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君归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得薪山脚下。
　　早有领命的甲卫寺人在此等候。

　　戎胤领着伯阳父等人率先下了车辇先行一步去了薪山处设置的看台庭楼，姬玥一行稍后，待车外人声没那般热闹了，他们一行才下了车。
　　在他们马车的前面，是个一身戎装的少年，姬玥一行看过去，正是秦国的赢泗。
　　嬴泗朝姬玥身后的戎寐略一点头，戎寐一笑，娇羞地低下了头。

　　秦伯有三子三女，而这个嬴泗，却是秦伯的侧夫人所生。

　　泗字，在姬玥的认知中，大概是个地名，以地名而给自己的孩子命名，可见秦伯对自己这个庶子并不是很器重。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赢泗的记忆中，他自出生起到他弱冠之时，都极少有机会跟自己的父王说上几句话，因为在他的父王眼里，嫡子的教养比庶子的教养更为重要，是以父王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自己两个嫡子和嫡女身上。

　　打从记事起，他就明显地感觉得到，自己跟那些嫡出的兄长和姐妹的不同，即便是学习君子六艺，教养他们的师傅都是不一样的。

　　嫡子的教养师傅，都是名冠天下的学士，而自己的，则只是从秦国选出的才能学士而已。
　　但自及冠后，他屡建战功，小小年纪已经取得十四座城池，所辖麾下的将领对他也是心悦诚服，且文治造诣又远在几个兄长之上，还懂得韬光隐晦，他这才有机会正式走入秦国的朝堂之上，让秦伯对他重视了起来。

　　如今秦伯年事已高，秦国的几个公子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姬玥稍稍低头，对着赢泗拱手行礼。

　　赢泗受宠若惊，毕竟几番比试下来，姬玥不凡的表现是值得任何人尊敬的，他很快也郑重地回了一礼。
　　礼毕，他好心提醒道：“季士子，听闻秋狩猎场的野兽凶猛，季士子务必要小心才是，待今朝定局，泗定要邀士子一同共聚饮酒。”

　　姬玥看着眼前豪爽又不失礼节的男儿，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感，拱手道：
　　“季礼期待与公子的饮酒之约。”

　　赢泗点了点头，眼神又飘过一旁亭亭玉立的戎寐，这才调转马头朝猎场去了。
　　秦伯至今还未选定世子之人选，姬玥心知，只怕是秦伯有意要考察一下诸位公子，所以对每个秦国公子而言，都是有机会的，哪怕是一个庶子，也有权利去争一争的，何况，这还是一个颇有建树的公子。

　　戎寐此时有些紧张，脸上略有红窘之色，姬玥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手，道：
　　“公主放心，既是两情相悦之事，姬玥必将尽力让公主得偿所愿。”

　　戎寐其实并不是担心赢泗，此次秋狩，最有取胜把握的无非是进入决赛的最后三人了，姬玥自是不必说，只是走过过场，但是那个毕郢……
　　他本也不是赢泗的对手，只是这些时日她听闻，其实戎胤真正中意的，是这位已经即魏国世子位的毕郢，这也就意味着，戎寐嫁去魏国便是未来毫无悬念的魏国君夫人。

　　比起赢泗的风险，戎胤自然更看重这种稳如泰山的地位。

　　况且那魏国与翟国暗地里一直交好……

　　但不知为何，一直有些焦虑的戎寐因着姬玥这一句话心里稍稍安定下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早已对姬玥是十成十的信任，她说的每句话，必是可以达到的。
　　“师傅指的两情相悦，是谁呀？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却不懂。”一旁的戎埙早就站在了姬玥的身边，他仰着头，这时又恢复了孩子的稚气，奶声奶气道。

　　这次秋狩，戎寐抵不住戎埙的纠缠，便带他同行。
　　戎寐闻言一时红了脸。

　　阿檀忍不住伸出手来在戎埙脸上掐了一把，嗔笑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那么多干嘛，待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戎埙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很快他又仰起头说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就像父王和君夫人那样的？”
　　姬玥神色不明，谁也不曾接话，戎埙又摇了摇头，“不对，与父王两情相悦，应该是我的娘亲才对，他们才是夫妻。

　　阿檀瞧着姬玥的神色，朝戎埙摇了摇头，戎埙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揭开一个不太好的话题，这才闭了嘴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路上每个人皆有心事，终于是缄默到了猎场。
　　齐国因为求亲使者输了棋弈，已经不在此次决赛中了，故而管夷吾并不曾到场。

　　姬玥一直觉着此行管夷吾的行为甚是奇怪，很明显看来，他只是打着求亲的幌子来的，因为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次比试，对比试的结果，也毫不在意。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姬玥感觉他一直都挺忙，但至于忙什么，她怎么也看出来。

