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作者:烟花赏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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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世舞终


      整整一个月过去,血腥味慢慢消散,但空气仍然沉重压抑。直到刘据被捕自缢的消息传来,这狠辣的禁锢之笼才终于松开了。只是人们无法欢呼雀跃,举国普庆。哪怕是之前震怒至极的刘彻,也并没有因为找到了刘据的尸体而轻松狂喜。似乎他满腔的愤怒被这个消息抽走后,剩下的只是空洞之躯。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不忍、痛惜和隐约的悔意。可即使这空洞之躯,也要强行维持着薄如蛋壳的塑形,把这场叛逆之乱的余火,彻底碾灭。

      刘据的尸首被送回长安时,被软禁在椒房殿里的卫子夫一夜白头。
      当幽闭一月的椒房殿大门缓缓开启,刘彻蹒跚着走进来时,他看到一缕冬日惨淡的余光,斜斜横穿阴暗的寝宫,卫子夫正就着这点日光,跪坐在薄薄的床榻上,在做针线。她蓬乱的白发,散在腰际。

      刘彻站在她面前,背着手,不知如何开口。他本想来怒斥她教坏了儿子,参与了叛乱,恨她辜负他多年的信任和尊重,可他真的面对她时,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朕太仁慈了。他心想。

      他不说话,卫子夫倒开口了,声音轻柔平静,一如往昔,“听说,据儿衣衫褴褛,赤足散发。臣妾为他做了一身新衣裳,还请陛下准允他穿上后,再落葬。”
      刘彻愠怒,“他如今已经不是太子,而是反贼。他无处可落葬,只配丢弃乱坟岗!”

      卫子夫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仰面望着他,泪光闪烁,说,“恳请陛下开恩,让臣妾再看据儿一眼,为他亲手穿上衣衫。”
      “呵呵,”刘彻冷笑道,“开恩?你母子谋逆要夺了朕的皇位的时候,有没有念过朕素日对你们的恩情?”
      他满腔的怒火再次被激发,他咆哮着数落卫氏母子,罔顾他多年来赋予他们的荣华富贵和信任托付,竟然以如此卑劣的心态算计他谋害他。

      卫子夫起初只是静静地跪着听着,仿佛被一场暴雨鞭笞的梨花,零落不堪,只剩枯枝摇曳。可渐渐的,她也冷笑起来。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形伶仃消瘦如只剩一身骨架,可她竟然直直地站着,面对着刘彻毫不畏惧,她突然周身散发出了一种凛冽的气场,如寒风刀刮过刘彻,令他一瞬间胆寒。
      “陛下,陛下若真如您刚才所说,对我母子如此倚重如此信任,那陛下一腔真心换得我母子这份歹意,岂不是上天在捉弄陛下?陛下敢说,这是天意弄人吗?”

      “你,你?”刘彻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天意弄人,是陛下的圣意,捉弄了我母子。才换得如此回报和下场。”卫子夫说道,“据儿七岁即被立为太子,几十年储君之位,为何在临近继位之年,反而遭到冷落和猜忌。他但凡有点做得不让陛下满意之处,陛下便要夺了他的监国职责,把他晾在一边;一旦发现他结交了朝堂重臣,还要想方设法地排挤或者贬谪了那些人,让据儿渐渐孤立无援。陛下近年来这些谋算,难道真的是在培养继位的储君吗?这分明是废太子的前兆!”
      “你一派胡言。在他叛乱前,朕从未起过废他之心!”刘彻反驳。

      卫子夫不理睬他,继续说道,“我谨小慎微多年,兢兢业业管理后宫,也是希望辅助陛下,并辅助据儿将来登基。陛下年迈,大汉江山必定要迎接新的继承人,这是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事,并无异端。可陛下即使年迈病重,却迟迟不肯让位于年富力强的据儿,反而听信小人妄言,怀疑据儿设巫蛊之术谋害你。陛下啊,您已经油尽灯枯了,为何还要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夺位。他等了那么多年,毫无怨言,他素日如何仁厚如何敬你爱你,您为何一概都抛诸脑后,仅凭一句外人的谗言就要拿捏他?”
      “这,这是江充搜查到的。朕即使怀疑了他,也不会即刻处置他,总要细细查办才行。可他自己做贼心虚,起兵反叛,怎么还怪朕逼得他了?“刘彻据理力争。

      卫子夫望着他含泪笑道,“难道陛下的意思是,陛下即使听到了小人妄言,也仍然相信据儿清白吗?陛下若是真的相信据儿清白,为何在据儿逃出长安一个月里,不肯下旨赦免他,召他回来辩驳?壶关三老令狐茂都上奏‘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可您却无动于衷。而我可怜的据儿,他苦等了一个多月,就是看不到您的宽厚,所以绝望了,宁可自缢也不愿意落入那群小人之手!”

