身上，六颗死鱼般的眼珠微微凸出。其余被埋在墙里的怪物们突然有了动静，嘴巴张张合合，速度不一，像是大合唱似的，偏偏没发出任何声音。一眼望去，只看见无数张没有牙齿和舌头的嘴仿佛黑洞似的闭合着，又仿佛浪涌，顺着望里看去，深入它们喉管的是一片空洞。

　　他沉默了一会，视线还停留在她的手背上，没抬头。

　　“你这只手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摇摇头：“没有。话说，为什么你不会受到这里的影响？”

　　“我们研究所的，身体也算是千锤百炼了，这点强度还影响不到我。”铜雀背过身去。

　　身后的云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你来动手吧，反正你不会被影响。喏——刀给你。”

　　她把川镜递过去。他没接，甚至没转头，只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好吧。”铜雀的声音很平静：“别急着动手，先听我说。恶神也是神，这里很有可能是供奉巴罗尔的神庙，而它们或许就是祭品……身上的这些黑色文字必定是‘媒介’，巴罗尔通过它来和祭品们产生关联，以及它们的眼睛，可能就是祭品的特征。你不能再沾上这些东西了，否则……”

　　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他的肩膀。

　　“否则，我也会变成祭品。”

　　一股巨力猝不及防地从背后传来，那只纤细的手臂往旁边一扫，铜雀的身躯就像炮弹似的横飞出去，重重地砸到了墙上，墙壁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研究所特制的冲锋衣此时发挥了作用，卸掉了大部分的冲力。铜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揉了揉脖颈，不经意间与旁边从裂缝中露出脸来的祭品对视了。他与它挨得极近，那六只微微凸起的眼睛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它的睫毛在自己脸上扇动。

　　令人呕吐的恶心感。

　　“……操。”

　　他有些郁卒地骂了一句。站直身子，缓缓地往对面的那人望去。

　　熟悉又陌生的眼神——一片翻腾的扭曲的深黑在她眼里缠结，但相较于墙里的祭品来说，她的眼珠子里还有那么一点属于人的亮光，此时她的视线有如实质，正像追踪猎物似的盯着他。将他打飞的那只手手背上，文字扭曲着，挣扎着往手臂上方蔓延。

　　“我以为最多也就精神上难受一点，没想到还是低估你们了。”

　　“铜……雀。”

　　声线没变，发音的方式和语调却极其怪异。她——或者说，它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仿佛一个面瘫多年的人正在学习如何做表情似的，它缓缓地模仿祭品们挤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好像提不高似的，最后只露出了一个微笑般的表情，忽视掉那双眼睛，乍一看还挺矜持的。

　　“你这样好像一个变态女高中生杀人狂啊……”

　　话音未落，它的身影倏地出现在他身前，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这次他早有防备，哪怕它的速度简直快到像是空间闪现一样，他还是成功地侧头躲了过去。它闪电般一掌劈碎了他旁边的墙壁，顺带着把墙里祭品的脑瓜子也直接劈裂了，深黑的液体又沾染到了它的手上，往它整只手臂侵蚀而去。

　　铜雀眼神一沉。

　　“没有人格模拟能力吗？看来你们这些低级生物还没那个本事达到A级精神入侵，顶多就是【标记】罢了。”

　　他伸手挡了一下它的手臂，交接之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与酥麻，将他整个人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别……废话……”它的眉毛慢慢地皱了起来，黑黝黝的眼珠子里浮现一丝不悦之色：“你逃不掉的……”

　　“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是谁？是所有祭品共用的人格，还是……”

　　砰——

　　他敏捷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它失去耐性似的一腿。紧接着，他的身躯像是被无形的蛛丝牢牢地捆住了似的，整个人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定在原地。仿佛有极沉的黏稠的液体压在他身上，四肢都深深地坠下，动弹不得。

　　所有的，祭品，齐刷刷地盯着他。无数只死气沉沉的眼睛，带着令人反胃的恶意，聚焦在他身上。

　　“既然你知道‘魔眼’……”它说话好像顺溜了许多：“那就应该知道……被‘魔眼’锁定的，逃无可逃……”

　　“你唬谁呢？你们就是些狐假虎威的赝品而已，巴罗尔的魔眼早就被他的亲外孙给射穿了，除非你还能告诉我其实巴罗尔没死？”

　　尽管处境堪忧，铜雀的眼睛里却没多少惊慌，甚至还有空对着她冷嘲热讽。

　　四周满满当当的祭品纷纷张开了嘴巴，无声地说着什么。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置一词，缓缓地举起手刃，对准了他的额头。

　　两人对视了一会。

　　“被我说中了？”他嘲讽一笑。

　　正当它的手准备重重挥下时，本该被束缚住的铜雀身形一动，竟诡异地消失在它面前。

　　在这眼睛密布的石室里，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在它的视线范围之内，没有死角。电光火石间，它已经反应过来他出现在它的身后，但比它的思维更快的是他的手臂——

　　在它的身体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之时，他已经狠狠地从背后钳住它的脖子，将它掀翻在地！

