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一笑我就怂

　　穿过诚敬王府的彩绘长廊，叶芫携叶堇往府门走，正碰见沈怀渊从另一侧的月洞门信步而出。
　　叶芫不自觉地放慢步伐，引路的丫鬟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给沈怀渊问安。
　　沈怀渊闻声停下脚步，自然也注意到了丫鬟身后的人。
　　两人走近他，叶堇款款行了个礼：“方才匆忙间还未多谢沈大人救下舍妹之恩。”
　　沈怀渊淡然道：“举手之劳，贤妹舍身救姐才叫人钦佩。”
　　叶芫脸上挂着笑，不搭他这个话茬，在聪明人面前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沈怀渊见她眼神躲闪，嘴角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叶芫觉得心里毛毛的，转头对叶堇说道：“姐姐，马车已在王府外等候我们多时了……”
　　叶堇将叶芫的急于离开理解为突逢意外后的思家心切，她颔下螓首，向沈怀渊辞别：“沈大人公务繁忙，我们便不多加烦扰了。”
　　“无妨，本官也正要回府。”语罢沈怀渊抬手，示意她们先行。
　　叶府两位小姐在前头走，沈怀渊不疾不徐的跟在身后，三人之间并无交谈，叶芫却觉得有种无声的压迫感。直到见到自家的马车，叶芫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终于可以不用面对沈怀渊了。
　　叶堇在寻春的帮扶下先上了车，叶芫紧随其后踩着脚踏就往马车里钻。刚一掀帘，就瞧见叶芫被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扣在怀中。
　　这是什么情况？！
　　叶芫第一反应就是向马车外呼救：“倩云！”
　　“奴婢在。”
　　和倩云的应答声同时响起的是叶堇痛苦的嘤咛，很明显是在警告叶芫不要轻举妄动。
　　叶芫掩好帘子，强自镇定地坐进马车里：“没事了，就是叮嘱你一声，跟寻春在后头别跟丢了。”
　　以往原身为强调自己与叶堇身份有别，两人出行都是各乘一辆马车，下人们为了讨好叶芫，她的马车舒适华丽自不必说。于是今日出门赴宴时，打着培养姐妹情谊口号的叶芫便主动邀请叶堇与她共乘，两个丫鬟也就自然而然被分配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叶芫朝男人尴尬地笑笑：“这位壮士手下留情，只要保证我们姐妹二人的安全，合理范围内的要求尽管提。”
　　男人面容冷峻地看着她，目光阴鸷。
　　叶芫想哭，今日多灾多难，诸事不宜。
　　“先离开此地，我无意为难你们。”那人声音低沉，语气铿然不容人拒绝。
　　瞧见叶堇被男人钳制在怀里既羞又愤，叶芫赶忙吩咐车夫启程回府。

　　沈怀渊立于朱红色的王府大门外，目送着叶府马车驶离，千风闪身出现在他身旁：“大人，十七已经离开，王府内不见淮南王踪迹。”
　　他们奉命在淮南王回京路上伏击他，却失手让淮南王逃脱，青云骑一路追踪到诚敬王府附近便失去了淮南王的踪迹。主子在得到消息后，让最懂水性的十七潜于王府的湖中，并吩咐待人落水后，一旦有救人者立即沉湖。
　　虽然这命令来得莫名，但主子一向算无遗策，众人依命行事。没想到叶府的大小姐竟真落了水，而救人的却是叶府二小姐。
　　十七一向将自家主子奉若神祇，即使落水的是个姑娘也不见犹豫，没想到大人竟然自己出手救下了叶二小姐。
　　交接时十七拧着身上的水：“我还以为主子算到淮南王会英雄救美，没想到主子是为了自己英雄救美。”
　　对于十七的说法，千风不置可否，毕竟主子还曾命她对那叶二姑娘下过死手。
　　“穷寇莫追，孟成翊既有了喘息的机会，再追查下去也只是暴露你们的踪迹。”本就不指望一击得手的沈怀渊很是泰然，更何况今日之行也不算一无所获，“叶家那位二小姐，多留点心。”
　　千风领命，主子说起叶二小姐的口吻和淮南王并无不同，既是叫他留心，便是要派人监视她了。
　　前世的叶芫在沈怀渊心中并没有留下什么波澜，不过是个为得男人青眼喜欢做些蠢事惹人厌烦的女子。有关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大云十三年叶府二小姐雇凶杀姐，叶尚书甚至因此引咎远调关州。
　　这等狠毒妄为的小姐，如今竟奋不顾身跳湖救人，救的还是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之人，叫他如何不感觉得有趣？
　　重活一世，万事皆在掌握，乏味枯燥却更甚从前。
　　在湖里向他求救的那双眼睛，纯净澄澈，泪花在眼里打着转却又万分不甘心落下，湖水淹没她的头顶时，沈怀渊心中一个闪念，这不是他所知的叶二小姐。意识还未发出指示，身体便已握住了她柔荑。
　　思及这世上还有别人与他相同境遇，沈怀渊心底的兴奋远多于忧虑。既有先知之能，就该善加利用，希望叶芫不要叫他失望才是。

