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当年刘彻算是不拘一格纳妾的英主，连身为卑贱歌姬的卫子夫都能登上皇后宝座，这算相当大度地打破阶级等级了。
　　可即使身为皇后，卫子夫的低微出身总不免被后宫的妃子私下议论。当初她经常被人拿来和其他诸侯王的女儿做比较，总有些“不够高贵，不够优雅，不够体面”的言论传到她耳中。闲言碎语也找不出根源来，她只能强忍一口气。

　　谁想到如今独孤稔被封为楼兰公主，刘彻竟然也十分骄傲，显然他也是好面子的人，希望娶的的确是身份等级高的女子。
　　最可气的是，独孤稔一旦被封，未央宫中竟然传出了谣言，说独孤稔的确是楼兰王的私生女儿，所以血统十分高贵……
　　这些话经由卫子夫身边的侍女去后宫各处偷听了来，回了椒房殿转述，身边的嬷嬷茹华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侍女们的话，叱骂道，“胡扯！独孤稔分明只是楼兰国的一个卑贱女子，否则怎么会千里迢迢地送来长安，不管死活。”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卫子夫淡漠的脸色，“奴婢也只是听来的。那些下人们说，楼兰国当初送来的是一个尝归王子和一个独孤稔公主……”
　　“行了行了，别说了，下去吧。”嬷嬷不耐烦地让这些小丫头们离开了，但不忘叮嘱，“再有什么传言，还是要来报的。”
　　随后嬷嬷看着卫子夫，宽慰道，“娘娘，这些杂碎的话，不必放在心上。皇上对娘娘多年夫妻深情，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假封的公主身份就有什么想法的。”

　　卫子夫的脸上的确一片淡漠，波澜不惊。只是心中却心潮澎湃。出身低微一直是她的隐痛，刘彻不计较也就算了。可她刚才听着侍女转述那些闲言碎语时，忽然想起，那晚独孤稔堕胎，刘彻怀疑后宫有人搞鬼，竟然当着这么多嫔妃的面，由着她也下跪在了独孤稔面前。
　　此情此景一直烙刻在她脑海中无法抹去。
　　她堂堂一国之母，竟然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下跪了。

　　夜很静，卫子夫却睡不着了。无论嬷嬷怎么劝解，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重现那晚在采薇榭，她竟然给独孤稔下跪了。
　　那一幕历历在目。刘彻暴怒、咆哮，指责着所有嫔妃，要她们为独孤稔的滑胎负责。所有人都跪下了，她卫子夫也跪下了。而刘彻居然瞥了她一眼，无动于衷，任由她这个皇后跪在一个小小的美人床榻前，没有让她起来。
　　后来，独孤稔身边那个所谓的小姐妹自己出来认罪了，直到羌裕被掖庭令官拖了下去拷问，刘彻才冷淡地让她先行离开了。
　　没有半句安抚或者道歉，仿佛她就应该给独孤稔下跪，就该承担他的误解和愤怒。

　　寒心哪。
　　卫子夫何尝受过这样的屈辱。一遍遍回想着，她气得浑身发抖。如今，独孤稔虽然丢了个孩子，却因祸得福地被封为楼兰公主，还成为两国邦交的使者，这份殊荣简直是变相地在嘲笑她这个皇后无能。
　　恶意和嫉恨在她心中膨胀，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嬷嬷，”她轻声吩咐道，“去找太医院的王太医，让他专程为独孤美人小产调理身体。”

　　“是，皇后娘娘。”嬷嬷答应着，正要迈步离开，忽然觉得不对劲，转身又问，“娘娘，这调理……”
　　卫子夫的脸上浮现阴毒的微笑，“当然要好好调理。女人小产可是大事，如果不当心，恐怕，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嬷嬷顿时会意，快步离开了。

　　卫子夫这才舒了口闷气，吩咐侍女服侍她就寝。她心中开始有了计划，要一步步实施。
　　第一步，就是不能让这个猖狂轻浮的野美人再有得意的筹码。不是小产了吗，借此向皇上撒娇吗，好啊，以后就一辈子别生了。

　　离堕胎之事过去三个多月后，独孤稔才又一次走进了御花园。
　　这日是皇上宴请楼兰先行来的信使，快马加鞭把楼兰王愿意和大汉友好邦交，并特封独孤稔为楼兰公主的信简先行送到了长安。

　　刘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既让美人高兴又有益于国家外交的大事，少有地和颜悦色，和楼兰信使谈笑风生，并饶有兴趣地找了年迈的张骞作陪，询问些楼兰当地的风土人情。
　　张骞两次出使西域，路过楼兰，可惜当时没有得到楼兰王的重视，所以了解不多。这次楼兰信使到访，也算是弥补了张骞西行的一些不足。所以宾主尽欢。

