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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从中
下人将苏构领到徐璧玉院子里头的时候,起了阵风,卷了一些灰烬飞过她二人眼前。
那领路的下人面色变了变,向着苏构告了声罪,快步往前头的院子里去瞧。
苏构在后头,伸手够了一够空中的灰烬,捻在指尖还带着零星的余热。
她皱了皱眉,跟过去一瞧,见到是徐璧玉披着件单薄的外衫,埋着头正在焚手里的字画。
也不知道他平日里画上了多少字画,才能抱在怀里如山一般像是要将他的人压垮了。
径直从怀里一路掉到火盆里,又往地上滚去。
他靠门坐在地上,望着火盆里头的灰烬愣神。
那领路的下人许是个有头脸的管事,上前将徐璧玉从一堆字画里头扶起来,替他将外衫裹紧了,才回过头向着呆立在一旁抽泣的小丫鬟骂了一声混帐东西。
“小侯爷如今的身子,也是你敢做主叫他出来受着风的?”
那小丫鬟已经是在一旁哭了半晌,闻言抽抽噎噎地回话道,“方才小侯爷知道了四喜小哥往外人手里卖字画又叫人冒名顶了的事情,便说要烧画,奴婢拦不住。”
那管事的又急又气,朝着丫鬟便是喝道,“府里养了你们是用来乱嚼舌头的?”
那丫鬟便只知道哭,话也说不完全了。
“辛砚。”苏构上前了几步,向着徐璧玉轻轻叫了一声。
像是将他的神智叫回了一些,转过头来茫然地瞧了一眼苏构。
“探微兄?”
“是我。”
徐璧玉迈着步子往苏构那头去,却是身子骨实在不好了,脚步摇晃了一下就要往她的身上倒去。
苏构伸手扶住了他,摸到他的手心都是冷汗,不过是一些日子未见到,竟已是瘦削了一大半,连丝肉气都要瞧不见了。
她余光瞧见满地狼藉,心里头一酸,低下头不忍心同他说话。
已是形销骨立,了无生机的模样。
那管事的已经从房里头另外寻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罩过来替他围严实了,才叹着气向苏构说道,“劳苏大人照看小侯爷一二,老奴去请大夫来瞧一瞧小主子。”
又不放心道,“院子里头风大,还请苏大人带小主子回房。”
苏构点了点头,那管事便领着一旁哭哭啼啼的小丫鬟匆匆往另一头去。
辛砚扶着苏构的手,望着熄灭的火盆里没有烧完的画发愣。
还剩了半卷,画已经烧的瞧不见了,只余了窄窄一行,写的是,我乃人间富贵花。
被冷风一吹就在空中飘了起来,带着漆黑残破的缘边儿一路往院外头飘。
徐璧玉手底下用了些力道,“苏兄,抓住它,飞出去,飞出去会叫祖母瞧见了。”
说完却怔住了,大约是想起了叫作阿萧的流金刀。
徐璧玉秉性温良,却算不得傻,那夜刺客持刀而来,阿萧现身的时候,已经足以叫他明白许多。
像是被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那道一直蒙在他眼前的戏台帘幕。
拉开来,是所有人卖力的捧场和逢迎。
朱雀桥边的半载寂寞,原来是因为他从未走出过忠定侯府。
苏构低低应了一声好,将他扶到房里头坐下来,便出来寻那道碎片,被风吹落在黄土中。
她俯身将它捡起来,回过身来却瞧见徐璧玉倚靠在门边,苍白着一张脸色瞧着她。
“在朱雀巷的老宅子里头,苏兄也为我拾过一回画。”
他勉力笑道,“是我问苏兄,可觉得字好?”