　　注定要叫沈怀渊失望的叶芫正面对另一个棘手的麻烦。
　　原本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因为多加入了一名不速之客而显得有些拥挤。男人身形高大，脸廓刚毅，蓄着菱角翘须，眼如黑潭，目光锐利。腰间一柄未出鞘的利剑，剑鞘上满是刀痕，不难看出主人带着它经过多少千锤百炼。
　　叶芫顶着压力往车外探了一眼，好在从诚敬王府到叶府的路都算热闹，这男人总不会当街杀人跑路吧。
　　“我们离诚敬王府有一段路程了，也不见后头有人追来。不知壮士能否放了我们姐妹二人？”叶芫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你们是叶岳鸿家的女眷？”虽是个疑问句，男人语气却很笃然。
　　明知她们的身份，还敢出手掳劫，这人若不是有更强硬的后台，就是已经豁出去了。
　　叶芫与叶堇眼神短暂接触，作为人质的叶堇面色胭红，眼中的愤恨烧光了她的冷静。
　　“既已知道我们是朝廷命官的女眷，竟还敢如此放肆？！”
　　叶芫扶额，这话不是激怒歹徒么。
　　男人闻言也不恼，只是用空闲的右手抬起叶堇的下巴，指腹下的滑腻触感令他忍不住摩挲了两下。
　　这下叶堇的眼睛里简直要冒火了。
　　一方面怕男人真的见色起意，另一方面又担心叶堇冲动下做出什么傻事。叶芫赶忙打断他们之间的交流。
　　“想必壮士只是一时情急才需要借助我们的帮助离开王府，现下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壮士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女子呢？不如就此别过，从此江湖路远，不再相见如何？”
　　叶芫一口一个“壮士”，态度之诚恳令男人忍不住闷笑。叶家的女眷真是一个赛一个有趣得紧。
　　“叫车夫去雁冰园。”男人开口道。
　　雁冰园是什么地方，叶堇可能不知道，但是叶芫作为穿越人士刚来不久就打听到了有关雁冰园的消息。听起来雁冰园是个冰清玉洁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京城知名的娱乐场所，堪称大云上流社会的“天上人间”，占地颇大，位于京城北边。
　　原本抱着以德服人念头的叶芫在听到男人要去雁冰园后有些不知所措，她千金小姐的瘾还没过够，不想去秦楼楚馆做失足少女啊。
　　叶堇见叶芫神色有异，心知去了雁冰园恐怕她们二人境遇会更加凶险。现下受制于人，岂是发小姐脾气的时候。察觉到男人的手劲收紧，恐是又要拿自己威胁叶芫了。
　　叶堇抢先一步开口道：“本来带你去雁冰园也无妨，但我们的丫鬟跟在后头的马车上，一看路线不对必定起疑，还不如就依舍妹所言，就近找条僻静的巷子离开吧。”
　　男人不为所动：“让车夫去说一声便是。”
　　叶堇改口轻斥道：“既然如此，男女授受不亲，方才情急之下的唐突我可以谅解，若你真无恶意的话至少先放开我。”
　　望着叶堇强压怒意的面容，男人咧嘴一笑，竟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恢复自由的叶堇连忙坐到叶芫身旁，两姐妹抱作一团。

　　顺着男人的意思，马车改往雁冰园行去。
　　男人放开叶堇后不再说话，闭起眼睛似乎在养神。
　　叶芫不敢轻举妄动，她仔细打量了男人一番，眼尖地发现男人右臂上似乎有血渗出，只是男人穿着缁衣，即使沾染了血液也不甚明显。
　　她轻声开口道：“壮士，我看你身上有伤，刚好我的丫鬟懂点医术，不如唤她来给你看看？”如果能把倩云叫来，多个会功夫的，对她们更有利一些。
　　男人眼皮都没动一下：“是你那个会武功的丫鬟吗？”
　　叶芫察觉到了对方语气里的嘲讽。
　　“不如让我来吧，只是止血的话我随身带着金创药。”叶堇轻柔地出声，口气十分温顺。
　　男人睁开眼睛，目光如看猎物般锁着她，好半会儿才发号施令道：“过来吧。”
　　叶堇坐到男人右侧，看着男人的衣物有些为难。不耐她的扭捏，男人左手用力一扯，就将衣服撕开，连带着伤口流了不少血。
　　叶芫瞥了那血淋淋的伤口一眼，这货是没有神经么，这么大动作也不知道痛的。
　　叶堇也被男人的动作吓一跳，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胳膊，用帕子替他清理血污，等清理得差不多了，又问叶芫：“妹妹，你还有干净的帕子吗？”
　　“有的。”叶芫忙将自己的丝帕递给叶堇。
　　接过帕子，叶堇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往帕子上倒了些药粉，准备敷在伤口上。
　　她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对男人说道：“可能会有些疼，你要忍一忍。”
　　男人嗤笑一声：“你这是小瞧了男人。”说罢老神在在地闭上眼，完全没把这点痛当一回事。
　　叶堇带着笑意，拿起帕子，一瞬间捂住了男人的口鼻。
　　男人下意识抬手就要袭向叶堇的后颈，叶芫飞扑上去压下他的动作，顺便帮着叶堇一起压住帕子。
　　毫无防备男人吸入不少药粉，意识逐渐涣散，昏迷前听到叶堇温柔的嗓音。
　　“不要小瞧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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