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犬

　　9
　　进来时难，出去就简单多了。
　　靳少爷预计的也很简单，直接拿出一捆钢索。晏小青看看他，再看看窗外，委婉的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恐高。
　　“你哪这么多毛病？”
　　晏小青随口嗯嗯两声敷衍过去，又说：“这种人坏事做多了心虚，房子里一定有逃跑用的通道。”敲敲墙壁，“在这里，是紧急电梯。”
　　虽然锁着，钥匙倒很好找，靳少爷开枪时陈桥下意识掏出来，可惜他自己没来得及用。
　　走出电梯门，便顺利出了大楼，只是仍在围墙之内。晏小青左右看看，打算找个地方翻墙出去，靳少爷却忽然拉住他指着另一个方向。
　　“那边有人。”
　　“我车在那边！”靳少爷说完，见晏小青瞪大眼睛看过来，忍不住解释，“笨蛋！你不觉得开车逃跑比较快吗？”
　　晏小青顾不得和他争辩，一把捂住他的嘴，拉着他猫低腰靠到墙边，借着阴影掩护小心翼翼的往停车场挪动。
　　那边保镖们知道他们从逃生电梯出来，虽然慢了一步但也已纷拥而至，正散开来四处搜寻。
　　车库就在眼前了。
　　“这边！”
　　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大喊，晏小青心头一惊。身旁靳少爷眼睛一横举起枪，一副“跟你们拼了”的样子就要转过身去，吓得晏小青一把拽住他就跑。
　　“这边！这边！抓住他们！”“站住！”
　　纷杂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上膛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子弹射在水泥地上，一声声尖锐的响，震得耳膜生痛。
　　晏小青护着靳少爷的脑袋一路跑进车库，蹿进车后躲起来。
　　两人停下来，一阵猛喘。

　　枪声停了。
　　脚步声响起来，带着探查的意味，时有时无。靳少爷和晏小青一前一后，俯身小心翼翼的在车辆间穿梭。
　　彼此互相不知对方位置，安静为凝滞的空气更添一份紧张。
　　咔——咔——
　　晏小青忽然觉得不对，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到几下异样的闷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接着又是几下，这次距离近了些。
　　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因为带着杀机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近在咫尺的距离。
　　晏小青下意识的像短跑运动员起跑一样，猛然起身向前，一边伸手想推前面的靳少爷跑。
　　一瞬间，他只觉得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自己则一头栽进一个坚实的怀里。同时又是几下闷响。
　　下一个瞬间，四周又恢复平静。
　　一切来得太快，转眼就都结束了。晏小青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被什么紧紧拥着，而身体已先一步感觉到周遭安全的气息，完全没有挣扎，很快平静下来。
　　听见什么声音，一下一下，平稳有力，充满让人心安的力量。
　　那是对方的心跳。
　　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云上？”晏小青拉开点距离，云上顺势放松了环着他肩膀的手。
　　“你怎么来了？”
　　云上只看着他，不说话，眼睛清清亮亮的，清澈而深远。晏小青刚才过分紧张，这会一下松懈下来，反应也迟钝了，竟然就这么看着这双眼睛，一时失神。

　　“对了，少爷！”
　　回过神来，晏小青急忙扭头寻找，只看见两个保镖打扮的黑衣人被打晕在身后，靳少爷摔在另一边，正咬牙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他们差点被人追上，云上一手揽过晏小青护着一手打晕对方，没有多余的手来管靳少爷，所以他一上来就先把大少爷给摔开了。虽然是往安全的方向，但力道并不小，而且怎么看也有些故意。
　　晏小青见靳少爷被摔得呲牙咧嘴一副很惨痛的模样，在心里默默汗了下，扭头去看云上，云上立刻把目光移开，留下一张“不关我事，我只是一座冰山”的无辜侧脸。
　　呃……晏小青决定先扶大少爷起来。
　　远处人声犹在快速接近。云上警觉的扭过头，示意两人先走。