　　宴席上，独孤稔遵循大汉的礼仪，对故乡信使恭敬有礼，但绝不过度亲和，俨然是大汉嫔妃的姿态。但她心中也生出了隐隐期盼：如果大汉和楼兰果真结成盟国，或许将来楼兰就能借助大汉的力量抗击匈奴，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化解。别的不说，至少她再也不用被南宫诀威胁，她可以自由地在大汉做皇妃了。

　　可是在宴席中，她总是感到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盯着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咬牙遏制着心中深埋的怨恨，一直等到宴席结束。独孤稔让掖庭令官找来尝归，让他陪着楼兰信使去下榻的偏殿歇息，顺便以陪同的名义，让尝归好好休息休息，享受享受。

　　临走前楼兰信使私下和独孤稔恳求，希望能免除尝归的低等公公身份，让他继续享有王子特使的权利。独孤稔答应等时机适当了，会和刘彻提出。但尝归自己却胆小怕事，不愿意再恢复王子身份，宁愿安安分分地做个普通宫人，免得以后有什么差池，又牵连上他。独孤稔无奈苦笑：其实尝归的想法何尝没有道理。但反正还不是时候，这件事就暂且按下不提。

　　等刘彻、尝归和楼兰信使都离开后，独孤稔借口帮助收拾宴席的残局，留了下来。她指挥着奴仆们把御花园清理干净了，又让人去花房那里，把阿末揪了出来。
　　“方才皇上宴请楼兰信使，我不是事先让人告诉你，把暖房里的那几盆山茶花端出来摆放吗？为什么没有照做？”独孤稔劈头盖脑质问。
　　左右侍女和阿末一样感到莫名其妙：有这回事吗？

　　但侍女们左右看看，都以为独孤稔没叫自己就是叫了别的人去传话，采薇榭里上上下下也十几个奴仆，说不定独孤稔随便找了个人去做这事的。
　　可阿末就觉得不对劲了，“我——奴才，没有收到美人的吩咐啊？”
　　独孤稔勃然大怒，“放肆！皇上宴请外宾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敢怠慢了，自己忘事还推脱。小惩大诫，来人，打！”

　　她指使两个力气大一些的公公冲上去，噼里啪啦抽了阿末七八个耳光，又拳打脚踢了一会儿，这才让人住手。
　　阿末身材壮实，挨会儿打不算什么；但要他被独孤稔如此当众羞辱，他心中实在恼恨。这会儿他明白过来了，独孤稔根本是故意找茬，就是为了堕胎和羌裕的死在报复他；可他在未央宫中毕竟身份低微，在明面上，少不得在她面前俯首低头。所以即使被打落了一颗门牙，也只能忍气吞声，还要唯唯诺诺地认错。

　　独孤稔阴郁了许久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她望着狼狈地跪在她面前的阿末，话里有话地说，
　　“以后记住了，一个奴才，别总和主子犟嘴，也别想自以为是地做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守好自己的本分！”
　　说完，她就带着人回采薇榭去了。
　　阿末等她离开了御花园，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半颗带血的断牙，用匈奴语轻蔑而含糊地骂道，“楼兰贱人！右贤王很快要收拾你了！”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补送嫁妆的队伍也到了长安，是由玉门都尉上官晏亲自护送来的。
　　大约许久没有和外邦联谊了，大汉上下欢天喜地。不仅在宫里的众人兴高采烈，据说当上官晏陪同送嫁队伍经过朱雀大街，前往未央宫时，长安万人空巷，老百姓都上了街头，摩肩接踵地围在道路两侧，伸长脖子张望着这些模样有些不同的外国人，甚至拍手叫好起来。

　　“别打仗了，好好过日子吧！”一些老人喊着，并不是很能分清楚匈奴人和楼兰人，只知道皇上三天两头和外邦打架，而这些人都是外国人来着。
　　还有一些妇人在悄悄抹泪，她们中有夫君有儿子都在前线抗击匈奴守卫边关，有些怕是已经牺牲了。

　　楼兰的送嫁队伍有些受宠若惊，起初不知道是被老百姓当做了情绪的宣泄对象，后来经过汉人翻译解释了解了长安百姓的意思，也连连点头，和汉人翻译说，“我们也不想打仗，所以我们送了楼兰的公主和王子来这里，和大汉和亲。希望两国的百姓都可以过太平的日子。”
　　此情此景，让护送的上官晏始料未及，也感慨万千。

　　他在玉门关戍边多年，英勇抗敌，一直被朝廷树立为武将榜样，他本人也引以为豪；可面对老百姓的呼声，他才知道，民众想要的，并不是骁勇善战的将士，而是能陪伴在家的儿子和丈夫。
　　仰望长安晴空万里，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期盼：如果有一天，再也不打仗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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