      卫子夫一口气滔滔不绝,发泄了心中隐埋的苦怨,喊道,“皇上啊,你和据儿父子之间,早就没了信任。只剩下彼此猜忌,据儿才会走了这条绝路!”她喊完后几乎气绝,瘫软在地,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发泄完了,再不剩一丝一毫。

      刘彻听了这句,心里一片颓然。纵然他是英武的君主,受万人朝拜,却得不到亲生儿子的信任,父子对戈,落得如今下场,这又何尝是光彩的事。此时五內俱焚一般地痛。
      卫子夫和他一样,心中哀痛,一时说不出话来,殿内二人泪眼相看,双双迷惑,为何走到如今的地步。

      良久,卫子夫又挣扎起身,一字一句道,“臣妾被幽禁这一个月来,思前想后,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自从我弟弟卫青官至大司马大将军,他在军中威望极高,以至于他一旦出行,前呼后拥得到万人拥戴,其阵仗不逊于皇上。尽管他一向低调谨慎,也难免让皇上猜忌他拥兵自重。而且多年来,我卫氏一族荣耀太过,朝堂上有重臣结交,后宫有我把控一切。至此种种,已经到了鼎盛。”

      “而皇上眼看着我卫氏一族从卑贱奴仆一跃为名门望族,势力大涨,恐怕心中早已对卫氏起了防备之心。如今的卫氏,就如当年的馆陶长公主一家,权势太过,必打压之。所以,臣妾终于明白,皇上最爱的,其实是权力,无上的无可挑衅或威胁的皇权。皇上容不得任何人对皇权置喙,容不得任何人权势强悍到直逼皇上。这,才是多年来据儿得不到皇上一心交付江山,而臣妾也落到如此地步的真正缘由啊!”

      仿佛内心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突然被揭开,曝光在青天白日下的尊贵的心其实龌龊而丑陋,刘彻面对卫子夫针针见血的剖析和控诉,惊骇地连连后退,几乎想逃出椒房殿,逃离这个同床共枕几十年对他每一根汗毛都了如指掌的女人。

      但他无话可说。卫子夫所言,戳痛了他心中最不安的顾虑。如今这顾虑即将彻底解除,可他付出的代价却并不小。
      曾经无忧无虑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妻子,曾经无忧无虑阳光快乐敦厚仁孝的儿子,都在他迂回曲折的消磨卫氏势力的盘算中,被碾为血泥,将被焚化为青烟。这样的牺牲,都是为了保住刘姓的大汉江山,绝不被外戚干扰或者颠覆。
      他无从抵赖。

      夫与妻,几十年同床,时而异梦,如今终于可以真正地坦诚相见,不复欺瞒。

      卫子夫心中荡涤尽了所有悲欢,身心俱轻。
      她打开了梳妆匣,拿起了一把白玉梳子,仔仔细细对着蒙了灰的菱花铜镜梳理长发。长发已经一夜花白,蓬乱如枯草,可她耐心地梳着,好歹梳得柔顺了些,垂在依旧纤细不盈一握的腰际。

      之后,她把一面纱帐移到了她和刘彻中间,自己闪身进了帐内。于是那个蓬发老妪不见了,那束惨淡的日光投映到了纱帐上,纱帐上的身影朦胧姣好。

      只听她在帐内轻轻说道,“当年臣妾不过是平阳公主家的一个舞姬,我弟弟卫青也不过是个骑奴,我姐弟无权无势,地位低贱,却得到了皇上的呵护和抬爱。臣妾很想问一句皇上:如果臣妾始终是那个低贱的舞姬,也没有一个有赫赫功勋的弟弟,皇上是否会一直疼爱臣妾?”
      刘彻不答。

      卫子夫也不追问,又道,“今日,臣妾就再为皇上舞一曲吧。只是臣妾年老色衰,不复当年容貌和舞姿,就以这纱帐为屏,就像当年李少翁为皇上招魂李夫人似的,且以神韵取胜,换圣心再次大悦,算是报答皇上让臣妾和卫家几十年来享尽的荣华富贵。”

      于是她在纱帐内挥起了长袖,曼舞且歌,“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略微沙哑的歌声,纱帐后朦胧的舞姿,让刘彻一瞬间仿佛能从那束惨淡的冬日阳光里看透几十年前的光阴:元朔元年春,刘据出生,是时年29岁的刘彻第一个儿子;同年三月,立子夫为后,大赦天下;元狩元年,立时年七岁的刘据为皇太子;元鼎三年,刘据成年,特意修建博望苑为太子行宫……

      刘彻的双眼早已模糊,他很想上前一步,揭开这纱帐,掀去这几十年的光阴,回到最初结识卫子夫的那一刻。可他并没有,他十分清楚,这一步,再也不能走上去了。这一层薄薄的纱帐,隔开的岂止光阴,而是如卫子夫所言,是权力的壁障。
      只差这一步了。

      这一步驻足不前,便可以千钧之力,粉碎卫氏外戚几十年来建立的庞大的权力网;就像要扯烂一张牢固的蛛网,首要的就是捉住那结网的蜘蛛。而卫子夫就是这张权力网的始作俑者。
      他转过了身,慢慢地朝椒房殿外走去。

      身后的纱帐上,曼妙舞姿仍然继续着,歌声也未停,直到他的身影转过了椒房殿的大门,消失在空旷凄冷的宫中长廊上,一口鲜血才喷到了纱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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