　　又听见不远处几下闷响。
　　虽然云上身手不凡，晏小青依然有些担心。这些专业保镖并非上次酒吧里那帮街头小混混能比，而且又人多势众，时间拖久难免不利。
　　“你车停哪了？”
　　刚问完，晏小青就看见了，因为大少爷的车实在太显眼。在一群平民车之间，那辆售价后面跟着一串零的高档宝马跑车实在是有如鹤立鸡群，闪闪发光，贵气逼人，想忽视都难。
　　“我想要逃跑，特意开跑车来。”靳少爷边掏钥匙边说，“我还怕太显眼，所以只开了宝马而已。”
　　自从陈桥死了，第一次“杀人”的大少爷就没完全回过神来，所以这番话只是普通说明，没有丝毫炫耀的成分在里面。
　　虽然窝在那小破公寓里跟着晏小青这样的市井小民混了这么久，但天生富贵的大少爷半点平民气都没染到，真是可喜可贺。
　　晏小青默默的跟在他后面，暗自庆幸自己给他所有车的GPS都做了追踪。倒是靳少爷说完见晏小青沉默，有些急的问：“怎么了？不对吗？我是不是应该开SUV过来？我是想过那个比较结实经撞，不过这个也……”
　　“不，宝马的发动机很赞。”晏小青宽慰人心的一笑，露出八颗白牙。
　　靳少爷忽而停住脚步，表情疑惑起来，拿钥匙对着车上下左右一阵猛按。
　　电子锁没有打开。
　　两个人都变了色。
　　“难道没电了？不可能啊！”靳少爷不死心的拼命按。
　　晏小青打开包掏电脑，边四下张望：“可能这周围有干扰装置。”
　　“他就这么怕死吗？哪这么麻烦！”
　　说话间云上已过来，直接从靳少爷手上拿了钥匙，走到车门前，对着前座车窗一拳砸下去。
　　报警器尖锐的响起。
　　“喂这车很结实！”靳少爷话没说完，就见云上连着几拳砸下，车窗玻璃已有了裂缝，再一拳，应声而碎。
　　靳少爷眼睛瞪大了。
　　云上把手伸进去从里面打开车门，坐进去。
　　“你这样车……”靳少爷想说不解密码锁，即使开门插钥匙车也无法发动。才说几个字，呜呜的报警器嘎然而止。
　　同时马达声响起来。
　　靳少爷眼睛鼓起来，扭头看，晏小青已经开始收电脑，朝他咧嘴一笑，然后拉他飞快的上了车。
　　“云上，手……”晏小青坐在后座担心的问。
　　云上没回头，只冷冷的说：“坐稳。”
　　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刚才的警报声已经彻底暴露他们的行踪。大批保镖们飞奔而至，只见一个银色的影子蹿出来，一个急转，蹭出一串刺耳的摩擦声，绝尘而去。
　　云上面无表情的甩方向盘，晏小青和靳少爷在后座摔得东倒西歪，但仍艰难却迅速把安全带扣好。
　　连着围墙的铁门早已关上。小车急冲过去，没有半分减速。靳少爷张着嘴连话也说不出，晏小青忙拉他低下用手臂护住他的脑袋。
　　云上往后视镜瞟了一眼。
　　只听哐啷一声巨响，车身一阵颠簸。
　　等晏小青和靳少爷再抬起头，铁门已远远落在的身后。靳少爷脸色苍白，一半颠的一半吓的。他现在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爱车被撞成啥样，努力对车行驶时不知哪里传来的铁壳响充耳不闻。
　　云上却忽然开口，面无表情的吐出三个字：“很、结、实。”
　　毒舌惯了的靳少爷竟一下被梗得说不出话。晏小青在一旁陪笑安慰：“他夸你车好。”被靳少爷怨气十足的横了一眼。

　　宝马跑车的发动机确实对得起那个价钱，虽然被狠撞了一下，还是和后面追兵拉开一段距离。晏小青和云上来时已有准备，在一个拐弯处安置了粉尘弹，趁着掩护偷偷从另一条路拐回离陈桥的大楼不远的小林子里。
　　待他们从一条路出来，已换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旧货车，靳少爷的跑车静静停在货车车厢里。对方完全失去了他们的行踪。

　　车在高速路上，向公寓方向平稳行驶。
　　紧张过后，人全身都放松下来，恐惧的感觉渐渐模糊，那些努力压抑不去想的事情却逐渐清晰、面目狰狞起来。
　　靳少爷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他刚才有看见陈桥的尸体吗？真的亲眼看见吗？那个前一刻还在神气十足和他说话的人，已经冷冰冰躺在那里了吗？
　　我用这只手，夺走了一条生命……吗？

