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离

　　第七章争吵

　　艾春就晓得袖离在南山坡待着，百来步跑上来气儿没喘，靠在枯枝老树下顺着自个儿的头发。袖离在前头扒拉土，头也不回便问，问那金贵牌牌哪儿来的，艾春笑了阵。回：“顺来着，老太监抓我打，我从他身上顺来的。”

　　艾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件扔给袖离，袖离打开一看，是一些细小的种子。

　　“根遭冻死了，没用，得重新种。”

　　袖离拿着小铲子挨个把那些种子埋下了，天要落了，她一直低着头，那些种子被她小心翼翼种下，艾春在她后头看着，许久后才说。

　　“袖儿，今年会开花，开的漫山遍野，从山坡坡这头开到那头，再从那头开到山坡脚下。”

　　艾春用手指着，袖离顺着她指过的地方环视一圈，说那么大的地儿她种不过来。艾春边说她帮着种。

　　袖娘屋内，油灯点了两盏，木头桌上搁着几双碗筷，平时不吃的肉端上来了，艾春她娘拿了甜米汤，袖离把手洗了和艾春落座。

　　丫头嘴没闲着，边吃边说这一路去永安碰到的事儿，大娘嘴也没歇，半是批评教育，半是把钱收了，晓得女娃子家手脚大方，经不起挥霍，大娘给存着。

　　袖离埋着头吃饭，艾春她娘便道了，说她家丫头性子野，十六了都不懂事，还不收敛点以后怎么找夫家？话头谈起，袖娘接话，说自家丫头这婚事也还没个准头，不晓得啥时候过门。

　　一说说起前阵子，城里头一些小门小户去艾春屋里头提亲，秀坊二爷子不错，刚过四十，早年跟小混混打架瞎了只眼，除此之外没别的毛病。出手也阔绰，说这聘礼给四石米，十来只鸡。这聘礼人都眼红着呢，村里头有个丫头被他爹用一袋米换走了。那丫头没艾春长得水灵，皮肤黝黑黝黑的，就值这个数。

　　艾春娘话头落着了，看艾春反应，她是觉着人不错年级虽稍老了些。

　　一听这话艾春碗筷搁下了，板着脸也不发话，眼就这么盯着她娘。袖离早些时候在秀坊干活见过二爷，手脚不老实，见着小姑娘挪不动腿，不是个好货色，也不知道艾娘怎么想的。

　　“要嫁你嫁，娘也不过三十来岁，长得也水灵，二爷比你还大，般配的很。”

　　“你这野娃子，乱说什么呢！”艾春娘脸一黑，怕屋里头男人听到，一巴掌拍到艾春肩膀上。“你还有啥嫌的，二爷看得起你，你嫁过去是享福的。你看看村里头女娃娃，哪个不是和穷酸鬼过日子。”

　　本是件好事儿，至少对于吃穿犯愁的穷乡丫头来讲。近几年气候好些，收成不错。不像更早时候闹旱闹水灾，饿的是前胸贴后脊梁，捡着啥都往嘴里塞。

　　艾春气的脸都闹红了，拔腿就往屋外奔，还不忘掰只鸡腿带着，艾春娘也气，大声嚷了句：“野丫头眼长脑壳顶上！谁都看不上！咋的么，要嫁天皇老子？”

　　“命不好啊，骨子又傲。”艾娘眼眶红了。“这丫头跟袖姐儿比啥子呢么，难不成也要嫁大将军才得行？”

　　二爷要娶去做小妾，这事儿可是天落馅饼的美事儿。

　　这话被屋外头的艾春听着了。“谁跟袖姐儿比了！我不嫁给瞎了眼的老叔子，你把我弄死送去，配个冥婚这事儿我答应。”

　　丫头嘴儿啥都敢说，袖离她娘忙站起来拦着艾娘，劝了几句。说艾姑娘在等一年罢了，这眉眼鼻口生的好，不愁没好夫婿嫁，哪怕是二十了都有人娶呢，莫着急。

　　袖娘嘴巧，说了几句这才把艾娘火消了。袖离啥也不说，刚嚼两口饭，外头艾春叫了。她忙跟着出去了，俩丫头也不知嘀咕些什么，没半会就跑没影。

　　日落了又升，不知何时是个头。袖离每日干的事儿就是和艾春去南山坡种花，把那些黄土都刨开，一个个放里，埋的严严实实的。

　　一晃就是数月，没见发芽，艾春说不种了，袖离说合着也没事干。

　　车马跑的急，把边国的事儿传到了洛阳，说永安将军率兵扶平战事儿，收了几座城池，和一些老谋深算的各路道家学子，破阵，解阵，摆阵布阵，那些个操练已久的红盔兵在永安将军的带领下功绩累累，立下了汗马功劳。

　　老僧人在茶园子里声情并茂诉说着永安将军的事迹，喝茶的人络绎不绝，听着那些个一一被将军破解的奇阵，那些被攻略的城池，那些被战事殃及的无辜百姓。和那些个在战火中被斩于马下的士兵们。

　　永安国的版图一点点扩大，就像墨水滴落在纸张上那般晕染开了。老僧人道完喝下几口水，回忆起了百年前洛阳的将军。

　　一样的鼻眼，一样的戾气，一样的只身一人，一样的不得好死。

　　话说至此，袖离猛地站起来，说老僧人怎的咒将军死呢。老僧人笑了，说是当将军的没人活过老，那些被他斩于马下的亡魂，会瞪着眼，等候将军死的那一日方可明目。

　　袖离自然是不信这一套的，艾春也不信，给老僧人脸色看。书说完了，她俩不乐的给钱了，老僧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腰一步步走近了。“那不成，听书给钱，江湖规矩。”

　　虽是不乐意，但也还是给了。袖离让老僧人改口，以后莫要咒人死了，保家卫国的人死不得的。

　　她睁着眼，单眼皮里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子里映着老僧人的脸模子。很半会了，老人家才嘀咕了一句：“这天不定时。”

　　这天不定时，什么时候晴了，什么时候阴了，没个准头的。似是应了老僧人的话，本是晴朗的天落了雨点子。

　　茶园子人声鼎沸，老僧人看着袖离漆黑的眸子，长久的叹了口气。

　　“你看洛阳寺，百年前香火鼎盛，如今破败不堪。哪儿有当年洛阳国寺的样子。”

　　“你这老僧，还守着破庙干啥，洛阳早不是皇城了，就你活在梦里。”艾春道：“如今还得靠着说书赚些碎钱儿贴补你这破庙，活了这累干甚么呢。“”

　　还俗？老僧人听了连连摆手，一脸惶恐。他说俗世不可沾，一沾了，就回不得佛祖身边了。

　　沾不得，沾不得，他怕回不来了。

　　老僧人不跟野丫头搭话，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又跟大伙讲了那个洛阳将军的故事。

　　袖离没听进去，冒着雨跑了，艾春在后头跟着，俩人一前一后，脚踩了泥，一糊弄稀了。

　　也不知这雨啥时候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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