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独孤稔，十四岁。她就是那个脸型尖俏，五官有明显西域人特征，一双深琥珀眼睛美如大漠瑰宝的少女。
　　初次一见，上官晏凭第一直觉，认为她也可疑。但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独孤稔却很正常。
　　她只是显得比其他楼兰女孩要冷静、冷漠，也略微忧郁些。别的女孩子整天都在遐想去长安过什么样的好日子，从早到晚兴奋地叽叽喳喳，时不时和站岗的士兵谈点小情趣。独孤稔却对一切都很漠然。

　　上官晏先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她的情况，得知的是，她本被选入宫做楼兰王的新王妃，但却被挑中去做侍女，陪同王子尝归前去长安。如果从表面上看这些信息，似乎能理解独孤稔的忧郁和漠然：放着好好的楼兰王妃没得做，反而降格成了王子的侍女，任哪个少女都会有心理落差吧。
　　但上官晏在琢磨这些信息中间跳跃的环节时想到了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从王妃的位置跌落成为王子的远行侍女？
　　带着这个疑问，上官晏打算找机会旁敲侧击探寻了一下。

　　第六天的黄昏，寂静了许久的玉门关再一次迎来了丰盛的大餐和欢乐的舞蹈。因为早上上官晏已经向楼兰人宣布：大汉皇帝非常乐意接待尝归王子一行人前去长安游学，特意请都尉上官晏派兵护送到敦煌。大家惴惴不安了许久的心终于又轻松欢腾起来。

　　作为东道主，上官晏吩咐厨子再次倾囊而出好好招待他们在玉门关的最后一顿晚餐，而相处了几日的大汉士兵对楼兰姑娘们也表现出了明显的恋恋不舍。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都希望这最后的践行是给彼此留下美好印象的。所以忙着布餐的布餐，忙着告别的告别。

　　这一顿晚餐依然有大块的肉，用菜干熬成的汤水和美味的西域果酒。士兵们殷勤地为姑娘们舀汤，为侍从们倒酒；而楼兰姑娘们吃喝得双颊绯红，情不自禁地又纷纷起舞，伴随着侍从们含糊不清的古老歌谣。士兵和逗留的商人们则鼓掌大笑，前仰后合。上官晏注视着这一切，不仅暗自感慨，绝大部分平民的内心深处，都是希望和平相处的。
　　他却还注意到，欢乐的气氛并没有感染到独孤稔。

　　她草草吃完晚餐，一个人百无聊赖似的，谢绝了两个小姐妹拉她一起跳舞的邀请，独自走到了玉门关城楼的二楼楼梯口。
　　放哨的士兵本来不让她上楼去，但实则跟踪假装随意散步过来的上官晏点头默许了，于是楼梯口的士兵放行了。
　　独孤稔回头看了一眼，知道是上官晏特许了，才让她上楼去的。但她并没有感谢他，而是提起裙子，默默地拾阶而上。
　　上官晏略微尴尬，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

　　独孤稔走上寂静却开阔的城楼二楼，顿时眼前一亮，只见毫无遮掩的视野里，晚霞如豪放的水墨恣意泼洒了半边天空，绚烂明丽如天界的幕布。晚风的清凉一层弥漫一层，如无形的水波荡漾在身周。那风中，似有熟悉的呢喃；那视野极目之地，似乎家乡隐约可见。
　　她轻轻地倚靠在了城楼栏杆上，望着天边出神，恍惚间，似乎看到儿时的自己，曾经追着美丽的晚霞奔跑。那时阿妈哄她，说晚霞归处，是吃喝不愁，生活无忧的极乐之地，那里没有匈奴人，没有贪婪索取贡品的国王，也没有寒冷和飓风，甚至没有衰老和疾病，人人都可以美丽永生……

　　她对着晚霞出神的时候，居然忽视了一直跟着她上来的上官晏。
　　有这么不理人的吗？他有些窘迫地想，本是他的地盘，他特许了让她上来看看的，结果，她根本无视了他的存在。
　　若是寻常姑娘，以上官晏的傲气，早就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就走了；但想想自己还没打探到她的口风，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他走上楼梯口，让在二楼岗哨的士兵先下去。默默地打量了一会儿独孤稔，见她旁若无人地眺望着天际绚烂的晚霞，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她似乎总不想引起旁人注意，所以上官晏记忆中，这段日子里，她一直穿着比较素净的衣裙，不像其他楼兰少女，披红带绿的，想着法子让自己鲜亮出挑。
　　但此时瑰丽灿烂的霞光洒到她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身段，为她平添了几分高贵优雅。她如此冷漠，如此镇定，又淡然的姿态，显得分外出尘脱俗。
　　上官晏默默地凝视着她，忽然觉得原先开阔的城楼上，本就缺这样一幅秀美的剪影。这里太浩大太荒凉，只适合做一幅画的背景，而她来了，这副画才齐全了灵动了。
　　他心神陡然一荡。

