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据儿！”卫子夫又是惊骇又是激动，“其实母后早已怕夜长梦多。多年来，你父皇对你舅舅早已冷落一旁，对我母子也不亲热，仿佛我的皇后之位和你的太子之位，不过是个形式。但凡你有点错处，他便不高兴了削你的权势。如今他早已老迈，连皇孙都有了，却始终不肯提前退位，母后担忧，他对你这太子并不满意。若是再拖下去，难免会东宫易主。既然如今箭在弦上，母后支持你，举兵，夺位！”

　　未央宫的羽林军受皇上亲命，有一部分跟随去了甘泉宫，剩下部分也不能随意调动。于是卫子夫调来了长乐宫的卫队。长乐宫本是用于安置前朝太妃们的地方，一向由卫子夫打理，因为她琢磨着将来她也很快会容升为太后，所以一切用具、宫仆和守卫都由她管辖。

　　长乐宫的卫队中许多士兵也是在建章营中得到卫家子弟教导出来的，和卫氏亲厚，故而能服从调动。刘据首先靠这群人，控制住了未央宫。他不仅在上林苑拦截了江充，还要把未央宫里暗算他母子的人挖出来。熊熊火光中，他怒视着被赶到御花园中的各宫嫔妃，吼道，
　　“说，你们中哪一个，和江充串通，找人在我苑中埋了巫蛊人偶，陷害本太子？”

　　各宫女眷早都吓白了脸，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不敢抬眼看怒发冲冠的刘据。
　　刘据虽然气急，却也不傻，思忖着敢谋算他的，必定是有子嗣的嫔妃，否则何必如此殚精竭虑。于是细算下来，目光聚集在那几个有皇子的妃子身上，二弟刘闳早已夭亡，三弟刘旦和四弟刘胥都已成人，离开长安去了各自的封地，五弟刘髆和他生母李夫人也都过世了。如今尚在宫中的，除了三弟四弟生母李姬外，还有年幼的六弟刘弗陵和他生母赵婕妤，即钩弋夫人。

　　刘据想到此处，目光便直勾勾地盯住了抱着刘弗陵的钩弋夫人。他一步一步走到二人面前，抽出了腰际的长剑。
　　剑光雪亮，映着熊熊火光，通红通红的，像染了血。
　　刘据举起了剑，悬到了刘弗陵和钩弋夫人头顶。
　　钩弋夫人花容失色，脸色煞白，脚步摇摇欲坠，若不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刘弗陵，早就一头栽倒了。
　　“住手！”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呼喝。

　　刘据一愣神，手中的剑悬在半空。他转向声音方向，见独孤稔费力地挤出人群，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
　　刘据这才醒悟，刚才让长乐宫的卫队驱赶各宫嫔妃来御花园时，把采薇榭的独孤稔也赶来了。见到她已经身子笨重了，还跟着众人吹着寒风，有些不忍，说道，“阿稔，你来做什么。这里和你并无关系了—你已是楼兰王后，不会搀和这些杂事，你回去吧。”他命飞琼和云绡送她回采薇榭去。
　　“等等，太子殿下。”独孤稔拦住了他，说，“太子殿下，你此举太过莽撞了。此事必有蹊跷，为何不再耐心等等？”

　　刘据苦笑，“阿稔，不日前你我交谈，你也提醒过我，我可能储君之位不保。如今事已至此，我还有何路可走。难不成真的要坐以待毙？那长门宫陈阿娇就是我母子的前车之鉴啊！”
　　“可是太子殿下，你如今举兵起事，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独孤稔苦劝，“举兵是犯上作乱的重罪，你若兵败，必无活路。倘若忍耐一时，就算真的成了陈阿娇的后车辙，也未必是死路一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忍忍忍，我母子忍了多少年了。”刘据控制不住脾气了，“卫氏一族多年来为了大汉的江山，上得朝堂议事，下得沙场杀敌，结果呢，舅舅一死，树倒猢狲散，连带着和卫家交好的一些朝臣都被算计着受冷落受罚。这分明是有人在处心积虑地暗算我们。今日孤必定要除了这些奸佞小人！”
　　说着，他又对着刘弗陵和钩弋夫人举起了剑。

　　“太子殿下，你不能杀你自己的亲弟弟！“独孤稔力争，拦在他面前不让他动手，“你即使真的举兵，也要顾念骨肉亲情。何况弗陵年幼，何来谋算的本事。你若今日能成事，弗陵死不死都对你没有影响；倘若你兵败，好歹没有犯下弑杀兄弟的大罪，或许皇上还会网开一面。”

