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吟

作者:沐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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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那一年,我十九岁。

      父亲常年镇守边关,这次回京述职,我也跟随他一起回来。

      陛下在宫中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也表彰父亲的功绩。

      宴会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大家推杯换盏,看似热情熟稔,可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暗藏机锋。

      我很反感这种场所,也很不适应,中途借故溜了出去透风。

      在御花园中闲逛时,忽地听见不远处有琴音。

      即便像我这样不精通琴技的人,也能听得出来这是极好的琴音,声如碎玉,余音绕梁。

      我循声而去,到了一片梅林。

      这里看着很荒僻,门口也无人把守,我跃上墙头,看见不远处的林间有人影闪动,我飞跃过去,停在一棵树的枝丫上。

      树下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玄色衣袍,俊朗清逸,修长的手指正拨弄着琴弦,女子身着素色裙衫,正就着漫天落花翩然起舞,婀娜多姿,美不胜收。

      这一曲一舞,真是山鸣谷应,凤舞鸾歌。

      我静静欣赏着,忽然惊觉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转身正要离开时,树下的男子却忽然开口,“姑娘好轻功,既然看了许久,为何不愿一见呢。”

      我有些尴尬,下来笑道,“琴曲动人,我本是循声而来,若是惊扰了两位的兴致,十分抱歉。”

      我常年在军营,和将士们一处厮混,难免一身痞气,老爹也常数落我不像个姑娘家。

      苏昀也常取笑我,“子修,你如此放浪形骸,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这厮是丞相的儿子,天资聪颖却不肯入仕,专在吃喝玩儿乐上下功夫,常常把他老爹气个半死。

      我掐他耳朵,“嫁不出去?那就嫁给你好了,反正伯父也很喜欢我。”父亲与苏丞相私交甚笃,我们两家自幼就熟得很。

      “别,我可消受不起,”他笑道,“哪天惹了你不高兴,一拳把我打飞到屋顶上去可怎么好?”但过了片刻,他又向我眨眼,风流万般,“如果有一天你实在嫁不出去,可以来找我。”

      我知道苏昀不是在说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必须得嫁人,他必须娶妻,那么我们都是彼此最合适的人选,也是最可靠的伙伴。

      想一想,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姑娘过奖了,”女子掩袖笑道,“小女苏束玉,请问姑娘是?”

      苏束玉,原来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苏昀的长姐。

      听说她身来体弱,两岁时被送去了佛前养着,三年前才被接回来,这几年我一直在边疆,也没能见上一面。今日一见,果然是位不可多得美人。

      我报上姓名,她眉眼含笑,“原来是慕小姐,昀弟来信时多有提及你,说你聪明灵秀,天真烂漫,是他极要好的朋友,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苏昀会夸我?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们寒暄毕,她回身笑道,“这位是太子殿下。”

      太子?我心中后悔,早知他是太子,我就不过来了,好在此处没有别人,否则又有的编排了。

      我连忙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方才多有冒犯,望殿下恕罪。”

      “无妨,”他伸手来扶我,微微笑道,“起来吧,你既是寻音而来,便当今日是以琴会友吧,不必如此拘束。”他问了我的年纪,又问起些塞外的事情,“你随慕将军长居塞外,你一个女儿家,平日是否觉得单调枯燥?”

      “塞外确实苦寒了些,但也自有一片风光。”

      “哦?那京城好不好呢?”

      “京城当然好,这里是天子脚下,富庶繁华,安定祥和,怎么会不好?”

      “那你喜欢这儿吗?”

      “自然喜欢。”

      太子又笑了笑,“那么,你往后愿不愿意定居在这儿?”

