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貌一无是处

　　晚上，蒋大夫终于乘着夜色，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徒弟，孙囡，我回来了！怎么没点灯啊？”一进屋子，蒋大夫发现了屋里于往常不同之处，烛台没有点着，屋里头光线昏暗得很，有个人影坐在床榻上头，一动不动。

　　那还少一个啊，蒋大夫在心里头琢磨。

　　他放下药箱，摸黑去取了纸折子，点亮了烛台。烛火跳动，屋里的昏暗驱散了些。

　　蒋大夫看去，坐在床上的是自己那个徒弟，脸上的神色木木的，和往常温和俊逸、充满蓬勃朝气的模样很不一样。他依旧俊俏，只是多了一些颓丧之感，画风完全变了，由一个温和小郎君变成了阴郁美少年。

　　这是怎么了，小两口闹别扭了？？？

　　自己少不得得在中间做一个和事佬，替他们在中间调停一番。

　　如此想着，蒋大夫开了口：“锦云呢？怎么不喊她出来吃饭？”

　　“她走了。”沈荇止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一些沙哑。

　　“走？走去哪……你个不省事的，别是把人气得离家出走了吧？”蒋大夫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思路向另一个方向奔腾。

　　沈荇止抬起头，用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看着他，说道：“我是说她和她自己家里人走了。”

　　又低下头喃喃：“她不要我们了！”

　　蒋大夫愣在当场，锦云那丫头来了几个月，自己也好像忘了她是沈荇止从绝命谷底捡的，就好像自己真有那么一个如花般好看的孙女，会甜甜地叫他“阿翁”；会在对自己恶作剧之后淘气地说声抱歉，然后屡教不改；也会在他忙碌了一天回来，给他端茶送水、锤肩捏腿。

　　他们都忘了，她只是一个犯了癔症的病人，因为记忆错乱，才错把他们一个当成阿翁，一个当成夫君，而她，还有真正的家人在等着她回去。

　　这样也好，就让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吧。

　　蒋大夫看多了生死，见惯了生离死别，很快也就释然了。

　　他扶着沈荇止的肩膀，低声劝慰道：“缘来缘去，皆有定数，日后你若要继承我的衣钵，总该习惯这些的，你也该看淡些。”

　　可是她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地来，然后在他们把她当做家人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留，洒脱地抽身而去。

　　沈荇止低头不语。

　　蒋大夫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师徒二人在望崖村小院相互慰藉的时候，苏锦云也收拾好心情，回到了原主的家——苏府。

　　苏锦云下马车的时候，看见门前两座不怒自威的大石狮子，她抬眼向上看去，是一块玄色牌匾，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写着大大的“苏府”字样。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苏父进去。

　　穿过面积广大的花园，再转过长长的游廊，方才入了厅堂。

　　苏锦云见厅内上首椅子处坐着戴了藏青抹额的苏老太太，苏魏紫母女俩也坐在下首，另外还有一个小妾模样的女子站在一旁，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

　　苏老太太见苏锦云进来，神情颇为激动，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慈爱地说着：“锦云丫头回来了！”

　　她已先得了苏父传回来的消息，知道锦云要回来，心中激荡了好一阵子，但都比不上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一刻。

　　苏锦云心中纳闷苏老夫人对自己前后态度的转变，难道是普陀寺中共患难一遭，让老夫人对自己由怜生爱了？

　　不得不说，从某些程度上来讲，苏锦云确实真相了。

　　苏锦云也快步迎上前，走至老夫人身前，乖巧地应道：“是，祖母，孙女承蒙上天庇佑，今儿还能见到您老人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抚了抚，说道，“知道你要回来，我特地吩咐人给你吊了一盏补身的鸽子汤，再等上一会火候更好！”

　　苏锦云盈盈下拜一礼，说道：“锦云多谢祖母！”

　　“趁着用晚饭之前，锦云你正好同我们说说你是如何遇上你父亲的？”商夫人看不惯眼前这一幕祖慈孙孝的模样，不安好心地开了口。

　　她的魏紫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也不是说就少那一盏鸽子汤了，但这一盏是苏老夫人的心意，终归是不一样的。

　　况且底下人素来会瞧上面人的眼色，这苏锦云回府以后的待遇可是不一样了，以后自己若要像从前那样拿捏住她，恐怕是难了。

　　于是，商夫人决定先下手为强，苏锦云不是被中山狼掳走了吗，定是从他那里吃了好多苦头，她今日就要揭开苏锦云身上的伤疤，往上头撒盐，让她这伤，永远也好不了。

　　商夫人到底还是她名义上的母亲，苏锦云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敛了神色，恭顺地说道：“我在镇子上走动，父亲派来的人就找到我了，锦云也不知他们是怎样找过来的……母亲若想知道具体的，不如问问父亲。”

