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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权衡
第二天晚上,刘彻不来采薇榭。独孤稔点燃了阿末给她的安睡香,放倒了几个侍女,然后披上斗篷,悄悄地摸黑去了花房。
阿末已经在那里等了她两晚,一见到她,就恶狠狠地问,“你昨晚为何不来,也不派人说一声,害得我苦等到凌晨。”
独孤稔嗤笑,“昨晚皇上在采薇榭,我怎么来?又怎么派人来通知你?难道我让飞琼来通知你别等我了?你是想让皇上怀疑我和你之间私通还是勾结外敌?哪一条都能让你我都死无全尸。别以为你自保就可以了,我才是南宫诀安排的重要线人,你要是害得我出了事,南宫诀肯定会活剥了你!”
阿末说不出话来,眼神愤怒却无奈。
自从她提的情报交换同胞条件得到南宫诀应允后,独孤稔对阿末也开始有所钳制,不让他肆无忌惮地用南宫诀威胁她。
她总是摆出一副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的泼辣样子来,连阿末这种卑劣小人都有些怕她。
何况她在宫中封为美人,真要整他不是没机会。只不过到了那个地步,大家都不会有活路,所以各怀心思,暂且同流合污。
见阿末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了,独孤稔才冷冷地说,“这一次的情报,我要求换一百个族人的性命保障。”
阿末一听很吃惊,忍不住反唇相讥,“上次说好了是一条情报换二十人。你现在狮子大开口,随便改条件,你当右贤王是傻子么?”
独孤稔轻蔑地撇嘴,“右贤王不是傻子,他老爹才是—你说匈奴单于的性命,值不值得用一百个低贱的楼兰人来换?”
阿末听了大吃一惊,“事关大单于?”
“不错。匈奴单于的性命,值不值得用一百个低贱的楼兰人来换?”独孤稔咄咄逼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可怕,不容抗拒的固执。
阿末有点害怕,舔了舔嘴唇,“这,这我说了不算,还是要右贤王他——”
“你本来就说了不算,所以你在这里和我争什么。直接去转告你主子。”独孤稔抢白他,“这条情报赶紧带走,迟了说不定他老爹已经蠢死了。”
“你,你说,到底是什么重要情报?”阿末问,他也如饿狼般等待着肥美丰厚的血肉入口。
“单于三万人,在浚稽山东侧遭遇了骑都尉李陵一支精兵。”独孤稔的声音低沉下来,“李陵骁勇善战,听说单于已经退回浚稽山上,只守不攻。但其实李陵只有五千精兵。汉皇的大部分兵力给了李广利,他还在天山绕圈子。所以单于还有时间突围。”
“你确定李陵不会增兵?”阿末追问。
“自从玉门关血战后,汉皇越发狂妄,认为手下精兵都能以一敌十,甚至以这个标准来要求将领们。所以他等着李陵也创造一个大捷来弘扬国威和他的颜面,根本不想给李陵调兵,连军备都不够一月的。他昨日还下旨让李陵无论如何血战到底!”
阿末几乎欣喜若狂,“这点兵力不能长久支撑。单于完全可以围歼了他,根本不用担心。”
“一百个楼兰人的性命保障。”独孤稔最后提醒他。
半月后,有关浚稽山一战的军报不仅送到了长安,而且还送到了玉门关。
“匈奴单于三万兵力不敌李陵五千精兵,单于退回浚稽山上,只守不攻,军心涣散。后单于得知陵君无后救,射矢且尽,大喜,增兵八万,李陵不敌,遂降……太史令司马迁力保李陵,上以迁诬枉,下迁腐刑……”
读完这份军报后,上官晏拔出酒囊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凝视着天际灿烂的晚霞,心里极不是滋味。
玉门关一场血战,虽然死守住了,可本不该变成全军的效仿。可惜皇上却把这场血战作为标榜,盲目地要求其他将士也做到死战到底。
从上官晏的角度来看,浚稽山一战已经是军事上的奇迹了;可在皇上眼里,败了就是败了,降了就是降了。
所以震怒之下,不仅杀了李陵的家人,还迁怒所有替李陵说话的官员。结果就是,李陵再也不可能回到大汉了,他彻彻底底地做了匈奴人的外姓官员。
想到这里,上官晏十分痛惜地摇了摇头。
但促使他反复研究这份军报的,不仅仅是皇上的决策;还有一些细节,让他觉得有些蹊跷。
浚稽山一战,单于起先三万兵士,却被李陵的五千精兵困在山上;但后来却增兵八万,而且义无反顾地下山围攻李陵,仿佛十分确定他没有后援了。
这让上官晏想到玉门关一战,匈奴事先截断了他的后援,才会疯狂地进攻。
如果只是单个事件,也许是巧合;但接连不断地发生军情泄露,上官晏怀疑,可能朝廷内部有细作。
如果细作只存在于他或者李陵身边,那么就不可能尽早提前通知匈奴人去做准备截断来玉门关的后援;而朝廷到底给不给李陵增兵,似乎也不是李陵身边的人能判断的。
所有的决策都是来自朝廷,来自皇上。所以,究竟皇上身边有什么人,可能做了匈奴人的细作?