　　它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怎么会瞬间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甚至将它死死地压制住。在它蓄力想要挣扎时，他已经眼疾手快地掏出一支试剂从脖子注入了它的身体里。

　　透明的液体飞快地注射完毕，她怒视着他，气力正从它的身躯里消逝。

　　“换做别人，我早就把他削成人棍挂起来研究个三天三夜了……”铜雀喘着粗气，将针筒丢到一旁：“可她是我的黑塔小姐啊，升职加薪可就指望她了……万一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子一定把你这破副本给拆了。”

　　“……为什么？”它不甘地盯着他。

　　看着那张属于云溪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眼神和表情，他还是感觉有些不适，但偏偏又不能伤害她的身体，只好皱了皱眉，冷冷地剐了它一眼，不耐地说道：

　　“什么身体千锤百炼，都是骗你的——我早把你们的能力解析透了，提前准备了后手而已。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弱鸡，连这种程度都扛不住，直接就给标记了。要不是碰上我，还真有点难办……”

　　没声儿了。身躯的力量也在飞速平息。

　　云溪的右手上，本来还在往上蔓延的黑色文字止住了，从手肘往下的整只小臂已经被完全覆盖。她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面容一派平和，拳头却仍下意识地紧握着。

　　“哎，就你也敢来A级世界，真是嫌命长了……”

　　铜雀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让她的头靠在背包上，一只手捏开了她的嘴，一只手将紫色的药剂灌了下去。由于动作不太熟练，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掉从她嘴角漏下的药剂，一边仰了仰她的头，看她有没有咽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臂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她的右臂直接拧脱臼，头顶倏地响起了一阵咳嗽声，顿时让他惊了一下。

　　只见云溪不知何时醒了，已然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她好像被药剂呛了一下，视线往下，一脸复杂地看着……膝盖牢牢抵在她小腹上的铜雀，声音沙哑道：

　　“嗯……你可以起来了……”

　　“噢，”他还保持着钳制住她的姿势，此时才挪开地方，十分自然地说道：“抱歉。”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把刀捅进它的眼睛里，然后就……”

　　云溪伸展了一下无力的四肢，坐起身来，手指抹掉嘴角残余的药剂。身体传来的阵阵痛感，以及周围碎裂的墙壁，告诉她刚才肯定发生过打斗。而且她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参与了。

　　像是做了个噩梦似的，浑身被缠绕着往下沉，可是醒来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被控制了，变成了和它们一样的东西，还想攻击我。”他用下巴指了指周围那些怪物，看着她陡然变换的神色，耸耸肩，说道：“不过——当然是打不过我的咯，我把你制服之后，给你喂了精神涤清剂，你才醒过来。”

　　她咬了咬唇，打量着他。可惜他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黑面罩之外的那双眼睛，什么也看不出来。

　　“……真的？你没受伤吧？”

　　他斜瞥了她一眼：“当然啊，你刚被控制，就被我摁在地上暴揍了一顿，不信你感受一下，身上是不是还有点疼？”

　　听他这么一说，后脑勺隐隐作痛，她才稍稍安心了一点。她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的确打不过铜雀，应该也伤不到他。

　　她看了看自己布满黑色文字的右手小臂，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使劲地搓了搓，那黑色像是从皮肤里生长出来似的，摸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如鲠在喉，让她恶心得想吐。

　　“你的精神力出乎意料地差。我给你的药可以暂时抑制一下，但是无法消除，所以我们得赶紧从这里出去。下一次被控制，我可不敢保证把你救回来了。”

　　“……对不起。”

　　她握了握川镜，有些失落。

　　“有什么好道歉的。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身上有太多可能性，留着你做实验罢了。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铜雀扭过头去。

　　“但你是我的同伴呀，所以我也想保护你。”

　　他一怔，对上她清澈的目光，眼眸里像是含了一汪湖水似的，少见地带着几分感性。

　　还没等他说什么，她已然站起身来，背脊挺直得像一把利刃，手指紧紧地握着川镜。她低下头来看他，脸上的柔软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侧脸清瘦，眼睫和鼻梁勾勒出一个妍丽又英气的弧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刚才的温软少女只是他的幻觉，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真正的云溪。

　　铜雀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气息了……”她握了握右手，“所谓祸兮福所倚，沾上这个东西也未必是坏事。它们想通过这个控制我，而我恰好因此来感应到它们之间的脉络……要想找到黑暗中隐藏的东西，自身也必须潜入黑暗之中，或许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她闭上眼睛，所有感官沉寂下去，只感受着右臂上的黑色纹路像是脉搏一般跳动着，有无形的黑色的丝线将她和它们联系起来。

　　在这五感丧失、只剩下绝对空间的世界里，她一寸一寸地顺着摸索过去，掠过无数双死鱼般的眼睛，最终，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丝猩红色的跳动在这深黑领域中陡然出现，像是电流一般直冲她的脑海而来。有一双特殊的眼睛藏在它们当中，此刻毫不掩饰地向她投来了充满恶意的目光。

　　——就是它！

　　云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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