　　晏小青感觉到靳少爷呼吸不对。侧眼看去他神情恍惚，全身绷得紧紧的，搁在膝头的手抖得厉害。
　　无声的叹息，晏小青靠过去，握住他的手。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靳少爷猛的一弹，像只受惊的猫一样眼神凶狠的瞪过来：“做什么？”
　　晏小青带着点浅笑，轻声说：“我怕。”
　　“啊？”
　　“刚才差点被打中，吓死我了。”说着整个身子靠过来，“你看我手抖得厉害，让我靠一下。”
　　靳少爷看着他喘了几口气，眼神慢慢平静。身旁人的体温和触感真实的传过来，绷紧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任他握着手，转开头，也不知对谁狠狠的说：“真没用。”
　　“第一次嘛，别太苛责。”
　　忽然一个飞速急转，两个人只觉身体似乎飘了一下，被一股大力甩到一边。
　　“云、云上，”晏小青挣扎着爬起来，“不用这么急，我们现在不赶时间。”
　　云上又猛踩了一下油门，晏小青咚的给甩到后座上。
　　“云上！慢点慢点！”
　　破货车后座没有安全带，两个人一路摔过去，差点没吐出来。倒是云上飙了一阵车像是心情好了，总算把车速降下来。
　　靳少爷努力坐正，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晏小青哼哼着扒着座椅爬起来，“云上，别的就算，这辆车你可千万不能玩啊，楼里人杀人越货都靠它，弄坏了我会死得很惨的。”说完想起靳少爷给撞得毁容的名牌跑车还在后面车厢停着，扭头果然看见一双怨恨的眼睛正瞪过来。
　　“呃，我说‘别的’不是说你啦啊哈哈……”
　　气氛突变。
　　云上最先察觉，微微抬头。晏小青也跟着感觉到不对。靳少爷没反应过来，正要问，云上忽而加速又是一个急转。
　　咚——
　　这次靳少爷也听到了，很轻的声音，从车顶上传来，一瞬间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凉飕飕的。
　　有人不知不觉落在车顶上。这里是高速路，放眼望去实在找不出那人是从落下来，好像凭空出现一样。
　　云上急踩油门，想甩掉车顶上的人。晏小青忙拍他的肩膀：“不要紧，是朋友。”
　　“嘻嘻。”一声轻笑传来，男子的声音，却像没有底蕴般又轻又飘，听起来诡丽无比。
　　“谁和你们是朋友？”
　　他说最后一个字时，已经离得很远，就像凭空到来一般，又凭空消失了。
　　云上把车速降下来。
　　这便是在陈桥办公室里出现的那个人，也是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外号小丑。自从晏小青认识靳少爷，这个人便如鬼魂一样，总会在靳少爷危机关头出现，偶尔也会为打探靳少爷的消息来找晏小青。靳少爷认得他，但不想说，每次提起都给不了好脸。晏小青开始以为是靳家请来保护靳少爷的，但两人一个说我家才不会这么没品，一个说就凭他家也请得起我？互相贬损得厉害，提起对方语气更有如仇人一般。晏小青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纠葛，只知这人会尽力护着靳少爷性命就对了。
　　这会靳少爷因为他出现心情不佳，沉默的望向窗外，眉头深锁。他不想说，晏小青也不问，他知道小丑出现，是在告诉自己善后工作已经办妥，这就足够了。

　　再次回到家已是午夜。
　　云上最精神，一路大步走到家门口。晏小青在后面，看着靳少爷仍然不放心，小声说：“你先回去，我待会再回来。”
　　说着把钥匙放在他手上，跟着隔壁靳少爷蹭进门。
　　云上站在门边，只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然后咔嗒一声，门合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又静静站了一会。
　　那边门里传来声音。
　　“你怎么还在？”是靳少爷。
　　“别小气嘛，我想看看电视。”是晏小青。
　　后面还说了什么听不清，云上开门进了屋，打开灯，空荡荡的，很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小青终于回来了。他今天实在累得惨，拖着两条腿进了屋，跟云上招呼了声，爬进卧室倒头就睡。等云上跟进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关上灯，云上在床边坐下来，借着月色看晏小青的睡脸。
　　晏小青给他的感觉很奇妙。
　　云上的记忆不多，认识晏小青之前，在他单调苍白的回忆里，唯一亲密的人只有苏若晴。主仆关系，苏若晴又是大家小姐，和他并不亲近。他又不喜欢和别人靠近，也无法和别人靠近，在斗犬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主人而已。而在别人眼里，不知道他身份的怕他不敢接近，知道他身份的只把他当做一把会走路的刀，或是一只会咬人的狗，不会将他当常人看待。
　　只有晏小青对他不同。虽然时常被他吓到，但从不会疏远；虽然很少得到回应，但总会对他说话；虽然知道他的身份，但看他的目光和看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
　　虽然只有晏小青用这种目光看他，可晏小青并不只看着他一人；
　　虽然只有晏小青这样对他说话，可晏小青并不只对他一人说话；
　　虽然晏小青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近他的人，可是他并不是晏小青第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亲近的人。
　　云上不知如何表达，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觉得闷。胸口有什么郁结着，开了窗户，冷冷的夜风呼啸而过，也吹不散。
　　右手隐隐痛起来，越来越剧烈。砸车窗时没伤着皮肤，也许还是伤了筋骨。得敷点药。他不知道药在哪里，也不想去找，就想叫晏小青起来。但看着晏小青安静的睡脸，听他细微的呼吸，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烦躁了，把刀一一摆出来，一把一把使劲磨。
　　霍霍霍——
　　那天云上坐在床头磨了一夜刀。
　　晏小青做了一晚恶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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