      我顿了顿,笑答,“自然是愿意的,但是臣女想和父亲在一起,他在哪儿,臣女就去哪儿。”

      他温和道,“原来如此,早就听闻慕姑娘武功颇高,善于用兵,在军中素有威信,将来我朝,说不定要出一位女将军呢。”

      “殿下过奖了,臣女并没有想过这些,臣女……”

      太子笑着打断我,“此处只有我们三个,不必拘礼。”

      束玉也笑道,“慕姑娘,不必拘礼,”她走到我身边,低声道,“榕城向来随和,你自称我就是了,不用怕他。”

      我听束玉直呼其名,想来这二人关系非凡,于是对她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自小失去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他年纪大了,我只想守着他,他若是留在军中,我就留在军中效力,他若是要回家种田,那我也跟着一起回去。至于女将军什么的,我清楚自己的斤两,并没有想过。”

      太子停下脚步,“慕姑娘孝心可嘉,只是你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束玉也道,“榕城说的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守着慕伯父吧。”

      “为什么不能呢?和至亲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太子道,“只是慕将军未必这样想,他必定不愿你将来无所依仗,你的终身大事,他是怎样想的?”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初次见面,他也并非我的长辈,即使他是太子,也不该问这种事情吧。

      他也愣了一下,随即歉然一笑,“抱歉,是我失言了。”

      束玉笑着解围,“你又来了,慕姑娘别怪罪,他这个人呀就是这样,见了适婚年纪的就爱给人家做媒,前天才给韩家的小姐和夏家的公子促成了一对好姻缘。”

      “原来如此,殿下真是热心肠。”我向他二人拱拱手,“我原是从宴会上出来的,现在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二位,告辞了。”

      我回到宴会上,并无人注意到我,过了大约一刻钟,我见太子和一个年轻人入了席。

      过了会儿,皇帝和老爹说话,夸赞了他多年的功绩,又问他想要些什么赏赐。

      父亲说,他别无所求,若真要赏赐,就只想要黄金万两。

      皇帝大笑,“这么多年了,慕林你这爱钱的性格是一点儿都没变!”他当即赏了许多奇珍异宝给父亲,片刻后又问起我的年纪。

      父亲在大殿上回头向我看一眼,我看见他眼里的紧张。“小女今年十九。”

      “正是婚配的年纪啊,可有婚配啊?”老皇帝眯着眼笑。

      “小女尚未婚配,她生性顽劣,不论配谁家的公子都是委屈人家,还是留在臣身边,让臣再管教几年。”

      大家都笑起来,皇帝也笑,他指着座下两个年轻人,道,“这是朕的太子榕城,这是六皇子榕瑾。”又指了指父亲,“这位是慕将军,是我朝的功臣,你们快去拜见。”

      “不可不可,这可是折煞老臣了!”父亲急忙上前行礼,“老臣多年前见到两位殿下时,两位殿下还是小孩子,如今已是这么大了,当真是岁月如梭啊。”

      “是啊,一眨眼,朕都老了。”皇帝有些感慨的样子。

      太子我方才已经见过,但六皇子是第一次见,这兄弟二人的眉眼间有些相似。

      皇帝介绍了自己的两位皇子,没有再提我的婚事,我也松了口气。

      这次宴会后,我同这两位皇子渐渐熟稔起来。

      太子温和持重,看起来是位谦谦君子。六皇子开朗活泼,可以说是一片赤诚之心吧,但他真的很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相较之下,我更喜欢和六皇子一起,因为他爱玩爱闹,我们意气相投,能玩儿到一起去。最重要的是,他只是个没有实权没有母家势力支持的边缘皇子,朝臣们不会太关注他。我们可以单纯地做朋友,而不必担心其他的政治因素。

      他时常夜半时分翻墙进将军府找我,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总是半夜来,正常人这个时候应该在睡觉吧,他难道不用睡觉?还是说他日夜颠倒?

      他每次一来我就睡不成觉,既然如此,我会带他一起翻墙进丞相府去找苏昀,我睡不成,他凭什么睡好觉啊!干脆大家一起别睡了!