　　她把话抛给了苏重。

　　苏重显然是不耐烦这磨磨唧唧的话题，当下就有些不痛快，他坐在木椅上，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发出“砰”的一声响：“还能怎么找，一个个逢人便问呗！不过是运气好，就找到了。”

　　苏魏紫不愿意看到母亲吃瘪，又仗着自己平日多有父亲宠爱，掩着唇笑道：“云姐姐，你是误会母亲的意思了。母亲是想问问：你是如何从那贼人手中逃脱的。”

　　苏老夫人怕勾起苏锦云什么不好的回忆，抢先一步说道：“前事莫要提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苏锦云劝慰地反手拍了拍苏老夫人的手背，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说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祖母可还记得当日塞给我的那只银簪？”

　　苏老夫人点点头，她自然是记得的，她原本是打算……

　　“它可帮了我大忙了！”屋内众人都颇感兴趣地支起耳朵，苏锦云见众人预知后事的期待眼神，也不卖关子，“那日，我说要做马车，那贼人果真就给我准备了一辆。走到一侧靠着山崖的狭窄小道的时候，我见准时机，用簪子刺了那马屁股，马车自然是颠簸了起来。我趁那赶车的不注意，就跳下了悬崖……”

　　“然后呢？”苏父也颇感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承蒙上天庇佑，我大难不死，还被好心人救了。”苏锦云下意识地觉得将蒋大夫和周小郎隐去，对他们比较好，便没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当真是上天庇佑！”苏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

　　商夫人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追问道：“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们的大小姐，锦云你说出来，改日我们也好带着东西，登门道谢啊！”

　　苏锦云冷冷地看了商夫人一眼，说道：“不必了。恩人家也不缺这些黄白之物，锦云心里明白他们的好心，日日念着他们，烧香拜佛的时候自然会替他们祈福的。”

　　商夫人被苏锦云这一番话堵住了，只好呐呐地说道：“你这孩子，人家说不要我们就能不给么？也不知是谁教的你，真是……”

　　“好了！”苏老夫人眉头微微挑起，带有警告意味地说道，“把这些话说给孩子听，我看你也是糊涂了。”

　　商夫人自知失言，在老夫人的威压下，终于噤了声。

　　苏锦云趁着这个空档，打量了一会他父亲的妾室。

　　她穿一袭月白色衬裙，头上只别了一个白玉兰簪子，除此之外，别无它物，虽不及商夫人美得张扬，但胜在清秀可人，看着是一个知书识礼的温婉解语花。

　　不过，能在商氏手下混得不错，还替苏父生了一个儿子，这朵解语花也不是个简单的。

　　商夫人面上看着大度宽厚，实际上却缺少容人之量，连她这个前一任留下的毫无威胁的女儿都不愿放过，那就更别提和她共侍一夫的妾室了。

　　苏锦云决意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留意她父亲的这个妾室，而她的这些思量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众人很快就落了座，一起用晚饭。

　　原本那位妾室是没有资格和苏老夫人等人同桌吃饭的，但今日苏锦云安然无恙地回来，苏老夫人心中高兴，便给她留了座。

　　赵姨娘落座前特地先拜了开口留她的苏老夫人，又向苏锦云拜了一礼。

　　苏锦云避开了她的礼。

　　虽说她是府上正经的嫡女，受赵姨娘区区一个妾室的礼也是应当的，但苏锦云饭前的那些思量，再加上商夫人的敌人，就是她的盟友这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都让苏锦云避开了。

　　苏父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心中宽慰，觉得自己的大女儿也是个知情识趣的。

　　那赵姨娘也发现了，她抬起头冲苏锦云抿了抿唇，笑了笑。

　　苏老夫人特地命人熬的鸽子汤也送上来了，嫩红的鸽子肉若隐若现，澄黄的汤汁上面漂浮着十数粒饱满鲜艳的枸杞子。

　　苏锦云推让一番，想推给苏老夫人，还是苏老夫人佯怒，强硬地把汤塞到她手边，她才捧起汤盅，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舀来喝了。

　　“你这孩子！”苏老夫人爱怜地说道，“别光顾着喝汤啊，好歹趁热，把鸽子肉给吃了，都是野生的，营养得很。”

　　苏锦云闻言，睫毛颤了颤，这才动起了筷子。

　　这名贵的鸽子肉，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吃，远不及不及当初在农家小院周小郎亲手给她烧的排骨豆角。

　　但毕竟是苏老夫人的一片心意，苏锦云怎么可能不领情，她特别实诚地把满满的一盅鸽子汤全给喝了，连汤带肉吃了个干干净净，饭也没吃上几口，肚子就已经饱了。

　　苏老夫人见她这样实心眼，心中更是熨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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