上官晏竭力思索着,把他所知道的皇上身边的亲信都排除了个遍。
据他所知,文武大臣中没有人敢随便和匈奴勾搭的。因为皇上十分热衷于和匈奴开战,如果有大臣敢反叛,一定会被五马分尸,全家抄斩的。这次李陵的家人就被连累处斩了。
至于未央宫里的宫人,一没有自由出入,二没有实权接触到军情,三没有必要和外敌勾结,似乎也没什么做奸细的可能。
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匈奴人透露消息,恐怕不是简单的金银财宝可以打动的;家仇国恨的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
他的眼前,隐隐浮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似乎就是这个人留在皇上身边后,发生了接二连三的变故。
她脸庞青涩,五官精致,一双深琥珀的眼睛纯真无瑕,却又带着隐约的不安和忧伤。她隐忍地穿越荒漠,在大汉的马厩里做粗重活,却会在受到侮辱时奋起反抗,面对众多英武男儿都面无惧色。就是这份别致的美貌和胆色,让她成功地晋升为皇上的新宠独孤美人。
独孤美人!
每当上官晏无声地念叨这个封号时,眼前就会出现她站在城楼上凝望楼兰方向的身影。从那一瞬间起,她的剪影翩翩如蝶,停歇他的心头,不知为何,却再也挥之不去了。她在他眼中的确当得起美人的封号,也配得上皇上的宠爱,只是他内心深处,总浮荡着一丝可惜和遗憾。为什么可惜,为什么遗憾,他不敢再深入想下去。
可每个在边疆的男人心里都有一尊纯美或者雍容的女神像,在深夜孤寂时聊以慰藉,驱散可望不可求的饥渴,就像天边的北斗星一样,多少算是个精神支柱。
每次一些兄弟闲来无事,想念家乡想念那个等待着他们的小花小芳小翠时,上官晏的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会浮现独孤稔的影子。
曾经她还在马厩里做卑微的杂役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她。可自从她被封为美人,继续想念在上官晏看来简直是一种罪恶。
可他依然戒除不了这份想念。他经常搜罗记忆,希望找个阿三阿四或者长安的大家闺秀皇家小姐作为想念的替代品,可还是做不到。
到最后,他只能默默在心底承认,这是他唯一不忠于皇上的事。
但眼下的事,却不一样了。
上官晏的眉头拧成了死锁的结。
如果独孤稔真的是皇上身边那个奸细,该怎么办?
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就让他冷汗连连,全身瞬间无力。
怎么办?
如果独孤稔是那个透露情报的奸细,令他众多兄弟都命丧匈奴人铁蹄下,连他自己都差点战死,那他就不该再对她有任何一丝软弱而偏颇的好感了。
不仅如此,作为大汉守关的将领,他应该义无反顾地把这个奸细揪出来,杀了!
这是忠君爱国的第一纲领,也是上官晏认为自己该做的。
然而,他又犹豫着,不敢轻率。
倘若他错判了她,让她无辜丧命,那就算皇上奖励他金山银山,恐怕他后半辈子都会生活在忏悔中。
因为他杀的不仅仅是皇上的美人,也是他心底的美人。
是他心底,迄今为止,唯一的,美人。
上官晏从晚霞漫天纠结到了星辰璀璨的深夜。冷风把他从沉思中冻醒时,他盘坐在城楼上的双腿都冻麻了。他费力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房间走去。
守夜的士兵要搀扶他,被他拒绝了。于是听从吩咐,给他端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茶。随后看着他房间里的灯,如一只不眠的眼,亮了一个通宵。
黎明时分,他那份涂涂改改无数遍的密报,终于誊清完毕。上官晏叫来了传令官,立刻发送去长安。传令官接过密报转身离开的刹那,上官晏立刻瘫倒在了床铺上。
他一动不动地闷头躺着,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和上次一样,他知道自己的密报可能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可他不能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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