　　这个人，确实是一个谜。

　　一行人朝薪山的狩猎场走去。
　　走了才两步，却远远看见毕郢和几名翟国贵族青年在彼此寒暄着。
　　此次仅有三人进入决赛，戎胤传令让翟国的王族青年也加入这次狩猎。

　　翟国的王族旁系亦有一些年轻的君子们，眼见毕郢朝猎场走来，其中一人谄媚地迎向毕郢奉承道：“魏国世子接连赢了两场比赛，今日的秋狩，世子定会大放异彩，求得美人归。”
　　毕郢还算稳重，回以一礼道：“君子言之过早了，今日能进入决赛的，可都是英豪，最后谁能拔得头筹，至今还不好下定论啊。”

　　青年旁边的另一个人接言道：“世子过虑了，毕竟贱贵有别，无论是世子的身份，还是品学，都是戎寐公主的良配，那些人，不足为惧。”
　　戎寐看着远处的人，顿时火冒三丈，刚想上前，却被姬玥一把拉住。

　　这时，却见赢泗走了过去。

　　两个青年眼见着赢泗走了过来，也并不为自己方才所言羞愧，他们都是翟国上百年的大家族，最是看重身份和门阀，故而在别人面前，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赢泗有礼有节地走过去朝几人行了一礼，而后语意淡然道：
　　“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吾与子行，百兽之见我而不敢走，虎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道完，也不看众人脸色，便掉头走了，剩下几个人吹鼻子瞪眼。
　　戎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檀也忍俊不禁，“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笑他们狐假虎威吗？”
　　戎寐这才收了笑道：“他们可不就是一群假惺惺的狐狸。”

　　道完，也不管仍在原地气急败坏的几人，抬步朝猎场去了。

　　见姬玥走了过来，等候一旁的奴仆连忙上前，快速地趴在了地上，让姬玥借其脊背上马。
　　姬玥拉起奴仆，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人当成奴隶去践踏，不待奴仆反应，她一个飞身便上了马背。

　　不远处已经坐在高台上的戎胤目光远远扫了过来，他忽然想起有一个人似乎也喜欢这样。
　　是谁呢？

　　坐于一旁的伯阳父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下猛然被触动，只是他很好的控制了表情，努力的稳住心中的情绪，却盯着姬玥驰骋的背影久久不曾移目。

　　戎胤侧过头来看着他，问道：“师尊有没有觉得，这个姬玥公主，行事倒有些像一个人…”
　　伯阳父心下一惊，随即他回过神来，“禀大王，姬玥女公子有巾帼之才，文治武功皆是上乘，类似某些英豪，也并无奇怪之处，至于大王说的谁，臣看不出。”
　　戎胤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这话倒没说错，这卫国姬玥，当真是不可小觑，好在师尊洞察世事，当日力谏让这样的人在我翟国为质。”

　　姬玥可不知远处这两人是如何想的，她策马试着骑行了一圈，虽然这是一匹新马，她不曾骑过，但她骑术上佳，故而很快就适应了。

　　她忽然想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那个名为父亲的人便常将她抱到马背上，带着她在厩苑里驰骋。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母亲为此经常如同寻常百姓家般与他争吵。
　　所以，她八岁便能骑马，十多岁便能在马上开弓，从这方面来说，她确实是得到了寻常人无法得到的栽培。

　　可那又如何呢？
　　姬玥想到这里，扬鞭而起，朝狩猎场上奔去。

　　这最后一役她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必要的时候，她觉得也许需要助赢泗一臂之力。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姬玥十分明白战场的规则，她不相信某些人不会用一些手段。
　　这次决赛的规则，则是以六炷香为时间，打猎最多者，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众公子和最后进入决赛的人整装待发，随着戎胤宣布，他们顿时也纷纷步入猎场。

　　戎胤看着眼前的景象，叹道：“果然都是优秀的男儿，这般奔腾让人不由升起一丝豪气。”
　　伯阳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此时并未作声。
　　……
　　猎场外高高的山坡上，有两人迎风而立。
　　管夷吾目光停在了猎场之上，看着熟悉的那抹身影，不自觉地露出些微笑意，这般看了良久，他才将落在那人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侧过头问向身旁的人：“戚，今日观之猎场，可一管窥知全豹，依你看，戎人之师的实力比之三年前翟卫一战，可有长进？”

　　管夷吾问的是他的得力助手宁戚，他望着猎场上奔腾的车马，道：“属下以为，此地毕竟不是翟国真正的军备实力，要想以此地管中窥豹，可能我们的判断会有失偏僻。”

　　管夷吾了然，一笑道：“戚话中似乎有话？”
　　宁戚倒是十分坦荡，一拱手对管夷吾道：
　　“戚认为，翟国真正厉害的军备，都在其太宰赵渊手中，若是赵渊在，或者他的女儿夷姜少主在，戎人之师就是虎狼。如今夷姜少主早已不在人世，翟国军备完全由赵渊一手掌握，目前看来赵渊麾下军队也是势如破竹之势，主上如迎其锋芒而上，即便是赢了，只怕也会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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