      我们三个,有时还带上束玉,一起去东山看日出,霞光璀璨,光芒万丈,我们都是笼罩在金光里的人,那时候大家无忧无虑,做什么都觉得开心,带着一股傻乐的劲儿。

      一宿未睡,我们都困得很,等日头高照,我们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地上,把衣服一拢,在满地朝露中睡过去。

      榕瑾永远是醒的最早的那一个,他有时会把我叫醒,我们一起去摘果子、取露水。林间的野果子大多有毒,要么就是酸的要命,根本不能入口,每次采回去都没有人愿意吃,但我们乐此不疲。

      榕瑾的轻功极好,也不知道他是师从何人,当时我问起他这件事,他立刻打哈哈混过去,后来我也没再问过。他常和我比试轻功,有时候也比试剑法,一般都是打个平手,各有输赢,但能相互切磋,我们都受益颇多,回京的这段时间里,我觉得我的剑法精进了不少。

      有时候,我们会带着束玉去茶楼。

      今日来时,说书先生正在不远处慷慨激昂,只见所过之处唾沫横飞,今天我们来得巧,正赶上茶楼上新的话本《多情空余恨》,束玉是头一次听,苏昀留下陪她,我和榕瑾去拿糕点。

      “怎么不留下听听?”榕瑾问我。

      我早就听腻了这类故事,“听第一句就知道结局了,没意思,你呢,怎么不留下听听?”

      “我听过了,”他沉默片刻,“今晚有时间吗?”

      “有啊。”

      他咳嗽一声,“城南的昙花今天要开了,你不是说想看吗?”

      “好,那我叫上束玉和苏昀。”

      “别!”他拉住我,脸颊有些泛红,“就我们两个,你去不去?”

      我怔了片刻,腕上的热度逐渐传到两颊来。

      “哦……哦,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我磕磕巴巴地回答。

      榕瑾的脸更红了,“那我子时去将军府找你。”

      “嗯。”

      我们回去时,这出书已经讲到了尾声,束玉正听得入神。

      “那小姐被恶霸夺去,终日郁郁,听闻心上人北海,更是水米难进,最后香消玉殒,含恨而亡,可怜这一对有情人竟双双殒命。”

      “端个糕点而已,我还以为你们二位亲自去厨房做了呢,”苏昀的目光别有深意的在我们身上的打个转。

      我把一盘糕点推给他,“快吃你的!”赶紧把嘴堵上。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束玉被这个故事感动,眼泪流的一塌糊涂。

      “长姐,这故事都是假的,你哭什么?”苏昀在一旁笑道。

      “你第一次听的时候难道没哭么?”我瞥他一眼

      苏昀大约是想起小时候自己哭的鼻涕冒泡的样子,摸摸鼻子,讪讪道,“我那时还小。”

      束玉自小在佛寺长大,每日的生活日常就是念佛、念佛、念佛。她没有走过红尘俗世,所以这样的痴男怨女的故事才能打动她。

      见她实在伤心,我们便决定带她去倚红楼走一趟。

      束玉从没去过,犹犹豫豫的不肯去,我们连哄带骗才将她带去。

      我和苏昀是倚红楼的常客,老鸨一见我们笑的眉开眼笑,“诶呀呀,慕姑娘你又来了呀,包厢我都给你留着呢,我跟你说,今天来了位极有身份的大人物,我都没让紫玉去陪,就等着您来呢!”

      我给她一锭金子,“多谢了,一会儿请紫玉过来吧。”

      老鸨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呦,您二位今日还带了两位如此俊俏的公子来!要不要把萃玉也叫去?”