“好字。”苏构仍然点头向他说道,缓缓道,“是皇天后土有眼无珠,叫这画儿蒙了尘。”
被火盆焚烤过的残纸轻轻一握便成了灰烬,苏构将手指展开来,就见到那些细小的灰烬刹那间抛入空中,眨眼便不见了。
徐璧玉系了一件墨黑的披风,一圈的毛领子在他瘦削的下颌边围着,头一次有了些尊贵的模样,却显得他整个人苍白极了,整张脸上下只剩了一双眼睛点漆似的黑,空洞地瞧着满地的狼藉字画。
苏构站在他的前头风口,想替他挡住一些寒冷,却被他惨淡的一笑在心头撕了一道豁口。
他说的是,“探微兄,没有辛砚。”
苏构瞧着他,一时间哑然。
朱雀桥边的书生,是老太太开的恩,叫他扮上了一回独角戏。
他伸手够了够门前头的风,“探微兄,四喜同我讲,是偷偷卖,不敢要价,一文钱一张卖给了那个叫作时素行的书生。”
徐璧玉茫然地说道,“想是我生来不会作画。”
苏构沉默地打量过地上满地的字画,一朵玉兰蜿蜒在横斜而出的枝头,大片留白衬出了它的雅,明明是富贵花,却浑素脱俗,能叫人瞧见枝头满洒的春风,一梦到闲暇。
这样好的画,遍了天下也要难寻其二,却被堆在了漆黑火盆的一旁,被贪财的人以一文钱的廉价售出。
既荒唐,又刻薄。
苏构垂眼想到,那买画的人浅陋之质,不得其神韵,不过是肤浅地将它描了个样子,配上了几句世人最爱的吉利话儿讨个彩,却得到了满座的喝彩和吹捧。
风雅集第一才子,是世人有眼无珠,朱雀桥边无名之辈,是辛砚苦苦挣扎。
他在朱雀桥边画了半载的画,不得旁人的驻足,便要画上几幅逢迎旁人心思的画来乞求,到头来,是忠定侯府为他圈好的一方牢笼。
“没有辛砚。”徐璧玉低低念了一声,抬起头来瞧着苏构,伸在外头的手腕瘦的吓人。
“没有辛砚啊!”他忽然掩面叫了一声,隐隐带了哽咽。
苏构心底一酸,别过眼去不忍看,半晌合了合眼,翻涌起来滚滚的意难平。
他们杀死了辛砚。
她站在那儿,听着四周的风声,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些他们,是时素行,还是忠定侯府,是一个小厮的有眼无珠,还是将时素行捧上云端的看客。
她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了他单薄的手腕,低声叫道,“温如。”
她说道,“你是不必做辛砚的。”
徐璧玉抬眼看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
苏构长身立在他的眼前,虽然瘦弱,却另外有一些挺拔的淡静和从容,叫人看着,便觉得坚定又顽强。
“你能画天下人不能画的画儿,你是徐璧玉,徐温如。”
“你不必做辛砚,你要做徐温如,要叫这世人好好看着你的画儿,叫他们知道,是他们从前有眼无珠。”
徐璧玉看着她,便见她向他淡淡笑了笑,“你要始终站在世人的面前,将你的傲骨站得笔直。”
徐璧玉七尺男儿,听得苏构的一番话,竟叫眼圈都红了,哽得一声也说不出来。
“太子殿下!进不得啊。”外头有人一迭声的叫着人,不多时便往这头的院子过来。
“老太太吩咐了不许小侯爷再见太子殿下,殿下莫要叫老奴为难。”
是忠定侯府的下人要拦着秦誉过来。
苏构回过头瞧见秦誉大步走进来,后头跌跌撞撞的跟着方才的管事,另有个大夫模样的人背着药箱一样低着脑袋随着那管事跌跌撞撞的步子。
“太子殿下!”那管事的有些急了起来,“叫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啊!”
秦誉回过头扫了那管事的一眼,径直往徐璧玉与苏构的跟前来,先瞧了一眼苏构,“探花郎。”
她点了点头,“殿下。”
秦誉伸手与她一道架住了徐璧玉,要往屋子里头送,那里头暖和,能叫人好受许多。
“含章,我的画儿……”
徐璧玉像是忽然醒过神儿来似的,扯住了秦誉的衣袖,说道,“不烧了,我不烧了。”
“好。”他点头应了一声。
苏构等秦誉架牢了徐璧玉,便松开了手,往阶下走了几步,俯身去捡那些四散的画儿。
“不许捡。”
一声传来,令苏构的手顿了一顿。
是老太太,拄着一把凤头拐杖,在下人的搀扶下往院子里头踏进来。
“我说不许捡!”老太太沉声又吩咐了一遍。
“祖母。”徐璧玉低低叫了一声。
“去将小侯爷扶进房。”
老太太开了口,便有下人从秦誉手中扶过了徐璧玉。
秦誉松开手,仍然立在门前。
老太太面色动了动,带着一身威势瞧向不远处的苏构,“都给我烧了。”
苏构沉默了一刻,仍然俯下身将那字画捡了起来。
“放肆!”老太太见她忤逆,举了身上的凤头拐杖要往苏构的身上落下去。
大长公主为尊,苏构不能躲,便也不曾躲,坦荡地瞧着眼前要落下的凤头拐杖。
秦誉将她整个人拉了过去,侧身一转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凤头拐杖砸在他肩膀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苏构瞧着眼前人的面孔愣了一晌,“殿下?”
他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秦誉松开了按着苏构肩膀的手,回过身向着老太太拜道,“皇姑祖母。”
老太太面色一冷,“你叫我什么?”
秦誉笑了笑,重新拜见道,“见过大长公主。”
老太太冷冷斥了一声,“竖子不识礼数,也敢妄自托大!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
秦誉挑了挑眉,轻飘飘地回上了一句,“大裕朝的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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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刚到家,这是一更,还有一更在10点,等下给大家发红包,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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