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离

　　第八章勒玛

　　那天雪回来了，鹅白的雪点子落在洛阳城里。老城墙上站着袖离。隔着老远，有个摇摇晃晃的黑点子，袖离知道，那是雪把杨哥还给她了。

　　永安将军凯旋，为永安立下汗马功劳的男人，风尘仆仆骑着大黑马，在茫茫的白色天涯，一步步踏回了洛阳。

　　随行归来的，是跟着杨苍的一个孩子。约是十二左右，鼻眼口眉不似永安人，倒是从西域来的，一双眸子散发着奇异的湛蓝色，引得好些人瞩目。

　　杨苍回程并未书信告知，那些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见着来人，派人风风火火就往老将军府邸传话，杨老爷子坐不住，花甲之年的老人杵着木杖，在老管家的搀扶下一点点往府外走。

　　天快黑了，袖离一双手被冻的通红，看着那黑点子时，她想也没想，慌慌忙忙跑下老城墙，往他那方向奔去。一双脚早就被冻得不听使唤了，险些摔倒时又稳住身子，继续跑。那些个脚步一串串的，跑出了老远。

　　杨苍的样子还是没变，眉间却新增了一道疤顺着眉骨划过鼻梁，刀痕很深，这是战场上那些亡魂留下的印记，袖离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手足无措盯着杨哥看。

　　那西域来的孩子从杨哥背后探出头来，湛蓝色的眼珠子，就这么望着袖离

　　“杨哥，你回来了。”

　　“嗯。”

　　袖离看到杨苍对着她笑，唇微微勾着，也是那么一刹，她觉得自己等了这么许久，挺值得的。

　　杨老爷子也来了，老将军府邸也跟着一些人，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口，几十来人裹着大氅，杨老爷眼神不好，眯着眼看，才招了招手。

　　杨苍拍了拍袖离的肩膀，往城门口去，袖离没闲着，示好的帮杨哥拿起一些随行包袱，这才看到跟在杨哥身后的孩子。一根粗棉麻绳子拴着孩子一双手，另一头系在马脖上的金环，马儿似是有灵性般，替杨哥看着孩子。

　　他身上穿着粗布袄子，一头黑发乱糟糟的，那一双蓝色眸子，却干净到一尘不染。

　　袖离没见过西域人，多看了几眼。那孩子不耐烦，瞪了袖离，她这才低下头不敢看。

　　“杨哥，这是？”

　　“西国战俘。”

　　杨哥声好听，也是隔了几年之久才跟袖离讲了这么多话，说这孩子是炼火场的，晓得一些火.药制作方子，这些年西洋玩意不少，永安将士剿了一些个练火场，一个个逼问那些西域人，他们宁死也不告诉别人。

　　这孩子是杨苍保下来的，便是跟着杨苍回了洛阳。

　　“杨哥，你这里...没事吧？”袖离指了指眉骨。

　　杨苍问了句：“吓着你了？”

　　袖离摇摇头说没有，杨哥这才回道：“不碍，战场刀剑无眼，不过刹时失手令人捉了漏。”

　　袖离点了点头，两人快走到城门口了，她说了句：“杨哥，你多护着自己。”

　　晓得袖离是担心他的安危，杨苍淡淡一笑。：“多忧了，我不是谁杀便能杀得了的。”

　　也不晓得艾春咋知道的信儿，这时风风火火从后头冒出来，脸被冻的通红通红的，见着袖离跟杨苍就咧嘴笑。

　　“杨哥！回来嘞！”

　　艾春咋咋呼呼的，这些年没啥变化，杨老爷子紧随上前握住了杨苍的手，爷孙相见，老爷子眼眶泛红。看着孙如今高大挺拔的身子，跟当年儿子的影似是重叠了。

　　风雪天冷，相互寒暄几句便是匆匆往府邸去。袖离艾春坐一辆马车，西域来的孩子也跟着上了车，随行的还有杨苍一名下属，下属谈了谈杨苍战场上的一些英雄事迹，便是称赞如今永安平了边关乱世，少说也得和平数十年之久，他也是洛阳城的，跟杨哥一起回程老家，接下来也不打战事，便帮衬着家里卖些东西。

　　“将军人好，平日作风也低调。不像那些个大官大户，干些什么大张旗鼓。抚平战事后更是低调，不以书信告知，便是怕城里人知晓。都来迎胜将。”

　　袖离晓得杨苍的性子，回：“杨哥性格如此，平日少言寡语的，也不愿亲近人，人多了就嫌吵，宁愿一个人呆着，也不想被人扰。要是整个洛阳人都去迎了，他更是恼，本就不愿应付人多场面的。”

　　小将士点头称是，说自己家在洛阳北城街做靴的，大家年纪相仿，平日没事来找他，不收银两给做几双靴。

　　艾春喜占便宜，忙说自个儿脚买不到一双好靴，下回让给好好做一双。

　　车摇晃，靠左坐着那个西域男孩才说了句话。永安话会说，声调却怪了些，但能听懂。

　　“那得是个拯救苍生的圣人不成？被你们夸成这般模样。”

　　小将士不理他，给袖离艾春她们解释道：“这孩子炼药场被剿了，按照圣上规矩，侵害永安国土者当以斩首刑，将军看他年纪小，给保回来了。”

　　“小东西，将军保你是你命大！那么多批火.药炸毁了我们永安边关数十搜船只村庄，你们做的是害人的东西，杀十次都不为过！”

　　小将士气的牙痒痒，又奈何不了这孩子。西域男孩冷哼了声：“你们信奉的国泰民安，是绞杀别国所得来的，怕被侵犯，便把所有能对永安侵害的东西扼杀在摇篮里，杀了人又想得到，明理暗里做到极致。这样的人，怕得是个拯救苍生的圣人不成？”

　　“胡言乱语，别听他瞎扯。”

　　艾春一听来劲了，平日里没少听老僧人说书，也不晓得从哪儿知道的东西，这天南地北各个国，如今战乱都虎视眈眈西域人做出的火.药，永安国土广袤，百年悠长，这里头个数奇珍异宝与山水海石，谁人不羡？

　　艾春问了句：“你的意思是说，咱永安打着护卫国土的幌子暗地里想把你们练火场据为己有”

　　袖离扯住了艾春，这丫头什么都敢说，也不怕人听了去，眉头一皱道了句：“乱说什么呢，女儿家家不许谈这事。”

　　“喂，你叫什么名字？”艾春盯着西域男孩看，好半响了，男孩才回了句。

　　“勒玛。”

　　“你会做火.药？”艾春又问。

　　“不会。”

　　勒玛的眼神很清澈，即便是在黑暗的马车内。卷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里，却有袖离看不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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