      “不必了,我这朋友怕生,妈妈,”我搭着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可别告诉别人见过我这朋友。”

      “那是自然,你瞧妈妈我是那不妥当的人么,真是的!”她笑着把我们送上包厢,又打发人去叫紫玉来。

      “原来,青楼是这么个样子。”束玉好奇的四处打量。

      榕瑾叹口气,“这里也多是些可怜女子。”

      苏昀道,“正是,多是些身不由己的姑娘,其实这里也有好女子,长姐一会儿见了紫玉姑娘就知道了。”

      紫玉是这里的花魁娘子,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里犯了事,才被发卖到这儿,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虽然是这么个名头,可是沦落到了这里,人都已经是花楼的了,卖不卖身还能由她自己决定吗?她唯一能决定的大约就是自己的生死,想死,若是狠得下心,找得到机会,随时都可以,但若是想活,那就接客。

      看着光鲜亮丽,穿金戴银,可对这里的每一个女人来说,这就是身处地狱。

      苏昀很欣赏紫玉,曾提出要替她赎身。

      紫玉苦涩一笑,她低头拨弄了几下琵琶,“出去了我又能去哪儿?”她叹口气,“这世上皆是牢笼,与其去别的地方,倒不如呆在这儿。”

      不多时,门口钗环叮当作响,一阵香风袭来,一绿衣女子怀抱琵琶,悠悠踱步进来。

      “紫玉见过几位。”她盈盈向我们行礼。

      “紫玉来了啊,介绍一下,这位是束玉公子,这是榕瑾公子,紫玉,你今日挑几首拿手的曲子就是。”

      “公子?是位小姐吧,”紫玉掩唇一笑,“奴家知道了,今天就唱支《凉州词》吧。”

      她素手拂动,铮铮之音如凤凰泣露,又如珠落玉盘,令人如痴如醉。

      一曲毕,束玉叹道,“紫玉姑娘果真才情过人,如此哀婉之曲,竟能演奏得如此磅礴大气,音如其人,可见姑娘心胸开阔,非常人可比。”

      紫玉笑道,“小姐真是懂音之人,不过您实在谬赞了。”

      二人一见如故,又都是能歌善舞,两人谈论起乐谱来,我们三个都插不上嘴。

      苏昀哼了一声,酸溜溜道,“我也懂音律,来了这么多次,她可没和我说过这么多话。”

      两人十分投机,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束玉酒量浅,几杯就醉倒了。

      因为朝中有急事,苏昀被召回去了。而榕瑾也说有事,把贴身的护卫留给我后,也匆匆离开了。

      我实在招架不了喝醉的束玉,就去找老鸨,让她快快帮我们找驾马车。

      老鸨办事相当利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在楼下等着。

      我和紫玉两个人好容易把束玉塞进马车里去,查看她的衣物时,又发现她的翡翠戒指落在了包厢,我托紫玉先照顾束玉,自己进去找找。

      榕瑾的侍卫跟在我身后。

      “你不用跟着我,留下保护马车里的人。”

      “慕姑娘,殿下走的时候要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保护您。”

      我笑道,“这家伙,你家殿下在的时候听他的,他不在的时候听我的,你在这儿等着就好。”

      我匆匆上了楼,今天丞相被叫去议事,我们才敢带着束玉出来疯,眼下得在他回来之前把束玉送回去。

      束玉的戒指落在了供着佛像的小桌子上,我把它揣在腰间的小荷包上。刚出了门,却被人擒住拽进了另一个包厢。

      八成是哪个酒鬼,把我当成这楼里的姑娘了,我从前也遇见过几次。

      跟醉鬼讲不清道理,我动手甩开他。谁知这人功夫竟然在我之上,我始终挣脱不开。

      我停下动作,能和我过这么多招,身上又没有酒气,显然没有喝醉。“请你放手,我不是这楼里的人。”

      那人沉默了一瞬,依旧不放手,还将我抵在了墙上。我用力踹他,他也不躲不避,我虽然会武功,可现下完全使不上力。

      我大喊,“临安快来!”临安是榕瑾留给我的那个侍卫的名字。

      也不知道临安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

      那人捂住我的眼睛,动作很温柔。

      我警惕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回答,忽然,额头上有温软的触感一闪而过。

      我恶心坏了。这个人在亲我!他竟敢轻薄我!

      我叫临安,叫老鸨,想尽一切办法引人过来,间隙的时候就用在军营里学的那些话来骂他。

      我打他骂他,那人都毫无反应,只是温柔的搂着我,不肯放手,又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我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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