　　她据理力争的时候，刘据就已经犹豫不决了。此时，被钩弋夫人抱在怀中的刘弗陵，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来，含着泪叫了一声，
　　“大哥，你若真要杀我，便杀了吧。可我一死，对大哥也没有任何威胁了，还请大哥放了我母亲吧。”
　　刘据素来仁厚，今日被逼得神智昏张了才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听到六弟剑悬头顶还顾念着为生母讨一条生路，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正在僵持时，卫子夫来了，她眼看着独孤稔拦下了刘据，不让他杀了钩弋夫人母子，冷笑一声，道，“据儿，这后宫里有母后为你把守着。你且出宫去，控制住整个长安城，还有江充等人，万万不可放跑了去甘泉宫！”
　　刘据应了一声便带人走了。卫子夫留下来，继续监管着众嫔妃，看到钩弋夫人抱着刘弗陵如木雕般呆板，战战兢兢纹丝不敢动，冷笑一声。

　　她又转向独孤稔，说道，“你既然好命，回楼兰做了王后，就别掺合这里的闲事了。你且留到我儿举兵成功继位之时，再送你回楼兰去。”
　　独孤稔摇头叹息，道，“皇后娘娘，你是否小觑了皇上应对变故的能耐？”

　　卫子夫听了一怔，却问，“奇怪，我母子素日和你并无交情，你为何要提醒本宫？”
　　独孤稔直视着她，说，“因为我不想看到卫家遭殃，看到大司马大将军的势力被彻底打散。这对整个时局并无益处，也枉费了卫氏多年来为大汉付出的汗马功劳。若是大汉根基不稳，楼兰和大汉的联盟不稳，楼兰也必定遭殃。”

　　卫子夫凝视着她，喃喃道，“想不到，你一个异邦女子，竟然能说出着眼大格局，如此有气魄的话来。可本宫分明记得，你以往不过是个眼神中深怀怨怼的小女孩，究竟何人教导了你？”
　　“有人教导了我，”独孤稔回答，心中浮现一个英挺伟岸的人影，“教导我在这样的乱世，不可小鸡肚肠只求一己私心，要为家为国为天下。所以，皇后娘娘，三思吧。皇上不可能突然病故不留任何后手。太子举兵，实在是孤注一掷，并无胜券。”

　　“可我母子隐忍多年，却始终等不到皇上自动禅让，让据儿光明正大登基的一天。”卫子夫愤愤道，“皇上甚至罔顾我卫家赫赫功勋，日渐削弱卫氏子孙的势力。如此处心积虑，分明是不再信赖卫氏一族。其他人贬的贬罚的罚死的死，本宫都不在乎。但倘若让据儿都落入奸佞小人之手，本宫忍无可忍，绝不再退缩！”
　　“皇后娘娘，”独孤稔叹息，“你既然已经明白，是皇上要削弱卫氏势力，为何还要强行顶撞和冒犯呢？”

　　卫子夫听得此语，心中忽然有亮光一闪，却即刻湮灭在迷沌的怒火中。她顿时没了言语，只是吩咐羽林军看守了众嫔妃，自己背转了身，反复掂量着独孤稔那句话。
　　她步履蹒跚地在御花园里绕了两圈，绕过几株初开的红梅，看那花色艳艳如血珠凝成。她觉得独孤稔那句话，也仿若不禁寒气，凝结成了她的心头血：果真，是皇上要削弱卫氏一族，甚至任由据儿落入佞臣之手吗？
　　心中怆然。

　　那一夜，太子刘据的背影永远地留在了浓墨般的夜色中。

　　他先在上林苑中斩杀了江充、檀何等人，之后想控制整个长安城。但除了他带走的一部分长乐宫卫队外，他手中并无其他兵力。没有皇上虎符，他调不得三辅军队。最后刘据释放了中都官的囚徒们。他调不了三辅军队，想调动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于是伪造了一个符节，派一个囚徒前去。而此时，消息已经被逃出长安的苏文和章赣带到了甘泉宫。

　　刘彻震怒。
　　颁布诏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撸，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出！”
　　刘据最后带着仓促拉拢的队伍，和刘彻调集征发的三辅军队在长乐宫西门外对阵，激战五日，死伤数万人。鲜血汩汩流满长安的大街小巷，注入水沟中，连市井人家打来的井水中，都染了死人的血。

　　庚寅日，太子刘据兵败。从长安覆盎门逃出。他一路逃到了距长安三百里外的泉鸠里。躲藏一月余后，消息走漏。地方官府组织人手去抓捕。刘据不愿受辱，自缢身亡。尸首裹着草席，送回了长安。

　　三辅军队围攻刘据的时候，刘彻就从甘泉宫返回到了城西的建章宫中，调兵遣将。之后刘据兵败出逃，刘彻毫发无损地回到了未央宫里。
　　他解除了长乐宫卫队对未央宫的控制，当场斩杀了全部士兵。他派人搜捕了太子苑中的史良娣，和她膝下子女，全部斩杀。还有帮助刘据出逃的覆盎门守将，和窝藏太子的人，全都腰斩。

　　只有卫子夫，被暂时软禁在椒房殿里等候发落。直到未央宫中的血腥味都浓烈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这场巫蛊之祸才告一段落。这一个月来，未央宫中所有嫔妃，包括独孤稔在内，都被禁足在各自寝宫内，凡是擅自出入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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