　　沉默，继续难堪地蔓延在他身周。他明明离她不过伸手的距离了，她却还是当他不存在似的。上官晏看一眼岗哨上的沙漏，知道若是他不主动开口，这少女会继续当他空气。
　　想想自己的任务，他暗叹一声，堂堂都尉少不得主动低声下气攀谈起来，“你想家了吗？听说楼兰是个好地方。”

　　独孤稔愣了愣，慢慢转过头，深琥珀的眼睛寻上了他的目光，看到他锐利的眼睛里满是疑虑和探寻。她隐约觉察到了对方的意思。
　　独孤稔意味深长地笑了，用生硬的汉文回答，“楼兰不过是个土地贫瘠的小国，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不过，那是我的家乡，所以我会思念楼兰。”

　　回答得合情合理。
　　上官晏并不罢休，“楼兰国虽然小，但想不到也会出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听说你原来要做王妃的，为什么现在做了王子的侍女呢？既然舍不得离开家乡，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做王妃呢？”
　　原来，是在调查她，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她本来做王妃的事。
　　独孤稔的心跳加快了。一时脑海中急切地翻找着无懈可击的说辞。

　　她记得南宫诀已经用几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警告过所有人：他们不得透露给大汉，匈奴人和楼兰国过往密切的讯息；无论是一些女孩子曾被掳劫，还是一些侍从是被匈奴人挑选的，这些统统不可以泄露半个字。任何人多说一句话，扯上匈奴，那么不等大汉皇帝来追杀匈奴，他们这些人首先就得死。
　　所以听上官晏的口吻，他并不知道她曾经被掳劫的事，也不可能知道南宫诀私下要求她做细作的命令，更不可能了解到南宫诀如何组织这些楼兰人去大汉的目的。想想还在楼兰的阿妈，她咬咬牙：绝对不能松口。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渐渐放缓了。极力镇定着，尖俏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深感遗憾的哀凉微笑，“因为，楼兰王嫌我不够漂亮，也比较粗俗不懂礼仪；但看我粗手大脚的，正好陪同王子一路辛苦。”

　　几番的试探，上官晏并没有套出重要的信息，也看不出独孤稔有任何异常。他揣度着，根据这几日来的观察和调查，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女，就算有什么惊天阴谋，应该也不会牵扯到她。无论如何，楼兰王子就算是个傀儡，也得有人帮忙一起做排场；也许这个独孤稔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是王子的陪衬而已。
　　至于觉得她有些特别，也许是他多心了；也许，是她的确有点特别，所以他分外注意她吧。

　　上官晏不让自己再多想下去，当务之急，是护送楼兰王子一行人安然离开玉门关。这样，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其他事，比如楼兰国和匈奴人暧昧不清，比如楼兰国是否假借尝归行不可告人之事，就留给他和兄弟们去折腾吧。男人的事，何必牵连到无辜的姑娘。

　　想到这里，他心中暗生一丝愧疚：男子汉大丈夫，该流血该拼命就明刀明枪地去冲，何必对人家一个女孩子疑神疑鬼。
　　眼看夜幕降临，晚风凛冽起来，她瘦削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起来，他心头一软，上前一步，婉言道，“风冷起来了，独孤姑娘还是下楼去暖暖身子吧。”

　　独孤稔不提防他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心里的警惕一缓，立刻拔腿就要逃。于是一手撩裙子，一边就急急地奔去楼梯口。不料脚踝一歪，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倒栽葱摔下去。
　　身旁人却眼疾手快，闪电般出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以免她摔个头破血流。但上官晏也是一时着急，用力过猛，不防姑娘家身量不重，他这一拉，独孤稔整个人倒仰，反而一头撞到了他胸口，“咚”的一声，两人都眼冒金星。

　　上官晏噔噔噔倒退了几步，才抱住撞过来的独孤稔。他穿着盔甲，虽然坚硬，但被重物碰撞，胸腔内也有些微震动。他倒不妨事，想起来自己的盔甲那么硬，独孤稔的脑袋这么一撞，可别撞坏了。他慌忙伸手去摸她脑袋，说道，“撞伤了没？”
　　心里着急，手上就混乱了，糊里糊涂一把摸，摸到了她鼻子眼睛，粉嫩细柔的脸颊……
　　“啪！”独孤稔毫不客气地一掌打落他胡乱摸索的手，瞪起琥珀色的眼睛，很有些恼怒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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